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
唐代口臭诗人宋之问,虽然人品渣渣的,但诗却是一流。他有句诗“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年少时不谙世事,只是觉得他故作此态,如今已到中年,却别有体会。
我已经二十多年没有回过那个我出生的小湖村了。那是在洞庭湖畔一个荒洲上圈起的四面环水垸子,长约五六十里,宽约三四十里,头部略宽,尾部略窄,宛如一条浮在水面的巨大鲶鱼。
垸子四面分布着三四个乡镇,大约十来万人口。我们的村子北靠大河,聚拢着从四面八方迁徙过来的民众。据说当初爷爷奶奶挑着一担箩筐到此安家,随后就落地生根。只是我没见过爷爷。
我记事时,家里四间茅草屋。左邻右舍都是同样的光景。父辈们在田间劳作,孩子在沟渠里捉鱼抓虾,挖泥鳅捡田螺。炊烟在天边升起,嘶哑的声音在暮色中传来,一边喊着小名,一边喊到吃饭了。不知藏在哪里的泥孩子用树枝串起大大小小的鱼,露出洁白的牙齿朝一排排茅屋走去,那是他们的家。桌子上都是白菜萝卜,最奢侈的就是用菜油煎几条鱼,那就是大餐。
二十多年前,我求学在外,渐渐的家乡的年轻人也慢慢的外出学习,工作,经常听说哪个又到哪个城市,哪个又在何处营生。村里没有了年轻人,老人们也渐渐故去。听说以前有三千多人的村子还有四五十个老人还在坚守。我的亲人们也后来渐渐搬离了那个遥远的故土,散落四方。
前段时间,据说村里已经不到三十人了。一排排红砖小楼在风雨中破败凋落。父祖们用锄头和扁担挑出来的家园,被他们的子孙们无情的抛弃了。以前有深仇大恨的乡邻现在也成了电话本里一个个似曾相识的名字。
上次父亲回家,回来时黯然神伤。
“我在村里转了大半天,一个人都没遇到,到处都是塌掉了的房子”。他静静的坐在那里,心中有太多的不舍,脸上却是无可奈何。
时间的河流可以冲刷一切,也改变了一切。沧海桑田原来就在身边。
年少时总想着衣锦还乡,像韩信当年一样。只是多年的摸爬滚打最终成为自己曾经瞧不起的平凡模样。没有成功名就,没有飞黄腾达,没有权倾一方,也没有富甲一方,每日里为了一日三餐精打细算,为了子女婆娘忍辱负重,多少次想回家看看,但始终不敢前行。
我早已没有了故乡,也难以遇到来人。“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贺夫子还能听听乡音,聊以慰藉疲惫的灵魂,而我却只能听到孤独的鸟叫声。
清风吹过没有了千重稻浪,浮云掠过再也不见袅袅炊烟。嘶哑的老妪和拄着拐杖的老翁早就变成了墓碑上的名字淹没在荒草从中。
有的人给故乡增加了光彩,有的人常回家乡看看,只是我没有了故乡,成为了无根的浮萍,四海游荡,随遇而安。
近乡情更怯,再也无乡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