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韵味绵绵的意象——漫话作家高文慧现代诗《房子》
一首好诗，耐读。
诗人高文慧的一首小诗，那“房子”既是写实性意象，又是写意性意象；既是抒情性意象，又是哲理性意象。读来读去，味绵绵而萦绕魂魄，韵眷眷而齿颊含香。王廷相说：“言征实则寡余味，情直致而难动物也。故示以意象，使人思而咀之，感而契之，邈哉深矣！此诗之大致也。”此言看来不假。
说写实，那就是生活中的房子，隔开了你我；说写意，那就是心理上的房子，隔开了情感；说抒情性，那房子让人萌生出欲望、遐想；说哲理，那房子又表现出当代都市中人与人之间的隔膜和信任感的丧失。这房子的意象，意蕴量级大，既像作者自己的生活困惑，又像是社会的一种现象，让读者走进这个意象，就会盘桓其中，来一场心灵旅游。作者除了点明“有形的，无形的”房子，还分类了“大的，小的”房子，这是隐喻社会活动空间的大小，但封闭在这样的“房子”里，何尝不是仍各有各的一种缺憾。而“豪华的 ，简陋的房子”，又暗示了因尊贵傲慢而与世隔绝，或因低下自卑而自我封闭，这又是另一种社会隔膜。作者用暗示的方式穷形尽相，显示了一种深邃，一种川渎之蕴珠玉也。何景明在《与季空同论诗书》中说：“夫意象应曰合，乖曰离，是故乾坤卦体天地之撰，意象尽矣。”其合，以意御象，以象蕴意，因意而唤起象的心灵浮现，因象而寄寓意的深层潜藏。
如果说“房子”是主意象，那么“门窗”就是副意象。主意象为全诗的主旨定位，副意象是主意象的衍生品，为全诗表现思想情感而顺势延伸。这种意象组合，有各种各样的方式，但从周易起，就有表现。八卦中乾代表天，坤代表地，巽代表风，震代表雷，坎代表水，离代表火，艮代表山，兑代表泽。这样两两相合，组成六十四卦，那每卦等于两个意象的组合，而达到立象尽意。
人在生活和情感上封闭自己，随着时间的流逝，会渐渐感到孤寂，于是不免有走近、交流和他人建立亲密感的欲望。但你值得我信任吗？你会是我的精神伴侣吗？“我透过你房子的窗探视你/你在窗外度量我的影”，形象的表现出人沟通的欲望，但又异常谨慎。人首先只是通过“窗”探视、度量。这里的副意象“窗”，是确指与泛指的合一，是我的窗，也是社会中每一个人的窗。是生活性的窗与象征性的窗的合一，生活性的窗能了解邻里，象征性的窗能了解社会上的人。了解，确定是否走近；走近确定是否要深交。
意象，要置于个性化情景中，才会鲜活，才会生动感人，才会有独特的艺术韵味，才会形成典型性意象。但要在笔下出现这样的意象，没有生活积累、文化积淀、审美修养和艺术功力，是不可能的。就如这两句诗，“你”和“我”是泛化性的符号，“我透过你房子的窗探视你”，是想从你容貌、服饰和举止等外在的形象所承载的人物信息中看出你是个什么人，来判断我们是否可以交往。“你在窗外度量我的影”，是你想从我的影子等间接性的元素所承载的人物信息中，来看我是否是值得交往的那一个。个性化情景是显而易见的。从另一个角度看，这两句诗，由一个点触发你想象到面，由局部触发你想象到整体。《韩非子·解老》中说：“人希见生象也，而得死象之骨，案其图以想其生也。故诸人之所以意想者，皆谓之象也。”这正是在描述这种想象。
意象，自然要在情景中拓展延伸，延伸中要情与理有机的融合，但可以两个元素中有偏胜偏弱的情况。情偏胜，重在抒情；理偏胜，重在说理。如这首诗的第二节，背景是理，是人与人交往的生活经验，是人与人交往的两种可能的极端走向，一种是或你“破坏”了我，或我“破坏”你。伤害总是发生在走近你的人，如果是恶缘，一方会破坏另一方的安宁、祥和或快乐。相反，如果是善缘，就会“春潮涌入”，生活会怡红快绿，莺歌鹂啭。倘若只是清汤寡水的平淡之交，又不能满足人的精神需求，因为达到一定的度，才能抚慰孤寂的心灵。我们知道深沉而热烈的情感，才是人生豪华的奢侈品。而表层突出表现的是人的情绪，是迟疑，是担忧，是渴望一段情感又疑虑重重。所以情偏胜，重在表达人的情感。但情理的叠合，使诗歌有了一种厚重感。
好的诗，总会给读者留有思维或想象延伸的空间，这就要懂得艺术煞笔的妙处。一种思维，是一环扣着一环；一种情景是一面连着一面，一种情节是一节接着一节，本身就是逻辑性延伸，或是画面性延伸。这种延伸如果某一环某一面某一节，没有写出来，就为欣赏者留下思维或想象的空间。这样人就觉得有味，有品头。这就是艺术隐显处理的妙处。比如作者写“度量我的影”，但为什么不去度量其他人的影呢？“破坏现在的我”，破坏我的什么呢？在疑虑的心理“揣摩”后，会怎样去做呢？总是给人感觉缺点什么，这就留下了艺术空白，让读者去自由思维或想象延伸。《庄子》中有段话，很值得玩味：“黄帝游乎赤水之北，登乎昆仑之丘而南望，还归，遗其玄珠。使知索之而不得，使离朱索之而不得，使碶诟索之而不得也，乃使象罔，象罔得之。黄帝曰：“异哉！象罔乃可以得之乎？””其玄珠指“道”，属于意的范畴；其象罔，是有无二元所形成的恍兮惚兮、若有若无的象。吕惠卿注曰：“象则非无，罔则非有，不皦不昧，玄珠之所以得也。” 历代艺术家由此得到启发，深谙有无、虚实等隐显艺术处理的微妙。
当这种思维或想象延伸，由诗内延伸到诗外，联想到现实生活的情景，影响到自己生活的审美、判断和决策，就更显示出艺术的张力，这首诗难道不是这样吗？
附原诗：
房子
文/高文慧
每个人
都住在一间房子
有形的 无形的
大的 小的
豪华的 简陋的房子
我透过你房子的窗探视你
你在窗外度量我的影
谁都不肯轻易
踏进谁的房子
生怕房中的你破坏
现在的我
揣摩着
关上房门 选择安全
抑或是
打开门窗 春潮涌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