祖土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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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父母和外婆家都在长江边,只是祖父母家离街上更近些,万里长江即是母亲河,江底也有无数沉冤的亡灵。这是一个码头城市,我小时候也听祖父母讲了一个两帮人打码头的故事。过去,长江水运是主要交通工具。码头是重要的财源,谁控制了就能控制城市经济命脉,所以,社会黑帮和各种势力,往往会火并,叫打码头。那一年,爷爷亲眼目睹了一次打码头。一边是会武功的两兄弟领头,两人从小练得一身硬功夫,嘴里叼一桶水,两手向外伸直提两桶水,面不改色心不跳,他们还有排打的硬气功,只要一运气,刀枪不入。两帮人打起来后,哥哥拿着一把耙子,遇到对方领头的拿着一把红樱枪。他艺高胆大,没有将对手放在眼里,于是,舞起耙子,眼花缭乱,带点表演性质。可是,对手是国民党退伍兵,上过战场,临阵不乱,瞄准一个空挡,一枪正中咽喉。这人背后正好背靠土坡,被人一枪穿喉,扎在土坡上,还用身在拼命顶着。他功夫很好,大意中招,被刺穿喉咙,还能用手往外拔枪尖,眼看就要拔出来,那个人的弟弟赶到,一枪穿腹,这个人被两个人刺中顶在土坡上,才束手就擒。他的弟弟,也在混战中打死。后来,打码头分出胜负,胜方商议如何处理他,有的说既然他认输了,放了算了,但是,有人说他武功那么高,一旦放了,岂不是放虎归山?我们的身家性命就危险了。于是,将他五花大绑,装进麻袋,捆上石头,沉入江底。他在麻袋里,临死还一个劲哀求饶命,声音凄惨,英雄末路,也曾经久久回荡我的心中。我心里对他,有一份恻隐之心,希望他赢,而不是不小心失手。或许,他赢了没有那么残忍。那个国民党兵只是侥幸得手,而且,他得手后也不一定赢,还侥幸来了帮手,可谓胜之不武。既然人家求饶,还赶尽杀绝,丝毫没有武侠:之风,江湖道义。这位好汉与这样对手打码头,也算屈死冤魂。这些年,流行民国热,好象那时候是个自由民主的社会,社会具有很高的文明。也许,在大城市在某些领域,确实有些自由和文明,但是,旧中国也绝非想象中的天堂,否则,就没有那么多人去参加革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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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包子是横行这一带的土匪,好像是国民党游击队长。那时候,日本人打过来了,国军有的化整为零,改为游击队。汤包子专门干打家劫舍欺男霸女的事,而且心狠手辣。镇里有个寡妇四娘,过去开鸦片馆,生意兴隆。她育有一个女儿,出落得如花似玉,惹得汤包子眼馋。于是,汤包子上门提亲想纳妾,四娘和女儿,看他一把年纪,一身肥肉,还癞蛤蟆吃天鹅肉,想纳妾,就一口回绝,没有給他好脸色。这些故事都是我从祖父母和外祖父母那里听来的,篆刻在我的脑海心中,只是岁月久远,朦上灰尘,象一件件古董。当我抚摩记忆之网,用文字重现凸显出来后,我觉得是一次自我探险,一个溶洞,一条溪涧,一个江湖,一块水土,一个童年。这些故事从长辈口中叙述出来,穿进我的耳朵,心里,一定也是他们生活中深刻得烙印,也一定有过相应的情感判断。只是,当我用文字再叙述的时候,就获得一次融合的机会。我在叙事的时候,也不能预设任何目标,预设路线。我其实是在被动和主动,必然和偶然之间荡秋千。随着行走的深入,我也在获得经验,那个文学和诗歌的目标,其实似有还无,雾里看花。在叙述的途中,我常常被感动,莫名其妙,也许,那些都是人的故事,这些故事有取舍,抉择,善恶。离奇的命运,烟波浩渺的江湖,这是我们苦难深重土地上的斑斑血泪,丝丝爱恨。这是我的故土,我的边城。国民政府颁布戒烟令后,鸦片烟馆都关闭了,四婶也早已不做那营生。可是,汤包子却有妙计。这天,汤包子眉头紧皱,一脸痛苦来到四婶家,说自己肚子疼,受不了,求四婶給点鸦片止痛。四婶心里明白,贩卖鸦片是死罪,于是,打定主意不给。可是,汤包子既然能在乱世,做枭雄,除了狠毒之外,也有软磨硬泡的本领。四婶毕竟是小户人家出身,经不起汤包子的苦肉计。万般无奈,对他说,鸦片是没有,不过,从前的烟枪里,可能还有些残渣,既然你疼成这样,那么,我刮下烟枪看看。四婶刮了一点残渣,倒了一碗开水,让汤包子服下。汤包子见了鸦片,证据确砸,立即翻脸。将四婶打翻在地,喽罗们上前五花大绑,将四婶作为鸦片毒品贩子游街,然后,众目睽睽之下,名正言顺在河边将四婶脑袋一枪开花。四婶的女儿,也随即明媒正娶,做了自己的小妾。四婶有个堂弟叫余人凤,也是江州一霸。据说,后来汤包子被余人凤枪杀,沉到江底,尸骨无存。余人凤最后也是被人打断脊梁骨,在地上爬着,苟延残喘大半年,一命呜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