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乡的小河 （二）

我们的村庄依山傍水。村庄西边是绵延起伏的山岭；山谷里有一条小溪，绕过山岭弯弯曲曲地流出来，逐渐壮大变成一条小河，从村庄前面流过。

小河为村里的人们提供了很多方便，人们喜欢到河里洗菜、洗衣、引水灌溉，它成了人们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部分。孩子们经常到河里玩耍，因此他们熟悉小河里的每一个角落。

在小河中上游，离村庄不远的地方生长着一大片丰美的水草，这片水草是充满故事的。

有水有草的地方向来倍受青蛙追捧。春末夏初是它们寻找生活伴侣，繁衍后代的好时节。

为了保证蛙卵免遭伤害，青蛙会选择安全性高的地方产卵。而繁茂的水草是上好的天然屏障，可以很好地掩护蛙卵。所以这里被青蛙选中，当成理想的产卵场所。

拨开水草，会发现草丛里的蛙卵，一小堆一小堆的，静静地漂浮在水里。每一小堆大概有二三十个卵，它们黏着在一起。黑色的蛙卵圆圆的，晶莹剔透，像一颗颗黑色小玛瑙，特别漂亮。卵的中心部分是黑色的，我想这里大概是卵的精华部分；周边部分是透明的。

每一颗卵里都孕育着一个小生命，此时此刻它们正在悄悄地发生变化。在阳光的助力下，蝌蚪宝宝会如期诞生。黑色的小蝌蚪模样更是可爱，圆圆的脑袋后面长着一条尾巴，看上去像逗号，也像音符。它们喜欢群居，一群一群的摇着尾巴游来游去。

若是下一场雨，不管是大雨小雨，青蛙都乐于接受，因为它们太喜欢水了。就算是再小的雨，也能够顺利点燃它们对水的一腔热情。雨后它们总要亮出喉咙唱上一阵，“呱呱呱”。尤其是到了晚上，热情会高涨到极致， 小河里一片呱呱声。那声音高亢嘹亮，此起彼伏，在寂静的夜空里肆意传播，在准备入睡的村庄上空盘旋回荡。

青蛙真是天生的歌者，天赐一副好嗓子。雨后的夜晚，不知道小河里栖息了多少青蛙，也不知道有多少青蛙在引吭高歌。那声势，听上去就像是小河里正在举办一场露天演唱会。主要节目是大合唱，偶尔插入一点儿对唱和二重唱。

他们会不厌其烦，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单调的旋律。真是“给点雨水就泛滥”。

有时候被吵得睡不着觉，免不了心烦意乱。但是能有什么办法呢？我只有束手就擒了。既然一时难以入睡，那就干脆静下心来听一听这场开在家门口的演唱会。

这声音我从小听到大，太熟悉了。 窗外月华如水，皎洁的月亮在淡淡的云层里徐徐穿行。院子外边的梧桐树上，偶尔传来一声蝉鸣。我突然想到了辛弃疾的词“明月别枝惊鹊，清风半夜鸣蝉，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心里不自觉地泛起许多遐想：想必当年辛老前辈居住在一个被稻田围绕的村庄里，也曾多次在半夜里倾听蛙鸣，并且被蛙鸣打动，陶醉其中，所以把它写进了词里。

同样是蛙鸣，老前辈听了生发出创作灵感，写下千古名篇；而我听了却因为影响睡眠，生发出狭隘的小情绪，何其浅陋！相比之下，我的认知境界低到了尘埃里。我惭愧得无地自容，赶紧收拾起不良情绪，抛到九霄云外。从此我改变了看问题的角度，不再抗拒蛙鸣。

我们这里虽然不种水稻，但是我们种小麦、玉米、大豆、花生……这些农作物同样需要青蛙的守护。今晚蛙鸣如潮，这预示着：我们的庄稼丰收在望了。心里好踏实。

虽然有时候会被它们吵得睡不着觉，但是我不再恼怒，也不再怨恨。因为事物都具有两面性，有优点就会有缺点，看事物要全面。

我不可以霸道地要求青蛙只吃害虫不发声音。就像不可以要求玫瑰花不长刺，不可以要求蜜蜂不长毒针一样。既然造物主给了它们嘹亮的嗓子，就是让它们叫的。而我作为大自然里的一个小小分子，怎么可以违逆造物主的意志呢？

它们是那么善良、勤劳、无邪，为人类做了那么多贡献，却从不索要回报。多么无私的朋友！多么可靠的伙伴！我早就完全接纳了你们，当然也包括接纳你们的打扰，爱屋及乌嘛。况且你们也只是在夏季、在雨后才打扰一下，是不经常的，是没有任何恶意的。

假如未来的某年某月，你们不愿意来打扰我了，这反而不是好兆头。我要惶恐了，我要重视了，我要认真反思、寻找原因了。

蛙鸣在我的认知里有了全新的定义：它是动听的天籁，是一首不同寻常的田园夜晚交响曲。没有了蛙鸣，乡村的夜晚是不完整的；没有了蛙鸣，小河就缺少了生动的神韵；没有了蛙鸣，农人心里就少了一份安全感。

这些年我一直漂泊在异乡，远离亲人，感觉自己就像一叶无根的浮萍漂泊在茫茫人海里。一颗疲惫敏感而又孤独的心找不到安放之处，我一直在苦苦寻觅。

多年以后，我从远方回到家乡，在一个雨后的晚上又听到阵阵蛙鸣。这熟悉的声音带有一股浓郁的乡土气息，这正是家乡的气息！这熟悉的声音依旧是那么亲切，依旧是那么治愈！刹那间，有一股暖融融的感觉将我的全身包围，我这颗漂泊的心灵终于找到了最安全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