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烟火 |1.挥不去的记忆
故乡之于我是难以说清的情缘,我离开故乡多年,但我总觉得我还在故乡,虽然人们几乎忘了我……
高老太太的长烟杆儿就着炕上的火盆,吸得“滋滋”响,村子的妇女爷们儿们卷着旱烟,在明灭的烟火里他们一般是沉默的,那升起的烟雾,像一个又一个不曾走远的故事,我被他们升腾着,升腾着,弥散在村子的上空,弥散在每个角落,每粒尘埃。
接着是早起和夕阳里的炊烟,把人们从梦中叫醒,再送回梦境。那久不能散去的炊烟一如我在村子里缭绕着,缭绕着……
—— 引子
-1- 老修太太
老修太太估计姓修或是婆家姓修,从山东逃荒而来,姑娘嫁给了本村一位老实巴交的农民,打我记事起就没见过她姑娘,她姑娘扔下两个孩子早早地走了。
老修太太成了家里唯一的女人,高高的个子,脚似乎有什么顽疾,走路总是怕踩到蚂蚁的姿态,头发自然卷曲,脸上蒙着污渍和灰尘,细密的皱纹均匀地织在仍能看出当年有些姿色的脸上。
她操着浓浓的山东口音,我们听不懂她的话,但是总爱三五成群的地跟着他,和她搭话,然后是一阵哄笑,我到现在也搞不懂孩子爱跟着傻子疯子和一些另类的人,乐此不疲地取笑是为什么。
她也不恼,打卷的舌头不知道在说什么,冬天里她很少出门,偶尔去拾一捆干柴,春天天还很冷的时候,哈拉海(一种长在山坡山底的野菜,有蜇人的毛刺,炖着吃爽滑可口)一出来,她就挎着个篮子去弄哈拉海,直到地里的土豆刚刚结了小土豆蛋儿,她就去抠土豆,没人管她。然后是玉米下来了去掰玉米。
我从没去她家看过,但是她的锅里,除了野菜土豆和苞米再也不会有什么了。
我曾和她的外孙子小学一年级一个班,他枯瘦的胳膊和外凸的眼睛是班级最瘦的孩子,他一样成了同学们取笑的对象。
一天我从西沟经过,坟茔遍布的山坡,我沿着山路只管走,不敢抬头。
突然听到悲切的哭声,我才发现,老修太太跪在一座坟旁,黑黑的一团,身子不停地伏下去,哭声哀怨悲恸。
那一刻我真正懂了老修太太的苦。
此后几年里,我再没有取笑过她。
后来老修太太走了,这个村子里似乎少了一个重要的人。
她的家里少了这个唯一的女人。
-2- 座山雕
这个座山雕绝不是《威虎山》里的土匪头子,而是生活困苦的村民的儿子,二十多岁,经常突发抽风,智力低下。
不知道为什么给他取了这么个绰号,我们那时又不知道座山雕名字的来源,只觉得他的名字让人忍俊不禁的感觉。
座山雕常常是一身黑衣,这里刮坏一条,那里刮坏一块儿,露出雪白的肌肤,村子里谁家他都敢去,我们跟着他笑着,但是最怕他抽风,虽没见过,也觉得那是最恐怖的事情,因而总是敬而远之,到谁家里,他都颤抖地伸出黑手:给烟!我们殷勤地递过装烟的盒子,他颤抖地卷起来,等到烟点着的时候,他贪婪地吸一口,夹着烟离开了。
几年后,座山雕冬季半夜出门,在冰上突发抽风病冻死了。
要是她们活到现在就好了,肯定会有困难补助和低保了。
他们尸骨肯定化成了风中的尘土,他们的故事却沉积在我的心里,直至今日诉诸笔端,心依然沉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