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来生如约，与你去看这世间万物

图片来自网络

-1-

远远望去郁郁葱葱一碧千里，浩浩瀚瀚之林海。

这是个每日都能盛产出各种各样美丽的精灵，每日都有新生的飞禽走兽或像她这样等待羽化成蝶的深山老林。

冷在三九，热在三伏。正是酷暑难耐的三伏天，她之前的栖所被雨水打落毀灭，自己也被风吹到此处。她缓慢地蠕动到小溪旁，吸了点水后又蠕动着身子，在附近挑了颗茂盛的足够支撑到羽化蜕变的大树住了下来。

虽然这颗树上住着很多像她这样的幼虫，但各自有各自的领地，互不干扰。母亲产下她后便离开了。她孤身一人地生存在这片绿荫里，倒没什么可怨可悲的，她的生命本该如此。

外面日头正晒得厉害，高大的树木遮住了大部分的光，有些稀疏的光线穿过枝叶射进来，气温仍然很高。

通常她会挑一些嫩芽来吃，这样利于消化，味道也喜欢。吃饱喝足后正躲在树叶底部里乘凉，待傍晚凉快些再溪边上走走。

一觉醒来后，她不紧不慢地爬到树下又蠕至溪边，已有很多同类解完渴在嬉戏了。那个翻了个跟斗，这个爬到那个的身上，这个捡了支小树枝挠挠那个，大伙儿好不开心。

她享受着溪水带来的清凉，兴许是太兴奋了，脚一滑，掉进水里了。就在那一瞬间，尾巴被夹住，之后她便被拉了上来。

她抬头看他，他绿色的身子上有些褐色的斑纹，在肚子上绕了几圈。是个英俊的小伙子，年龄和她相仿，眼神淡淡的，正看着她。

她低着头羞涩地说了声“谢谢”。

他微笑地说：“你还挺沉，胖乎乎的。”

在他们这一类，胖是赞美的词。胖说明食得下身子骨壮，以后好化蝶。

-2-

此后，他们便常在一起玩耍。他为她在树上挖了个洞，可以遮风挡雨防日头晒。他们在树上捉迷藏；在树洞里钻来钻去；钻得久了，他给她擦去脸上的灰尘；他给她找来最嫩的嫩芽；她睡觉的时候他给她扇凉；夜里他们坐在最顶的树枝上看天上繁星点点直到出现晨光。

她慢慢地喜欢上他，他慢慢地爱上她。

她说她化蝶后仍要跟他在一起，他说他这辈子只守护她。

他们都深深地记住了对方的话，还相约成蝶后一起飞出去看世间万物。

一日，树上掉下了第一个果子，他们费了好久才爬到果子旁的同时又爬来几条虫子，跟他们抢这份来之不易的美食，有几条已快成蛹了。

他要为她留下果子，就与他们打了起来。他根本就不够他们打，她害怕他受伤，在一边叫喊着，让他停下来，不要果子了。但他还是被他们咬破了腿，整个身子被压着，挣脱不出来。她哭着叫他们放过他。

此时忽然飞来了一只大鸟，先是啄了最上面的那条，一口咽了下去。其余的见状，欲要逃跑，但虫怎么能跑得过飞着的鸟呢？鸟又吃了好几条后飞去别处觅食了。

躲在落叶底下的她爬了出来，找到了他，她悲喜交集。喜的是他还在，悲的是他的腿受伤了。

她搀扶着他爬到了果子下面，他笑笑了说，最后还是我们得到了它。

他在树洞里养伤的时候，她为他叼来树叶，她给他讲故事，为他扇凉。日子在嘻闹中一天一天地过去了，他的伤也慢慢地恢复。

他们渐渐地长大成蛹，吐出很多丝把自己包裹起来。她很害怕，从古至今有多少经不起成蝶的痛苦而放弃了生命。

他可能会死，她也可能会死。

他对她说，只要你还想跟我在一起，想着我们会变成美丽的蝴蝶在空中飞舞，一定可以挺过去的，我们还要去看这世间万物。

她答应他后沉思半晌问道，你知道你会变成什么样的蝶吗？

他回答说，不知道呢，但是我想我仍然会有斑纹吧。

她欢快地说，那我记住啦。

他反过来问她，那你会变成什么样的呢？

她说，我的额头上有一颗红色的斑点啊，你要记住啊。

夜里凉风轻轻拂过，吹动了树枝发出轻微沙沙的响声，萤火虫星星点点飘来飘去，偶尔还会有一两声的鸟鸣。

他们喃喃地聊着天，忘记了化蝶的那种恐惧与担心，在脑海浮现着他们在空中飞舞相互盘旋的画面。

-3-

在一个很闷热的夜里，本身就是站得稳妥的树此时更像是被点了穴，叶子更是安静得出奇。

她感到她的身子开始起了变化，全身慢慢地开裂，五脏六腑都在挪动。她无法说话，她来不及想他，来不及跟他说她快要成蝶了。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无法语言，从头到脚，从开始到结束，除了痛还是痛。

多少个日日夜夜的坚持啊，只为这一刻的破茧成蝶。终于，她长出了触角，伸出了软弱的翅膀。她成功了，她成功地蜕变成美丽的蝴蝶——色彩斑斓，以红色为主，黑、粉、黄色为饰的凤蝶。当然，她额头上的那个斑点般的标志还在。

她探头出来爬到树枝上，翅膀还是湿哒哒的，一点儿力气也没有，软弱得飞不起来。她看着不远处的他，他还没有出来，安静地像没有了生命。

她开始思绪万千，也许他在睡觉，也许他在忍受着疼痛，也许......

他不是一直都在激励着自己的吗？她努力地不让自己往坏处想。

在她思绪良久后突然狂风大作，树枝开始疯狂地摇曳动荡起来，继而下起大雨。一时森林里响起了阵阵高亢的嘶吼，所有的飞禽走兽都在慌乱地窜逃。

她趴在树干上有气无力地喊他，也许风雨声太响了，他根本就没有听见。雨水重重地打在她身上，似乎快要穿透她新生的翅膀。风吹得她快要掉下去，幸亏抓住了树梢。软弱的她根本就救不了他，也没有力气喊他了，在枝头上踟蹰了一会便努力地爬回到树洞里。

待雨停后已是清晨了，树上还有些雨水一滴一滴的滑到狼藉的地上。温柔的阳光透过繁密的枝叶洒进来又温柔地照在雨水上，斑斑点点反射出其他的颜色来，像一颗颗梦幻般的亮片。

她钻头出来环顾四周，没有发现他。又落地四处寻找，除了一些没有躲过狂风暴雨的尸体以外，并未发现在他的踪影。

她即伤心又害怕，想起他种种不幸的可能，又想起他们可能不再有往日时光，哭了起来。

此后她又没日没夜地找他，飞到很远的地方去，常常会被飞行中的鸟袭击。曾有一次撞在一颗树上晕了过去，醒过来的时候，自己身处在一个自己也没有到过的地方，找了点东西填饱肚子后又回到树洞来。

她想，她一定得住在这里啊，如果他还在，他就会来找她。

她的翅膀已慢慢变硬，便试着摆动双翅。果然，她翩翩起舞，身姿轻盈妙曼，她终于可以飞了。这是她这些天最开心的事。

-4-

次日，飞到溪边吸了点水，想到对面的花丛里找找看。以前还不能飞的时候，她是过不来的。

此处繁花似锦，馥郁的花香随风扑鼻而来，她扭动着身姿，像一个舞姬跳完舞后栖在一朵红花上。也许她太过出众，引来了其他的蝴蝶，男的赞美，女的羡慕。

当她飞到另一朵花上时，男的又追棒了过来。

一个说，你好美啊，跟我一起跳舞，做我女朋友吧？

另一个说，你实在太美了！我愿为你赴汤蹈火。

又一个说，你是我见过最美的蝴蝶，我愿为你做任何事，哪怕付出生命。

她听着他们如此称赞自己，怀疑地飞到了小溪上空瞅了瞅自己的倒影。啊！原来自己真的好美，要比其他的蝴蝶好看多了！心中便有了些喜悦，不再为找不到他而郁郁寡欢。

她试着和他们玩到一起，在花丛中窜来窜去飞舞着，闻着扑鼻而来的花香，乐在其中。

她仍然不断地享受着别人的赞美，她每天快乐得快忘记了自己，也忘记了去找他，他的样子他的声音也慢慢地沉淀在心底里。

清晨的林子里很安静，树叶还是润润的，有些还挂着露珠。她早早起了身，昨天朋友跟她说今天要带她到别处游玩，她跟伙伴们在溪边吸了点水后便出发了。

出发不久后来了一队人，拿着各种捕捉动物的工具，从后面跟了上来。她真的太出众了，连人类都不放过她，其中一个人看见了她，便拿着网子向她扑来。

其他的蝴蝶见势都飞快地逃走了，她避开了那个人伸过来的网。但那个人不放弃又扑过来几回，还招呼其他的人过来。

她被网子捕住了，关在一个玻璃罐子里，被人带进一间木屋子。

她想，那些平时对自己吹捧的蝴蝶真的是太虚伪了，紧要关头全都跑了，但，不跑他们出救不了自己啊，这次自己真的是死定了。

她被放在一张靠窗桌子上。窗外，仍是许多的树木，枝头上栖息着许多看得见和看不见的生物，有鸟叫声也有蝉鸣，它们多自由啊。她想起了他，那个曾经跟她一起看星星看月亮的他，曾经无微不至地照顾她的他，他还在吗？他是自由的吗？

-5-

直至夜暮降临，来了一个人燃起了根蜡烛放在桌角上。可能是玻璃罐的盖子盖得太紧缺氧了，她有点昏昏沉沉的，忽然看见外面有只蝴蝶在罐子外徘徊着。以为自己看错了，又睁大了眼睛，眼前确实有只蝴蝶，肚子上有些褐色的斑纹，这纹路有点熟悉。突然脑海一闪，是他！那个她曾找了好久好久的他。

这不是梦。

她问他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都不回来？

原来他那天被风吹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跌跌撞撞险些丧命成不了蝶，但上天怜悯，他活了过来。成蝶后一直在找她，直到前几天才回到那片片林子。但，她却跟别的蝴蝶伙伴打得火热，而且，她如此美丽，让他产生了自卑。他想，只要她开心就好。便不与她相认，只是远远地看着她。今天找不着她，才听说她被人类抓来这里。

他在罐子外面着急地看着她，不知如何是好。用头去猛撞几回，却一点用都没有，头也撞出了血。玻璃罐如此坚硬岂是微小他能撞破？

她不停地喊他停下来，这样根本无济于事。她看着他淌着血的头，眼泪不停地流。她恨自己，如果不跟他们去玩，自己就不会被抓，就不会连累他。

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了脚步声，是有人要进来了。

她叫他赶紧走。

他不愿意，他不愿意丢下她自己在这里，无论如何他都要将她救出。在门被推开的同时，他飞到烛火上用自己的翅膀燃了火引致罐子上。罐子受热，“砰”的一声裂开了。

她得救了，而他却真正地永远地在自己的眼前离开了。她往窗外飞去，漫无目的飞了好久好久，她突然觉得无处可去。

不知飞了多久，她回到了树洞，这是他唯一留给她的东西。白天代他去看他曾经想看而看不到的世间百态，夜里独自坐在枝头上看这空中的繁星点点，看穿这世间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