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卧底（短篇小说——暮影之役）
1
九号申时，乾阳楼二楼走廊上，“啪、啪”两声枪声几乎同时响起。
枪响的刹那，我感到一股热乎乎的液体贴着大腿往下流。李浩荣的头颅猛晃了一下，左手一扬，一叠纸撒了向天空，右手紧握手枪。黑褐色的浆液从他太阳穴迸将出来，有些溅到了两米开外的墙柱上，有些溅到了纸上。在阳光下，那些纸张像一群飞舞的蝴蝶。
我深吸一口气，空气的腥甜里弥漫着一股火药味。
警卫兵闻声而动，刷的一下冲上来，数十把刺刀齐刷刷的指向我。我跌坐地上，大腿的疼痛蔓延开来，眼里雾气升腾。伴随频密的脚步声，眼前不断变换着影子。两米开外倒下的李浩荣，也幻化成一团，像旧宣纸上的一滩墨。
“那一枪我非开不可。”我直视着萧处长。
面对军统的问询，那叠撒落的文件成了我开枪的理由。
一切如我所料，我会惊动军统。但一切又始料不及，李浩荣跌落的那叠文件里，竟有我踏破铁鞋无觅处苦苦追寻的名单。当阳光照在那张跌落在我身边的带着血迹的纸张时，我的心脏仿佛漏跳了一拍！816计划的人员名单！在警卫兵到来前那短短的十几秒里，我像扫描般把它全印在脑海里。
2
我躺在病床上，子弹取出已无大碍。但麻药过后，伤口处是阵阵尖锐的痛。阳光白花花照进来，我闭目躺着。头脑一片混沌。
突然听见门口一阵争论声，门口守着的是军统的人。毕竟，我杀的可是集团军副参谋长。
接着房门咿呀打开，随着一阵轻盈的脚步声。一只温软的手伸进了我掌心。
“尹科长，您怎样了。”
“小玉，你怎么来了？”我睁开眼，大感惊讶。以我谋杀国民党高官嫌疑犯的身份，是不允许被探视的。
小玉挥了挥手里的通行证。双瞳秋水盈盈。她严肃下来。
“你确定是他？”
“不确定。”
3
我叫尹峰。国民党中统情报处科长。小玉是我部下。但我的真实身份是中共间谍，隶属中华敌工部。
李浩荣，那天死在我枪下的人，是第20集团军副参谋长。早闻其人谋略胆识过人。在几大战役上颇有建树。
但蹊跷的是，同时开枪，他只打中我的大腿，而他自己却毫不躲避我的子弹？这怎么也不像一个经验丰富的军人所为。
这时我又想起他倒下时那意味深长的眼神。它像一根纤细的鹅毛，撩拨我内心：难道刺杀密令背后还有隐情？下一步我该怎么办？816计划还如期进行么？
是了，怎么那么巧，李浩荣为什么带了816计划名单出来？他不是叛变了么？怎么还冒死窃取此文件？我头脑变得愈加混乱，无法厘清事件始末。
4
七号那晚在地下室，我那乌黑裎亮的发报机吐出一张密令：李浩荣叛变，九号申时前往乾阳楼杀之，相关善后，自有安排！
我有一刻的恍惚.
一直以来，我知道集团军有我们的同志，但没想到是他。
平时接头的上线的是淘利酒坊的淘老板。我们共同听命老夭。很多任务指示是从老夭那边下达的。
但奇怪的是，这次任务，绕过了淘老板和老夭。是任务太紧急，还是他们俩也出问题了？
半个小时后，我打通了我科室专员张小玉的电话。
“张小玉，你在哪里？马上过来凯旋门！”
凯旋门是一家门面不大的清吧。工作需要或私人原因，凯旋门是我们常去的地方。
“好，二十分钟到。”
小玉虽然是女性，但绝无一般女性的优柔寡断。良好的专业素养，不仅密码破解能力与我不相上下。军事搏击能力亦甚为出色。
把张小玉叫过来，其实我还有私心，除了工作上的合作，小玉在美留学过，我科室就我俩是留学生，似乎有更多的话题。另外，小玉对我似乎还有一份部属之外的情愫。她有一双秋水剪瞳的眼睛。
5
“小玉，我截获了一份情报。”小玉坐下来的一刻，我直截了当对她说。
正常情况下，我们会截获大量情报，有一类属于敌人的干扰情报，我们称为“伪电”。
“尹科长，你无法判断它是否为伪电？所以不知上不上报好？"
小玉实在太聪明！这样的才华却为国民党独裁专政服务，对抗着共产党和进步人士。想到这点，我常有抑制不住想把小玉争取进我共产党的冲动。
“恩，共产党想对我兵工厂实施爆破。但我不敢断定情报真伪。找不到信息来源。”我拿出一张摩尔斯密码电文。
这张电文确实是下午截获的。开始我吓了一跳，几乎想跑一趟淘利酒坊。后来想想不对啊，如此重大计划，没有代号，信息如此直白，且发布面如此广，轻易被捕捉到。
无论是我方还是敌方的发布，必定是封伪电。
6
小玉对着电文发了一阵呆。
凯旋门放着蓝调音乐，音乐旋律悠扬舒缓带点哀伤。
“尹峰，我有种不详预感。”小玉突然开口。我心头一震，口里泛起一阵苦涩。
我看着小玉美好的侧脸，流畅优美的曲线，一直延伸到脖子上，今天她穿了件白衬衫，扣子扣到最上，修长脖子下时隆起的胸部，更显出她的英挺秀气。
“小玉，我们的工作，就是钢丝上的舞蹈。”我没正面回答她，这个夜晚，谁都嗅出了那危险的气息。
我接着说：“集团军里有中共地下党，这次的爆破行动大概来源于此。”我这样说，是为下一步留条后路。
还要交代的是，彼时我身负的重任，并非只是刺杀一个叛变的同志。我必须保全自己的生命。我的生命，已不仅是我的。
当时我党获悉军统将派出特务人员潜入延安，伺机刺杀我党核心领导。我们的任务是找到此行人员名单并将其阴谋扼杀在摇篮里。此任务称816行动。
816行动已在稳步进行，我们已确认潜入人员会以北大毕业学生的身份进行。其中会有一陈姓教授引荐。同行应该只有五到六个人，至于性别姓名还在一一调查中。
关键时刻李浩荣怎么就叛变了？我脑袋极速运转，我想起在早稻田大学学习破译密码时，导师强调：冷静、穷举、分析、攻击。最不可能的往往就是事实。
7
后来事实证明，与小玉那晚的会面，是我正确的一个决定。在我枪杀李浩荣后，小玉把我那晚见面的情况向上汇报了。
军统亦在李浩荣的住所找到大量有关兵工厂的资料、及一张未撕毁的电文，皆与爆破兵工厂有关。
后来一切顺利得出奇。我出院后，并未如我所料接受军统的审讯。我直接恢复原职，还被记了三等功。当然国民党的兵工厂戒备因此加强了许多。此是后话.
“获奖”的那天晚上，我梦见李浩荣了。那个画面清晰真实如昨：下棠战役中，冲锋的号角吹响了，我军战士像海涛一般冲向敌人，他们跨过战壕，踩踏过李浩荣的身躯，把胜利的旗帜插在了衣兰高地上，鲜艳的旗帜，像鲜血一般，迎风飘扬……
至于816计划，那个枪响的烈日晴空下，就注定了它巨大的转机。我出院后，找了个机会，把脑袋“扫描”的内容一字不漏的整理了出来。由淘老板传往了延安总部。
8
直至解放后，我才知道，在那个乾阳楼二楼走廊上，那个有白花花阳光的下午，我杀害的，是了一名名符其实的共产党员。一名优秀的中共地下党员！
其时816行动迫在眉睫，李浩荣有一个重大发现，刺杀延安领导的行动即将进行，计划及人员名单在乾阳楼李局长办公室。九号李局刚好外出半天，是潜入的绝好时机。但进得去，也绝没有出得来的可能。更加不要说把情报带出去。终于，他想到了我，他想到了以自己生命换取这唯一机会的办法。
于是，他伪造了一个共军爆破兵工厂的计划。他四处搜罗兵工厂相关资料，制造一个中共地下党的形象。除了转移敌人视线，更是为我脱身做好准备。
然后，他以总部的身份发了密电给我，让我去刺杀他。(他知道，只有以叛徒的身份，我才掰得动手枪板机。)至此，我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那天他击中的只是我的大腿。
他算好时间，在申时，他刚好从局长办公室出来，他会把有关816行动的文件丢在我面前。他太清楚在早稻田大学学过破译受过特训的我，定能发现那张文件且在十几秒内能记下所有的内容。
一切如他所料，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中。他以他的生命，换取了我的安全，完成了党的使命，保全了延安大后方的胜利果实。
9
站在李浩荣坟前，老夭把这一切告诉我时，我眼里升腾起雾气，我感到有热乎乎的液体，流过我脸颊，滑落到嘴里，咸涩的、苦楚的。突然，有一群白色的蝴蝶飞了过来，围绕着我们——我、老夭，还有李浩荣，翩跹飞舞，渐渐的,飞得漫天都是，美丽极了。而我，又闻到了空气里，那股腥甜的火药味……
:��1枨B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