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督教-宗教专题6

如果你了解一点儿《圣经》知识，你可能会知道，犹太教和基督教，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基督教脱胎于犹太教，甚至可以说，基督教是为了解决犹太教的内在问题，才诞生的。站在今天看，基督教的影响要比犹太教大得多，所以，基督教一定是做对了什么，才能取得这样的成功。

犹太教有什么内在问题？我们上一讲讲了，就是它的一神二元，太局限在犹太民族内部了。一个宗教因为民族问题限制了自己，它怎么会有更大的影响呢？

一方面，犹太人想扩大自己宗教的影响，而另一方面，非犹太人，比如当时的罗马公民，又加入不进来。这是教义规定死了的。直到今天，犹太教的这个规定都没有改变。

但教义说不可以，只是压抑了这个需求，并没有消除它。解决这个问题的，是基督教。它承接了很大一部分犹太教的内容，但却抛弃了民族和身份的限制。基督教的第一代领导人里，有一位使徒保罗，据说《新约圣经》有一半都是他写的。保罗本人是罗马公民，他最大的贡献，就是率先在非犹太人中间传播了改良出来的基督教。

既然限制犹太教的是民族和血缘，那基督教作为一个当时的新兴宗教，就一定要在教义上突破这层限制。他们的办法，是发明了一套一神三元的设定。

三位一体，最大的谜

一神三元，对应的是基督教里最广为人知的一个基本教义，就是三位一体。

哪三位呢？

圣父、圣子、圣灵。这是一个全新的关系，你注意到没有，这套设定第一次出现了父子关系的比喻。上帝是个父亲形象，他的孩子是耶稣，不过基督教没有着重强调他们之间的血缘关系，甚至还回避了这个问题，说耶稣是童贞女玛利亚生下来的。比起上帝，耶稣更像是一个人的形象，而且在早期基督教里，人们也已经开始称上帝为“天父”，这都说明，无论在当时的理论还是实践上，只要信上帝，就可以无视犹太教在血缘上的门槛，在象征层面上成为上帝的儿子。

你别听我说起来这么简单，但三位一体这个概念，实际上非常复杂。

古罗马时代的奥古斯丁，是基督教世界公认的最伟大的神学家。他一直在研究三位一体，却总也找不到完美的解释。有一天，他在沙滩上散步，看到有个小孩正在用贝壳把海里的水舀到沙滩上。他才恍然大悟，说我想搞清三位一体的奥秘，就像用贝壳舀干大海里的水，是根本不可能的。

奥古斯丁自己写过一本书，就叫《论三位一体》，按照我们现代人的标准，他确实没有把这个道理说得十分清楚。但这是因为，他在神学的范围里论证，带有信仰的成分。奥古斯丁最后认为，三位一体是不能够用人类的语言说清楚的。你要想去理解它，先得去信仰，去体会。这个观点，也深深影响了此后的基督教，使三位一体成了基督教最大的奥秘。

但宗教学的好处，恰恰在于不需要先信仰，再研究，我还是想在这儿，用现代视角给你解释解释这套设定运作的机制。

什么叫“三位一体”?就是在超余层面，只承认有一个神，但认为这个神有三个位格。“位格”这个词，你可能不熟悉，其实就是英语里的Person，在古希腊语里，这个词最早的含义，其实是面具。在舞台上，同一位演员，在不同的场景里，会根据不同的需要戴着不同的面具，扮演不同的角色。同样道理，三位一体也就是说，虽然只有一个神，但神会用三种不同面目出现。

在基督教里，这三种不同的面目就是圣父、圣子和圣灵，设定上分别代表着创造、拯救和维持。

在这个体系里，圣父，当然是绝对永恒的存在，他创造了和掌管着世界。

圣子就是耶稣基督，为了拯救人类的原罪，变成了人，被钉死在十字架上。

圣灵呢，就要特别一点，它不是一种身份，而是一种关系。因为在本质上，圣父和圣子，不是父亲和儿子的血缘关系，所以一定要用一种新的位格来界定。这个有点儿抽象，我们待会儿还会说到。

从《旧约》到《新约》，从“怕”到“爱”

我前面讲到，建立三位一体，是要摆脱犹太教对血缘的限制，说白了就是把门槛放低了，但这个行为更深刻的意义，是基督教对犹太教的遗产做了一次颠覆性的盘点。

盘点最直接的结果，就是改变了人和神的关系。在犹太教里，人对神的基本情感是“怕”，基督教的三位一体建立以后，“怕”就变成了“爱”。

怎么回事呢？其实答案都在《旧约圣经》里。

《旧约》里，神和人一共立过三次契约，都是建立在上帝对人占有绝对优势的基础上，属于“不平等条约”。条约的内容呢，基本上都是上帝说什么就是什么，人类没有发言。为什么人类不说话呢？因为害怕呀，在上帝面前不敢说话。为什么害怕啊？因为旧约里的上帝太可怕了，动不动就杀人。

第一次立约是和诺亚，也就是造诺亚方舟的那个诺亚。神把除了诺亚一家人以外的所有人都用大洪水淹死了。从此以后，人类从上帝那里得到一个承诺，“凡有血肉的，不再被洪水灭绝”。也就是说，上帝保证，今后不再对人类搞降维打击了。

第二次立约呢，是和亚伯拉罕，上帝说我要让你成为许多民族的始祖，但你在身体上要听我的，你和你的子孙世世代代要行割礼。亚伯拉罕当时已经九十九岁了，也接受了割礼。你可以想象一下那个场景。

第三次立约是和摩西。立约的结果，就是著名的摩西十诫。上帝规定了十条命令，遵守这十条，上帝才承认以色列人是他的子民。

总之，《旧约》里的上帝就像一个动不动就发怒的老父亲，人类就像一个不受待见的私生子，动不动犯错，动不动被罚。到了基督教的《新约》里，人类和上帝的关系改变了，对上帝的怕变成了对上帝的爱。

这个转换的关键，就是耶稣基督，也就是“圣子”。他处在神和人之间，充当了一个中介。“圣子”非常独特，他既有完全的神性，也有完全的人性。

为什么基督教要这样设定呢？就是为了“爱”——你可不要以为我在灌鸡汤啊，这个“爱”在基督教里，是一个关键概念。《旧约》设定里残酷的上帝，通过耶稣基督的新角色，具有了人类的肉身以后，才能拥有人类的情感，才能和人类交流。我刚才说，从怕变成爱，也就是这个意思。

这个爱和我们平时言辞表达里说的爱不一样。生活中的爱，男女之爱，父母对子女的爱，都还只是人的基本情感。基督教意义里的爱，多了一种上帝对人无私的爱。而信徒呢，也要通过信仰，认识到这种爱。

当建立了人和神之间互爱的关系之后，基督教其实也改变了血缘关系下人和人的关系。原来讲血缘，就动不动拿这个来和别人划清界限，而有了“爱”之后，不但要去爱自己的邻居，甚至也还要去爱自己的仇人，我们有时候会觉得基督徒总是爱啊爱的，像空泛的道德说教，但本质上，这是他们宗教的一种基本设定。

有多基本呢？前面我说到，圣父和圣子之间的关系，就是圣灵。那到底是什么关系呢？就是互相“爱”的关系啊。它是圣父和圣子之间的爱，也是人和神，人和人之间的爱。

到这儿，基督教的一神三元，也就是三位一体这个最大的奥秘，我算是尽力给你解释了一遍，希望我讲清楚了。

一神教还是多神教

最后，我也想为你再讲几句一神三元和多神教的区别。其实在基督教的历史上，也不断有人在质疑，说三位一体是不是一种变形的多神教，最出名的事例，是有一位叫塞尔维特的神学家和加尔文争论这个问题，被加尔文当成异端烧死了。

在多神教里，神灵有各种化身，确实司空见惯，印度教里的毗湿奴除了化身为公牛、野猪以外，也化身为人。在道教里，太上老君也经常化身成凡人。中国民间宗教里，神仙转世投胎，那就更多了。

但其实，这里有一个关键差别。多神教是强调神和人同处一个世界，所以神可以随便化身为人，而一神教呢，神和人的两个世界泾渭分明，圣子化身为人，是要缩小两个世界的距离，但再缩小，也还是两个世界，是完全不可能统一的。只要掌握这一点，就能把三位一体和多神教区别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