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人（三）

病人的妻子从外面回来，看起来心情很不错，她神神秘秘地跟病人说，病人马上就会好起来了。病人非常的诧异，问她是不是医生已经有治疗方案了，病人的妻子叹了口气，说她在医院的外面遇到了一个算命先生，那人一眼就看出她遇到了难处，告诉她只需做点法术，她的劫难最近就会消除。病人看着妻子脸上难得的笑容，便没再追问，只是笑着说如果能这样那实在是太好了。若是往常妻子一定会笑这些江湖骗子的手段太过低劣，但在绝境里挣扎的人需要一根稻草，明知虚无也要强撑着生出一线希望。他想起过年的时候母亲总是会带着全家很虔诚的去庙里祈福，女儿回来的时候会跟他吐槽，觉得奶奶是个老迷信，他当时还笑着迎合女儿。他忽然在心里生出一丝悲凉，在无可奈何的命运洪流里颠沛流离的人，多希望能有神明的存在看见他的疾苦。但很少有奇迹发生，神明也许看见了但并不会理会，因为这就是一个人的宿命。那我的宿命会在哪儿呢，病人头又开始隐隐疼起来，四十六岁或者更长。

外面突然喧闹起来，夹杂着高高低低的争吵声。短头发的护士说隔壁病房的老爷子昨天夜里去世了，他的儿子过来办理手续，跟病房的医护人员发生了争吵。病房里的人大多都认识老爷子，他因脑瘤晚期住院，大部分时间由临时聘请的护工陪着，他有两个儿子但很少看到他们，他们每次过来就会跟护工、护士和医生发生争吵，觉得他们的父亲没有得到很好的照顾。戴眼镜的医生建议他们做保守治疗，毕竟老爷子已经八十六岁，经不起一场大手术，在这方面儿子们跟医生的意见保持一致，所以老爷子住院，一个人接受着保守治疗。老爷子喜欢跟每一个遇到的人说，他在这就是等死。刚开始的时候病人只觉得等死只是老爷子的个人悲观，到医院来的人接受治疗就能满血复活，回到生活的正规，但日复一日的等待折损了他的勇气，他有时候觉得他自己也是在等死。

老爷子等来了他的死，在入院三个月之后，散场的背景乐是他的儿子们跟医护人员的争吵。儿子们也许只是无法接受父亲的突然离世，大吵大闹之后就悻悻地走了。戴眼镜的医生做为主治医生受到了最多的攻击，他在这场唇舌之战中败下阵来，老爷子的两个儿子几乎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在把他们父亲的死归结为医生的治疗不当后愤然离去。戴眼镜的医生觉得屈辱但却说不出什么，他只擅长分析病理，胡搅蛮缠他实在应付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