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的纷争-不确定因子 34. 坠落
图片：Hakan Jönson 2018第二天一早，沙莎七点多来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他不记得今天有什么特别的工作，也没有下属来汇报，他在办公室无事可做，喝了两杯咖啡，看了一会儿书，又休息了一下。
在约定的九点十五分，他来到了公司最顶层，四十层的一间中型会议室。
会议室里面异常安静。
会议桌靠窗一边的座位上，分别坐着齐三生、吉拉∙李斯林、玛丽∙埃舍尔，以及董事会主席沃尔夫∙施密特等四人。沃尔夫是以全息影像的方式，在S市出席。吉拉这次则是真身出席，沙莎还是第一次见到她的真人，实在比全息影像更加美丽妖娆。
四人的对面，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座位挨着会议桌。座位的后面，站着金发蒂姆和皮肤黝黑的巨人乌狼，以及四名非人类意识的李斯林电脑义体人保安。
“沙莎，请坐吧。请先用几分钟让自己平静下来。”吉拉对他说道，语气平缓，不带任何感情色彩。
沙莎坐下后，感觉室内气氛变得十分紧张，足有两分钟时间什么声音都没有。沙莎可以感觉得出来，在他进入这间会议室之前，这四个人肯定已经有过对他工作状态的议论，以及对评估可能结果的探讨。
仍然是吉拉先开了口：“沙莎，今天沃尔夫是这个‘精神评估‘的主要见证人，我们三位董事为裁决者，后面的安保人员为次要见证人。我们马上开始评估。在此之前，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你作为’环保计划‘的执行负责人，觉得这是一个怎样的计划？”
沙莎感到胸有成竹，他微笑了一下，想说出已经说过千百遍的标准答案“这是一个优先拯救贫苦人群离开现世的意识空间计划“。他张开嘴想说出来，可是喉咙像卡壳一样，连半个字也憋不出来，脸涨得通红。
“别紧张，年轻人，慢慢来。“一旁的沃尔夫很和蔼地说道。
沙莎看了此人一眼，“谁紧张了，你这个老于世故，胆小如鼠的老滑头，“他心里默想。不知为何，看到此人他心里就来气，此人畏畏缩缩，总在揉搓着双手的形象让他的意识中泛起一种深层的厌恶。
”我上了年纪之后，不会像这个沃尔夫一样吧，一条八面玲珑的官场老狗，一条早就脱离了自我航程的生命，“沙莎想着。
“这是一个排除世界不确定因子的计划。“沙莎慢悠悠、冷冷地说道 。
“你这是什么意思？“吉拉显然对于这个回答不太满意。
“要我说得更明白吗？这是剥夺平民自由意志的计划，把人的思想当作实验体的计划。说白了，是一个强权者抹杀人性，把天生各种模样的灵魂硬掰成统一形状的计划。这不是人类的新世界，而是灵魂的真地狱。这一年来，亏我还把计划搞得风生水起挺顺利的，但实际上真是把我恶心到了家。我送了那么多人下地狱，我真该自己去‘塔耳塔罗斯’呆着。”
沙莎憋了半天，忽然激流破石般地说出了这些话。他自己先是一惊，然后觉得心里一下子舒坦了许多，仿佛淤塞已久的河道又疏通畅流起来，他居然轻松地笑了起来。
对面的四人，全都惊讶地看着他，无法相信他说了那些话。
“我明白了，沙莎。请超级脑‘百臂巨人’把这些话记录在案。那么现在开始沙莎的‘精神评估’。”吉拉显然有些被惹毛了，语气显得十分严厉。
接着，玛丽∙埃舍尔开始了李斯林那种奇特的“精神评估“，一遍又一遍绕着圈子，重复着一系列让人困惑的奇怪问题。
前五分钟，沙莎还跟着玛丽的问题在进行着回答。然后，他的情绪忽然又激动起来，开始忽略无视玛丽的提问。嘴里起先小声地念念有词，之后越来越大声起来。
“三大权力体系创造的这个巨大的公司里面，你们觉得有真正的忠诚吗？也许齐先生算一个吧，他对故人的忠诚是无可厚非的。可其他人呢？他们是因为共同的理想与你们走到一起吗？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啊，有一个致命的谬误，那就是你们以为可以命令人们，按照你们的意志进行思考和合作。这是历史上所有暴君最终失败的根源。”
沙莎语速异常地快，说起来如瀑布般奔流倾泄，他抹了抹嘴角的唾沫，继续说道：“你们的计划都基于对世人的谎言！如果你们想要成就伟业，那就得好好听听我们这些草民的心声。无论一个伟大的国家，还是一个未来的世界，都是由个体的质量去支撑的。如果不是人们发自内心深处认同你们，你们就只有用过度的秩序、繁复的指标体系和过多的机构去进行管控，你们压制了个体灵魂对伟大的渴望！你们遵循着愚民政策！在你们创造的等级森严的世界里，人的灵魂必将堕落和迷失，所谓新的世界必将崩塌！”
“放肆！这个人已经疯了！玛丽，不必再问他任何问题，已经够了！”吉拉气愤地叫道。
玛丽关闭了她正在读取的平板电脑上的问题，按动了一个触摸键，然后说道：“我现在宣布沙莎的精神评估为‘不合格’，如果没人有异议，董事会将立即启动针对他的‘弹劾程序‘。”
所有人都沉默不语。
“那么弹劾程序立即启动。介于沙莎掌握的计划机密，并且他已经不适合在提坦机械工作，‘保密措施‘也将启动。按照公司与沙莎签订的《计划执行负责人合约》中第八十七条第三句，他必须选择‘洗脑’和‘隔离’一段时间，直至计划顺利完成。你明白吗，沙莎？”玛丽问道。
“他刚才自己说了要呆在塔耳塔罗斯的，”还不等沙莎回答，吉拉在一边说道，“看来他自己已经做出了选择，就如他所愿吧。况且塔耳塔罗斯还在不断建设中，这个人的建筑设计能力还能为意识空间所用，先把他隔离起来，放在塔耳塔罗斯的‘幻境斗室‘中让他继续工作。安保，给他洗脑，然后立即送他去意识传送室。”
沙莎身后的一个李斯林电脑义体人立即拿出一个针筒状的设备，用针刺入沙莎的后颈中，过了几秒后又抽了出来。
沙莎的脸部一阵抽搐，后颈的刺痛随即变成了一种麻木。他沉默着，感觉自己的脑袋里空空的，好像慢慢开始遗忘许多事情。他刚才说出那些话，知道自己的人生已经结束了，他完蛋了，然而他的心中坦然了。
他长舒一口气，望着会议室外的蓝天白云，今天的天气非常不错。即使接下来等待他的是地狱，他也觉得自己似乎终于解脱了。
“走吧。”蒂姆托着沙莎的左腋，把这个已经绵软的人从位置上支了起来。然后快速地离开了会议室。沙莎只感到自己的双腿在打飘，蒂姆的手劲很大，用一只手就轻松地把他完全托着走。
楼道里电梯的门已经打开着，似乎在等着他们两个，蒂姆飞快地跳上通往地下的电梯。
地下两百米处，这个柏尔曼市提坦机械分部的地下，有着超级脑‘百臂巨人‘，以及基于这个超级脑建立的意识空间’环保计划意识空间‘，即’塔耳塔罗斯‘。
“刚才你的发言真是精彩，作为终结肉身岁月的最后演讲，我认为很棒。不要以为刚才我对你用过什么幻境小伎俩，因为我没有，你这全是肺腑之言。”蒂姆小声说。
沙莎看了一眼蒂姆，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事情，下意识地摸着裤子口袋，可是什么也没有摸到。
“是那个小小的手机，”他忽然想起来，“可是我要那个手机干嘛去呢？不管了，我的人生已经结束了。”
下了电梯，是一个长廊，蒂姆仍然带着他快速地前行。沙莎只知道超级脑百臂巨人在这个分部的地下，但从没有来过这里，他的权限还不够。他看见长廊里的各种房间门上写着：“义体维护室”、“意识深潜室”、“生化人室“、“电脑义体人室”、“意识传送室A-F”等等。
“沙莎，我们不会扔下你这个同伴不管的。”说完，蒂姆几乎是把他扔进了一个奇怪的房间，纯白的房间中央有一个闪着光晕的白色圆柱形金属体。
“在这里等着你爱人的救赎，有这么个爱人，你真是个让人羡慕的男人。“蒂姆说完，立即在房间外面的操作台上触摸起来，显然在进行各种参数的设置。
就在这时，一个意识传送工程师带着一个女生化人向蒂姆飞快地跑过来，一边叫道：“你是谁？你在干什么？你是义体雇佣兵吧，你没有权限设置这些...“
蒂姆的眼睛中激射出碧蓝的光芒，他只是侧头看了一眼，那个肉身人工程师立即瘫倒在地，似乎睡着了。女生化人则乖乖地站在一旁，一语不发。
少顷，一个女人飞快地窜进沙莎所在的意识传送室，她立即密闭了传送室的门。门外的蒂姆透过玻璃窗，对着她做了个ok的手势。她立即用手触摸墙上的一块手掌大小的黑色触摸屏，似乎激活了一项程序。随后，房间中央白色的圆柱体上闪烁出强烈的白色光芒。
女人回过头来，虽然闪烁的强烈光线和黑暗不停地飞快交替着，沙莎还是看清了她的脸。
伊莎贝拉，我美丽的女神！一瞬间，沙莎的意识恍惚了。
意识传送室里，站着的一男一女忽然都失去了身体平衡，绵软地坠落在地上。
金发蒂姆打开了密闭的传送室门，他对边上的女生化人说道：“先把这具女义体送到义体人维护室，告诉那边的主管，把义体送到‘黄金投资信托’。再把这具男人的肉体送去火化。”
说完，他删除了控制台上的一切记录。立即又跳上电梯，往顶层而去。
蒂姆重新回到顶层的会议室，发现这里的气氛已经不太对劲。乌狼仍然靠墙站在沙莎曾坐过的座位后方。四个李斯林电脑义体人已经都围在了齐三生的身边。
“蒂姆你来得正好,“吉拉看见蒂姆走入会议室，便举起手里的一个银色小金属物对他说：”我们今早派人搜查了沙莎的公寓，发现了这个手机。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不知道。”
“这种手机曾经是‘齐氏智造’家族重要人物才有的应急设备，是极其危险的违禁物品，没想到它仍然存在。它能够立即开启所有附近‘齐氏智造’生产的非人类意识义体人的暗门程序，让他们听命于手机持有者，这些义体人会不惜一切地行动。这个手机如何会出现在沙莎的公寓中，我们正要请问齐三生执行长。“
齐三生站起身来，他淡然地说道：“别多费口舌了吉拉，我知道你就等着这一天。沙莎这个年轻人为公司做出过贡献，所以我出于道义，想要救他一命，我不指望你们这些李斯林的人能够理解。“
“道义，这听上去是黑道的人开口闭口说的词汇。齐恒，你也算一世英名，却不断重复这种愚蠢的行为，的确让人难以理解。你不要以为我们不知道你暗中的行为，‘溺水事件’时，你和叛乱的‘红桃K’小队在他们的安全屋见面的事情，本来我们还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呢。蒂姆，乌狼，把他带到禁闭室去！“吉拉命令道。
蒂姆向站着的齐三生缓缓走来。
齐三生看上去已经怒发冲冠，他的军用义体散发出一股金属和臭氧的混合味道，充斥着整个会议室。显然执行长的义体已经做好了战斗准备。
那四个李斯林电脑义体人也许他还能对付，但是他远远不是蒂姆和乌狼的对手。
蒂姆走到齐三生和吉拉的中间，看了看齐三生愤怒的义眼，忽然把左手轻便地搭在了吉拉的左肩上。
“吉拉∙李斯林董事，我离开S市护送齐先生过来的时候，公司元老弗里德曼先生关照过我，一定要照顾好执行长阁下，一定不能让他遭了委屈。你命令我把他关起来，我非常为难。“蒂姆十分礼貌地说道。
他的手慢慢靠近吉拉的颈部，四个电脑义体人见状想要采取行动保护吉拉，但都只能呆在原地。蒂姆的手离吉拉的要害太近了，他的手只要稍微一抖，就能在瞬间拧断吉拉的颈部。吉拉是个肉身的柔弱女人，在蒂姆的威胁下，也不得不害怕起来。
“乌狼！蒂姆要造反，我任命你现在是黑桃K的队长，快阻止他！“一旁的玛丽∙埃舍尔叫道。
乌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眼睛只是看着窗外的远方。
门外，已经聚集了‘梅花J’的六个义体雇佣兵，局势处于一触即发的状态。
沃尔夫的全息影像还开着，他左看看，右看看，睁大眼睛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
“哦，不不不，你们误会了，我今天可不会杀死任何李斯林的人。和李斯林的账，要改日等人到齐时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算。可不能这样草率了事，让我无偿背上反叛者和杀人犯的名号。“蒂姆仍然以轻松礼貌的语气说着，仍然是一副温文尔雅的气质，然后放开了搭在吉拉肩上的左手。
“杀了反叛者！“吉拉叫道。
一瞬间，门外‘梅花J’的两个义体雇佣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向蒂姆。蒂姆的眼睛中激射出蓝色的闪光。
同时，齐三生周围的四个李斯林电脑义体人领会吉拉的命令，都扼制住齐三生的行动，举拳全力击向他的头颅，要杀死执行长。他们对面乌狼的强化义体也鼓足了劲，如炮弹般激射向齐三生和那四个李斯林电脑人。
但眼看已经来不及了，齐三生的头颅就要被毁了。
忽然，那四个电脑人的义体停止了行动，他们的身体正在快速融化，如同点燃了的纸片一般快速地消散，灰烬在空气中飞扬起来。
“攻击型纳米机械，小心！“梅花J中有人叫道。
弹指之间，蒂姆向后方疾跃，冲破了会议室的钢化落地窗和大楼的外层玻璃幕墙，向后翻身坠了下去。乌狼的左臂揽着齐三生，巨大的身躯也从蒂姆冲破的地方纵身跃下。
吉拉和玛丽立即起身向外面望去，只见蒂姆和乌狼带着齐三生，落在了临近的一栋二十多层办公楼顶上。那里还有一个女人的黑影加入了他们。这四个义体人纵身跃起，踏着楼宇的屋顶和平台，向远处疾速前行，不一会儿就消失在视野中。
“还愣着干嘛！还不快追啊！对这些人，格杀勿论！”吉拉对着‘梅花J’小队迅捷跃下的身影，气急败坏地叫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