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日秒表

一、

富婆闺蜜在奢侈品店，遭到了柜姐的讥诮与冷眼。

“我穿着马丁靴，”晴云回忆当时，“除了那个包，我承认，我穿得是廉价了些，浑身上下不超过9000元。不就是比平时寒酸点吗，你说那个柜姐，她凭什么……”沫昕没有听完闺蜜的一大串balabala，直接挂断了电话。

“是谁惹我家宝贝生气了？”老爸走过来问。

“晴云。好久不联系的那位。”

“她怎么了？”

“晴云说，她要被奢侈品店的柜姐给气死了。我本是安慰她一番的，结果她开始炫富，跟我来了个凡尔赛体……”老爸听了哭笑不得。他也是见过晴云的，晴云对朋友大方得不行，她总爱来沫昕的家，请沫昕吃饭，爸爸告诉沫昕，不要让她请，于是沫昕出去每次都跟她AA。

沫昕做完公司的报告，再洗了个澡。

已经零点了。

每次入睡前，沫昕都要刷一波朋友圈。

沫昕打开朋友圈，第一条动态是晴云分享的。

晴云晒出了她和沫昕，坐在生日蛋糕前的六张合照，她还说：“我有一闺蜜，她永远不记得自己的生日，每次都要我来提醒。”

“零点已过，老伙计你已经25了，晴与沫，我们两个老阿姨、老朋友，要一直一直相伴到老呀！”

亲爱的晴云，这六年来，每次第一个祝我生日快乐的人依旧是你。

沫昕看完抹了把泪，为晴云的朋友圈点了个赞。

二、

往年生日，沫昕都习惯于拍拍拍，买买买。

如果有人能容忍她这样放肆在朋友圈刷屏，那么她必定与他们感情要好。

当然，拉黑沫昕的人也不少。每年生日一过，沫昕就开始花费两三天时间，在好友圈里一个个排查与“肃清”，势必要将拉黑她的那些好友找出来，她要跟他们“互黑”，划清界限。

直到去年，沫昕悲催地发现，自己竟然被她远在韩国的老妈给屏蔽了。

“妈咪，为什么呀？”

“我有一天的会议，若不把你拉黑，那我这一天的工作就泡汤了。”妈妈诚恳地回答。

早上醒来，沫昕收到了爸爸的生日红包与问候，尽管她与爸爸的房间，只隔着一个客厅，但那能怎样呢？老爸就是这样一个羞于表达爱意的人啊，用他的话说，可以隔着屏幕解决的事情，绝对不面对面解决。

——这话听来，像不像现在的一些年轻人“见光死”？

爸爸在手机上，叫沫昕晚上多带些朋友来家里吃饭。

“做饭太麻烦，我还是晚上直接在外面吃了。”

沫昕打完字，丢下手机奔向卫生间洗漱。

她对待早餐，是三餐中最敷衍的。也许是因为小时候日漫看多了。她就跟那个小女孩木之本樱一样，将面包片夹着鸡蛋与蜜酱，大口地塞进嘴里，还没怎么嚼就已经咽下了肚，再一口气喝掉一整杯牛奶。但木之本樱不同的是，她从来没穿过滑冰鞋出门，今天变天了，她换了双靴子。

那本大文件夹，塞不进她迷人的小包里，她需要用胳肢窝紧紧夹着。

今天是周四。

——承上启下的周四。

街道依旧是平平无奇。

工作日的早晨，学生们背着五颜六色的包，从马路穿过，再晚些时候，是大批的上班族背着各式各样好看的包，提着早餐在这儿等红绿灯。这个横贯东西南北的十字路口，像一条分割线，分割了一个在这儿生活了二十年的女青年，少年以前与成年后不同的行动轨迹。

沫昕小时候，喜欢坐在爸爸的自行车后面，脸上扬起笑。风吹起她的刘海，俏皮的马尾辫微微甩动。爸爸带着她从十字路口拐弯，经过水果摊、坚果铺、小卖部，来到学校、书店、少年文化宫。

长大后，她坐在男朋友的自行车后。风从她脸上拂过，风吹起她茶色的披肩卷发。男朋友吹着口哨，她有时也随着口哨声起伏的旋律哼一哼流行的歌曲，坐在自行车上的日子太过于自我，他们才不在意有多少路人侧目听他们在大马路上哼歌。他们从十字路口拐弯，经过KTV、酒店、网咖，来到咖啡厅、酒吧、百货广场。

不同的是，爸爸骑行时，四平八稳，速度不急不缓。男朋友载着她时，喜欢追求刺激，硬是把自行车骑出了摩的感觉。男朋友加速度，急拐弯，猛刹车……非要换来沫昕的几声魂飞魄散的尖叫，他才能正常骑车。

大学毕业工作了两年，沫昕买了自己的新车，再也不需要坐男友的自行车了。

沫昕毕业后，一直住在父母的家里，所以她没有房租与房贷的压力。尽管家离她的公司有些远，但出门走几步就是地铁口，倒也没什么辛苦。

三、

沫昕现在坐拥办公室里的两张桌椅，灵儿姐走了以后，部门再没来过新人了。

那套桌椅，被誉为办公室里的“神仙宝座”。

好多同事开玩笑，说坐上去蹭蹭“欧气”，就可以升职加薪。

一年半以来，它已经换了三名“坐客”了。

而那三名同事，走出去便成了他们的领导。

最近升上去的灵儿姐，是沫昕一个比较特别一点的同事。

灵儿姐与她的男朋友属于异地恋，其实，异地恋只要经常联系，好好沟通，心中都挂着对方，也没有传言中那么可怕。但灵儿姐的异地恋，既艰难又可怕，既坎坷又荒谬。她需要每个月给男朋友打生活费。男朋友在创业，她盲目地支持男友的创业，到头来，那边跟她说分就分了。

今天，沫昕的闺蜜晴云，和她的老公闹了点不愉快。晴云提出要和她老公离婚，晴云还告诉沫昕：“其实有时候夫妻离婚，都缘于一些小事，其实那些小事，又都不是小事。”

沫昕与晴云是大学同学。她们二人，几乎同时遇见爱情。

晴云对待爱情的态度，就像龙卷风一样狂烈而迅猛，她喜欢那个男生，便与他闪婚，嫁与他为人妻。但是婚后争吵不断。

沫昕喜欢爱情自由生长的样子，轻轻地播种，留给它时间迎接岁月的滋养，既能览遍了春夏秋冬的全貌，又能慢慢去想，自己最喜欢的，是他的哪一季。

同事灵儿在遇到爱情后，是第三种样子。

她爱得卑微，而爱情失去后，她却有了巨大的改变。灵儿姐不是个借酒浇愁的人。她被爱情的背叛，受到失恋的打击以后，她从一个下班前半个小时就开始放空、心中蠢蠢欲动的闲散者，变成了每天加班到很晚，拿咖啡当白开水喝的工作狂人。

两个月后，灵儿姐升职了，又过了三、四个月，她被调去别的部门培训，培训完，等待她的将是更高的职位，和更丰厚的薪资待遇。

灵儿姐也算是从这间办公室走出去的，一位风风光光的女强人，她不是在各个会议室口若悬河，就是在机场提着大包小包辗转。

现在的她，根本没时间恋爱。

沫昕见证过那么多同事升职加薪，但她仍办公室里的小透明，做不出什么卓越的丰功伟绩，但每次都将本职工作完成得不错。算得上无功无过。

一年前，公司运转出现问题，公司高层提出裁员。那阵子，一位自称和高层处得好的一名女同事，一直在她跟前念叨，说公司裁员的名单上，出现了沫昕的名字。

沫昕一得知这个消息，就开始将自己放在办公室里的东西慢慢地搬回家。等她搬差不多的时候，公司的裁员名单也正式下来了。

那批被裁的人里，没有她。

后来她得知，在公司的另一部门，有个与她同名同姓的女孩，是那个叫“沫昕”的可怜虫被裁了。

原以为灵儿姐已成为女强人，便练就了一身冰与火不可侵害的本领，可结果，在今天，沫昕生日的这天下午，部门会议灵儿姐发言时，她打开PPT的时候电脑卡了一下，她一着急手抖打开了另一个文件夹，那里面存的，全都是灵儿姐与她前男友在一起时的照片。这个文件夹，甚至被灵儿姐放在了电脑的桌面，可见照片中的人，对她的重要程度。

会议室内一片哗然。

那位不苟言笑的灵儿姐，先是尴尬地愣了愣，随后她的脸上浮现一丝落寞。她悲伤地说：“我忘不掉他。有时候我真想不顾一切去见他。”

同事们安慰她。沫昕还记得，她斜对面坐着的一位同事，对灵儿姐说：“不要去见他。有的人，相见不如怀念。”

四、

今年，沫昕的生日，有两人不能到场。一个是沫昕远在韩国的老妈，另一个是和她异地恋的男友。

沫昕与男友已经异地恋两年了。

其实当年，沫昕也不知自己喜欢他什么。

初见那日，他穿着不太合身的白色衬衫，肩上耷拉着一件条纹袖一样的小披肩领子，一条长了一大截的拖地牛仔裤，抱着把吉他在校园门口弹唱。

这实在不是什么有品位男生该穿的衣服。所有的同学，听过后就散场了，一点儿也没对小哥哥流连忘返。只有她，还傻傻站在原地，像个粉丝一样。

闺蜜晴云说，她不会喜欢这样不会打扮自己的男生。但沫昕却觉得，这个男生给人的感觉并不那么的邋里邋遢，他很有才华，他可能只是不会挑衣服。

后来男朋友跟她说：“这些衣服，都是在网上买的。我按自己的尺码选的，寄回来却大小不一。”

“网上？网上能买着合身的衣服吗？为什么不去潮牌店里看看？”沫昕问。

“拿不出那么多闲钱，”他说，“我还要养活自己。”

“靠什么养活自己，靠音乐吗？”她问。

“对，靠音乐。”

“音乐能养活人？”

“迎难而上。你不正喜欢这样的我吗？”

这么多年，他也没有放弃自己的音乐梦。

只是昔日那个不修边幅只为追逐梦想而活的少年人，变成了如今衣冠楚楚的打工人。连闺蜜晴云也对他刮目相看。

以前，沫昕觉得，让自己永葆年轻的秘诀，就是不结婚。现在她依旧这么想。所以，她原定的二十五岁必须结婚，被她嘻嘻哈哈地推到了二十八岁。

男友实实在在地看穿了她。

这个女人有恐婚症。

但他的事业也正在上升期。作为公司的潜力股，晚几年带娃的建议，其实也还不错，所以他没有说破。

伍、

沫昕不看韩剧，不听韩语歌。但是受妈妈的影响，她爱吃那些韩式的料理：泡菜、酱汤、拌面与拌饭。

妈妈在韩国工作了快三十年，妈妈每次回来，都会给家人做泡菜。将各种食材配齐，放到坛子里腌制，但不能马上吃。每次开坛，都是妈妈离开家很久以后。沫昕喜欢泡菜汤鲜红诱人的色泽，在新年，必须有泡菜点缀的餐桌，她才觉得充满年味的气息。她最喜欢的是辣白菜配上一些炸物。酸，甜和辣味，与炸物酥脆的口感交融在一起，满满的幸福。她喜欢在红色诱人的汤里，加年糕和拉面。把蓝色的饮料淋在晶莹的冰块上，味道已经不重要了，杯中仙气氤氲的样子真叫人赏心悦目。

据爸爸称，沫昕五岁时，他们搬过一次家。

搬家那两天，那些玩具、衣裳、画画的小本本、老师奖励的小红星和手工纸彩花，她平时在意的这些，她都没去管，唯独守在冰箱前，爸爸就过去帮她打开冰箱，沫昕指着那一坛泡菜，要将它抱走。

这个从小就是吃货姑娘，却深得老妈的喜爱。她也的确没辜负妈妈对她的疼爱。每次爸爸说，泡菜吃腻了，要换一换口味的时候，沫昕就甩手不干了：“你可以把任何菜端上桌，但桌上不能少妈妈的泡菜。”

沫昕最近在杂志上，看到惠斯勒的一幅名画——《黑色和金色的夜曲：降落的烟火》。

文中介绍，这幅名画，惠斯勒只用了两天的时间完成。但惠斯勒将这幅画卖出了不菲的价格，他以金币论价。因为惠斯勒认为，这画不是一蹴而就的艺术，而代表着他的十年之功。

比起画作的用时，他更在意自己所花费的心血。所以，当惠斯勒被告上法院，面对律师对他定价的质疑时，惠斯勒说：“画的价格包含了我用一生获得的知识。”

妈妈的泡菜，也如惠斯勒的名画一样。倾注了母亲的心血。

那爽脆可口、交织的甜酸与辣的泡菜，象征着浓浓母爱，陪着她长大。

六、

每一朵花儿，都是春天的宝贝。每一颗星子，都是宇宙的孩子。它们为了这个世界的美好，努力地，把简单的、光彩夺目、闪闪发亮的、轻盈的一面展示给我们。

——这是十七岁的沫昕写给这个世界的。她要将这封信，洒向荒野，留在云上。

“爸，你总爱屯东西。家里都堆了多少废纸了。”

沫昕下班回到家，看见爸爸蹲在一个纸箱前整理旧物。

“你都忘了，这些是你小时候写的字。你看这个，这是你写给你母亲的信。”

沫昕接过信。

十六岁的时候，沫昕听歌听到一半，她摘下耳机，伏在书桌前写起了信。她写了一封信给妈妈，对爸爸说：“爸，这封信我想邮寄去远方。”

“是要寄给谁，寄给你母亲？想她了发消息就可以。”爸爸说。

“发消息是发消息。我这个呢，叫家书。”

“家书？有什么十万火急的内容吗？”爸爸笑着问。

“没。”

沫昕说完，脚步“噔噔噔”地踩着木地板，跑回房间。书信，永远比发消息更有仪式感。

就好比你可以用手机快速下单买一本电子版的书。

但你特别喜欢这本书，你会愿意买它的纸质版，读它亿遍，收藏一生。

七、

过往的一切，都化作了一首安魂曲，让人在寂静的夜晚，爱上了时光的甜蜜，微笑着入睡。

她开始明白一个道理：爱你的人，不需要时时刻刻都在对你问候。

而是每个清晨，她情不自禁地想起你。

二十五岁生日这天，沫昕看透了一些东西。她也开始逼自己，适当地去放下一些东西。

沫昕的生日计时器，也是她岁月的计时器，“嘀嗒，嘀嗒”声，贯穿着过去与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