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火中摇曳的情思

一条陋巷内，两排煤球炉，炉火摇曳中，蒸煮炒炖熬，一日三餐，烹煮焦虑和苦涩，端出温暖和芬芳，熊熊炉火中，氤氲着浓浓的温情。

这是感动中国2020年度人物——南昌“抗癌厨房”的主人万佐成、熊庚香十八年的默默守护。一家人的早点铺变成了千百个家庭的后厨房。对于深陷病痛苦难中的人，能在异地他乡吃上亲人做的可口饭菜，尝到家的熟悉的味道，是一种无言的心理慰籍，亦或许会成为减轻病痛的灵丹妙药。在颁奖典礼上，初次直观地感受到那二十几个煤球炉中跳跃着的炉火的温度，看着病患家属在烈烈炉火中翻炒蒸煮着亲人盼着的那口饭菜，仿佛嗅到了氤氲在空气中的各种味道，缕缕香气最终汇聚成了阵阵暖流，迷离了人们的双眼。这是怎样的哀痛中的幸福滋味！

是啊！民以食为天，而美味的食物又离不开炉火，尤其是身处困境之时，那红红的炉火便是最贴心的守护。炉火摇曳中，人们赖以生存的食物散发着诱人的味道，也飘散着浓得化不开的情思。

漫步古诗文的郁郁之林，随处可观可赏，可亲可感那氤氲于或隐或显的炉火中的温情。“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风寒雪舞的冬天，暮色苍茫的傍晚，越是凄寒冷彻，越是凸显出这小小火炉的炽热。白乐天与好友围炉举樽夜话，多么温馨的画面！烧得通红的炉火熏暖了傍晚阴冷的房屋，端起酒杯，即使落寞的眼神倒映在新酿的浊酒之中，也会因有了这暖暖的炉火而少了些许凄苦。人生难得一知己，有斯人如此已足矣。

“数星昨夜寒炉火，一阵谁家腊翁香。久别羁孤成潦倒，回看书剑更苍黄。”万里风沙，满目谁亲？郁郁不得志的罗邺在羁旅孤苦中，这阵阵香气，红彤彤的炉火，似曾相识却又是那般疏离，如何能慰藉漂泊无定之人此时的痛彻心扉？然而，哪怕是异乡人家的炉火，哪怕是若有若无的一缕清香，也能勾起游子汹涌的思潮，也能触及失意之人心底最温柔的记忆，至少，有那么一个短暂的时刻，诗人的心里是在勾勒着一个温暖幸福的画面。

随着岁月的流逝，徒增的年岁逐渐淡化了许多过往。儿时的记忆，有些已经模糊不清了，有的却像一幅幅画早已定格在脑海中。晚霞映红了半边天，缕缕炊烟袅袅娜娜，从山村错落不齐的窑顶的烟囱里升腾起。那时并不懂她的美，只是一看到自家的烟囱里冒起了烟，便知道再不敢贪玩了，到该回家的时候了。回家后，自觉地坐到炉子旁边，帮忙烧火，一根，两根，三根，使劲塞进灶堂，直到再也塞不进去了，这才得意地看着烧得旺盛的炉火，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战利品。不一会儿功夫，饭的香气就满溢出来了。那个时候，小米粥的香气，两面馒头的香味，油泼辣子的香味等等，好像什么都是香喷喷的，好像每天吃饭都是狼吞虎咽，无论炉火中蒸熟的是什么饭菜，都吃得是那般津津有味。那是怎样的一种简单质朴的贫瘠中的幸福啊！

那时的午饭，邻居们大都是端着自家的饭菜聚到大门外的巷子里一起吃的，这时候，总忍不住想瞅一眼别人家碗里的饭菜：有的碗里是黄橙橙的南瓜汤面，看那浓稠的黄色汤汁，就知道她家的柴火烧得特别旺；有的碗里是调了红油辣椒的莜面鱼鱼，单是闻着那扑鼻的辣椒的香味，耳边即可回响起烧油泼辣子那一刻的扑哧哧声。那时候，心里总觉得别人家的饭香、好吃。吃完回家后，还意犹未尽地说着哪天咱家也吃那个饭。真真是小孩子的心性，质朴又真实。

成家后，大家大多住进了楼房。邻居之间也少了交流，偷瞟、羡慕别人家的饭菜的事情渐渐销声匿迹了。倒是因为共用烟道，又没有完善细节设备，让住在钢筋水泥浇筑成的格子楼中的人们，对楼上楼下邻居家的伙食有了新的睥睨。起初，对不请自来的烟火气，心里是恼火的，后来渐渐习惯了之后，自己的饮食习惯竟慢慢也受到了那些不速之客的影响。昨天飘进厨房的呛人的爆炒辣椒的味道，竟然在自家今天的饭桌上出现；有时慢慢洇染着的粽叶的香味，倒也会提醒忙得晕头转向的人们端午节到了。等到读了王安忆的《比邻而居》之后，才懂得这烟道里飘散出的油烟味、咖啡味、艾草味……，其实正是这人世间的各色烟火气，各自不同的人生态度，各自人生中的酸甜苦辣咸。而楼房中比邻而居的人们就以这样的一种特殊的方式聚集在了一起，不分彼此。时而浓烈，时而安静，在这或浓或淡的烟火气中，我们过着你来我往，此起彼伏的生活。

楼房下面的大院里，有时会成为住户们办或喜事或丧事请客吃饭的场所。每当这个时候，主家会请一帮专门烧菜做饭的人，点燃炉火，此时的炉火也进化成了煤气炉灶，虽不再添柴加碳，但那灶台上依然会燃起火焰。于是，在同样摇曳的炉火中，在宾客们边嗑瓜子边聊天的嘈杂声中，一盘又一盘香气扑鼻的饭菜新鲜出炉。整个院子里都弥漫着热闹又浓烈的味道。这种味道一直延续到夜深的时候，才会慢慢消遁，但到了第二天的清晨又开始愈演愈烈，太阳正当空时，达到巅峰，夜色渐浓的时候又归于安静，如此循环，多则七日，少则三日。亲戚朋友在这浓淡相杂的气味中巩固加深着彼此之间的情谊。

时间就在这烟火气中慢慢地流逝。

而今，已入不惑之年久矣，将近知天命之岁了，生活中更是有了些许的迫不得已，与父母兄妹相守的日子屈指可数。每一次的团聚，思亲的泪水总会不由地和着厨房里飘散着的呛鼻的辣味。总想把满怀的歉意悄无声息地融进丰盛的饭菜中，总想把所有的艰辛深深地埋藏在频频高举的酒杯里。但那炉火摇曳中萦绕心尖的更多的还是浓得化不开的温情，也正是有了这缕缕不绝的温情支撑，才让我有了走好人生之路的坚定信念。

是啊，红红的炉火可以驱散寒冷，带给人们温暖，可以蒸煮食物，带给人们美味，更能摇曳出沁人心脾的温情，氤氲出酸甜苦辣的岁月。人存活于这世间，终究是要与冷暖，与这炉火，与这种种滋味，与这悲欢离合缕缕情思一起向未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