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幕 归家

2018-05-13  本文已影响145人  段七

船差不多驶到太平洋中央的时候,九爷彻底坐不住了,三兄弟也各自放下心事,劝他去和赵先生说说。

“人家拼了命是回国干大事的,我这点小事,怎么好麻烦他。”

“就跟聊天似的,你提一提,不就下船哭两声么,现在坐天下的不还是中国人么,多大事,老子去给你说。”话没说完老七就甩开帐子跑了出去,九爷跟着赶出去,一眼就看到赵先生衣冠齐整的站在侧舷上,头往船头的指向出神的看着。

“赵先生。”

“苏先生,正有事问你,你说新中国现在都有自己的服装了,我穿这个,是不是有点。。”

“穿黑的,太白了,您下来跟海军似的,当兵的别拿枪指您。”

“哈,我都不记得什么样了,就记得在北平上学那会了。哎苏先生你俩有事吗?”

“有事相求,”九爷扑通一下就跪下了,头低着抽泣,“赵先生,您知道,我们自知算不得中国人了,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你们想留下?” 赵先生明显很吃惊,他也是游子,他几乎可以体会这种底层移民对家乡的朴素情感,他甚至都准备好答应他们帮他们和周先生说一说了。他坚定的扶起九爷。

“没那么大的事,有人捎信,老九的娘上半年老了,等您到的时候,想下船哭两声,飘几张纸钱。”

“我去跟他们交涉,九爷,请您一定放心,不要再哭了,留着眼泪上岸哭。”

三个人齐齐的看向那还未出现的岸边,只能看见天际线分割出来的一深一浅的两片蓝,上面没云,下面没浪,这是海上难得看到的好景色。九爷是那种不习惯在众人面前诉说苦难的一类人,但是这次他的娘死了,他现在到处说起来,说起没娘的苦处。他两个人坐下来,静静的听着九爷的悲诉。赵先生会礼貌的探问他的过往,这让他很适意,他不断的回忆,到最后话题就成了他俩往日和各自母亲的趣事。

老七耐着性子听了两个钟头,直到老三把他叫回去。

“我下决心了。”

“那就干,那边给了油,我们至少能开到东岸,要么就去纽约,下了船再联系四哥。”

“你我都上过报纸,那个泥腿子探长不会放过你我,赵先生离开美国回老家,这是他们最不愿意发生的。回去,美国就没有容身之地。老四好在上次避开了,咱们师门还能留一个活口在旧金山。”

“也难说,老头子一死,那些老人还不把四哥绑起来效鬼子忠去。来的太他妈急了,家都给扔了。刚刚赵先生看九爷跪下,还问我俩要不要留在老家。赵先生说,我们算英雄。”

“我们那时候要能读书,我也想学医来着。”

“恩,你问问赵先生,能不能他做手术的时候让你拿着斧头给人开瓢。一排头在那躺着,啪啪啪的劈过去。”

在美国。

富察的葬礼在家里举行,老三不在,只能老四和老四的儿子摔盆打幡。唐人街所有的巡警都或明或暗的加入进来了。富察的最后一役把他和他积攒下的所有财富都拼光了,就为了给他的“大清”送去一个好医生。美国报纸将他宣传成一个阴险的药剂师,把很多无名凶杀案挑挑改改的全安到他头上。素有韬略的汤姆探长还联系了三五十个妇女组织了一场抗议,抗议富察的遗体葬在公墓里。富察一辈子的念想就是葬在裕陵周围,那是他富察家辉煌的开始和结束。现在连夷狄也不愿意给他寸土埋骨,说来也凄凉。

老四温情的爱着这个家族的每一个人,可他也被迫学到了老富察最阴狠的一面,他没有理会这些只会聒噪的妇人,他向卫队下了指令,两天前就悄悄盯住了汤姆和他的家人,汤姆也有准备,将妻子和儿子悄悄送到乡下的农场里。他没想到这个初接大任的年轻人手伸的这么长,送葬队伍即将抵达目的的时候,他的助手接到了妻儿被绑架的消息。葬礼按时完成,与此同时,他的秘密转移路线也已经搭建完成,只要他手里握着汤姆,他就能顺利抵达动海岸。

老三和老七还在磋商抢船的事宜,船是航运公司接私活的,抢了船就更往绝路上近了一步。也就一两天的航程了,得开始做准备了。

这天夜晚,赵先生走下船舱,希望能和他们聊天。看得出,他也很忐忑,他坐下之后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你们,杀过人吗?”

“为了您安全上船,我们打死了两个警察,一个被我咬断颈动脉了,另一个被三哥用斧头开了瓢了。”

“这。。这。。”

“赏善罚恶呗,命就那么一回事,被我咬死或者被意大利人用枪打死那是一回事,不过就多疼那几分钟。还有就是被咬了容易发臭,得早埋。”

“你们第一次杀人是什么时候。”

两兄弟互相望了了望,都说不记得了。那次毕竟不是太光彩。

“赵先生地位这么高,为何还要回贫穷的中国。”

“我不知道怎么说,可能是受了某种感召吧,新中国很让人期待,现在正是平地起大厦的时候,我自认在医学上收获了一些心得,放在美国,我也就是个主治医师,带几个学生就能过好这一辈子了。中国现在连个疟疾也治不利索,中医在民间也就是那块料,治得病治不得命,西医也就有个头疼脑热的水平,这对一个新生国家来说可怎么得了。我去了,不通过新政府,自己报考讲师、医院,我就是累死,这辈子也要带出几十个班来,这些学生里或有讲良心有本事的,就接着再去下医院带学生,加上现有的一批医学家的力量,不出三二十年,现代医学就会真正在我们的家扎根了。”

赵先生年仅三十岁,可他身上透出的这股力量是三个人在富察身上都没见过的,这力量带给他们一种很沉重的感觉,可能用尽一生也扛不起来。

“这是我的一点念想,想让穷人,在生死面前也能有个选择。新政府既然愿意把这些最穷的人当人看了,我就拥护,就跟着他们干,一起建高楼大厦。你们也可以来,你们懂得武术,可以教孩子们强身健体,可以去军队当教习,可以。。”

“我们不能和好人长待一起,我们天性就是下九流,在芝加哥在迈阿密在旧金山根本显不出我们来,闷声收敛一点洋装钱就差不多了。回了中国那就是出头鸟了,要么被弄死要么当祸害,祸害洋大人总比祸害自己家强。”

“这话我是不信的,你们不是坏人。不然你们怎么愿意舍命相救。”

“是我们老爷子,免费送您去大陆救他大清朝的子民去了哈哈。他的命是归在您头上了,您回头到了北京,冲着裕陵一弯腰就算报了老头的苦心了。”

“这有什么渊源,他是乾隆帝的后裔?”

“是孝贤皇后、乾朝第一名臣傅恒的后。”

“啊,那你们?”

“祖上八代贫农!哈哈哈哈…”等他们狂笑结束,赵先生才接着开口。

“在新中国,宣统皇帝也只是一个政府工作者了,这是一个健康的政府,令我向往。”

“嘿嘿,该杀了他狗娘养的,当了汉奸。我们老爷子根本没算他,自己给自己从旁支挑了一个皇上天天拜,叫兴统皇帝,是恭亲王的嫡脉,老爷子就小贝勒六岁上见过一面,觉得行,最起码比咱们宣统皇上俊些,前几年,天天让我们开早朝。”

“也算难得,你们老先生真是报纸上说的那样吗?有一些大报也会提及他毒杀小孩子的事,我想还不至于吧。”

“胡诌八扯,能劳烦他动手的,最起码得开的起烟馆倒腾过黄金啥的,毒水啥的那还能有你们这些人懂?就咱中国的砒霜,搁美国都能当场救回来。给他取了一个什么狗屁名叫傅满洲,还什么医学博士,他现在英语还不如三哥呢,good,money,他一个都不认识哈哈。什么黑手党,上帝会还有什么教什么教的,干了坏事全赖老头子身上了。”

赵先生走出底舱的时候,天色已经全暗了,这时候还起了微风,风乍起,吹皱无边汪洋啊。环顾所有的景色之后,他还是会盯着航向远处的天际线,海水依然要比天色暗很多,很完整的一道弧线,给星光照的略微有些光彩。约莫过了一支烟卷的时间,这弧线好像有些不完整了,是岛屿吗?不对!是海岸。

赵先生把底下三个人全都交上来了,就那么近,海岸线慢慢的从海平面一下凸出来,越来越长,直到把整个天际线都装满了。九爷慌慌张张就把纸钱搬出来,大家都显得很兴奋。船长也兴冲冲的跑过来,提醒他们,四点钟船就要靠岸了,只有两个小时的休息时间了,老七和船长握了手,“感谢您的付出!”

彼时,旧金山的葬礼已经完成,老四在警察们的监督下回到了武馆,打开唱片机,又开起了那晚响彻夜空的《空城计》。洋子已经带着儿子随着观礼的人群去了火车站,八个卫队的人也撤了回来,留了三个在农场看着汤姆的妻子。汤姆期间自己来武馆交涉,老四避而不见,正在汤姆慌神的时候,一辆拉水果小卡车把卫队和老三一家成功送了出去。他和每一个合伙人都通了电话,将生意都交待清楚,把水果店给了老七的姘头,把武馆送给了洪帮,烟馆葬礼之前就谈好价钱盘给老吴了,够活命了,眼下,只剩把自己送出去的机会了。

他是使不出“空城计”那样的妙计了,汤姆不会吃这一套了,他想不出办法是不能够见汤姆的,不然自己做的决定或多或少都会受影响。太阳已经下山了,汤姆又来按了门铃,这次他把门打开了。

“就剩他妈的你自己啦?你个专欺负妇孺的混球。你别指望我会放你走,你个狗屎杀人犯,我杀了你,自己也会去自杀。”

“你没有卵子,不敢惹意大利人,专挑我们这些穷鬼欺负。我儿子已经到犹他了,我也不怕死。至于家公子,我只能抱歉了。”

“你现在放他们回来,法庭上我可以帮你作证,把重罪全推在傅满洲身上,你只需坐一年牢,也许两年,你说怎么样吧。”

“什么重罪?开烟馆还是拉皮条?这两样我老师一样也没有插过手,学校绑架案还有电车纵火案是谁做的,你不清楚?我恨你和你代表的那些混球入骨,别说你老婆儿子,就是你,也早晚落在我的人手里。不妨给你个惊喜,老三和老七已经上岸了,他们在海边活不下去,依然会来找你。你没命活了。”

“哈,你以为,联邦政府会放过他们,他们只要一进入城市,他们就会被捕。”

“我的话只能说到这里,不是为了那天的事,你本就活不到今天。废话少说,我没枪,你把我打死吧,还是等我打你一顿再动手?”

汤姆迅速拔了枪,老四摆正了身子对着枪口微笑,汤姆又赶紧把枪装回去,环顾了下四周的围墙。

“我知道你们的把戏,我一开枪你们的人就去农场。苏先生,我知道你是好样的,你很有头脑,你为什么一定要紧盯着小孩子呢,你不该这样子啊,中国人就只会杀小孩子吗?”

“不是,我做事向来就是,要么不做,要么做绝。”

“学院的事,您没参与,这我们都知道,是您的弟弟们做的,您不会被重判的,我以我儿子的姓名起誓,甚至,可以无罪释放,您有钱,全城的大律师等着为您开脱,华人律师、黑人律师,都有不错的。我可以为您介绍。”

“我撕票的指令,是时间性质的。”

“你他妈的,你以为你那三个卫士能抵挡的住全城警察的攻击吗?他们也和你一样不怕死?”

“杀一个换一个。你们不亏,我们都死了,旧金山又少了几个给你添麻烦的。”

汤姆自知时间不多,如果警署的人来了要他强抓人,那老婆儿子的命就难保了。

“你走了,卫队没有了领袖,他们照样动手怎么办?”

“会有律师替他们辩护的。我会留一大笔钱和黄金,放在你这,替他们开脱。假如时运不济,多判了几年,我自然不会怪你,毕竟,他们犯过绑架儿童的重罪。”

所有人都不舍得睡上一会,老七已经完全记不得他在这片陆地上经历过的所有事。他跟着赵先生死死的盯着面前越来越近的海岸他们看到了线条柔和的沙滩。他回头看了看双目婆娑的九爷,可怜巴巴的望着自己和赵先生。船长和他的助手看到了岸上接船的一队军人,热情的打了招呼,船就要靠岸了。

“同胞们辛苦了,”四个战士把给养物资分两批搬上了船,为首的军官认出了赵先生,“赵医生,一路上辛苦,周恩来总理昨夜致电询问,您可算来了。”

“这怎么敢当,请问您?哦,王将军,晚生造次,请借一步说话。”

九爷原以为还要等一会,王将军刚一点头,他就跳进海滩,跪下的时候水刚没过腰,他身子夸张的前后左右各摇晃了几圈,不见哭声。老三和老七立刻跳下去,扶正了他的身子使劲按摩他的胸口。折腾了不小一会,他终于喊出来了:娘哎。剩下的就是哀嚎了。

老七很有些局促,九爷哭的太久了,他很怕这些当兵的失去耐心,就干脆也趴水里“引导”了几句:儿子们来看您来啦,娘唉,您放心走吧。说完扯起老九就往船上拉,老九忽然一股蛮劲挣脱,直奔岸上跑去,大家的心都往上一提,岸上几个小战士也往老九的方向靠拢,老三老七怕他们开枪,也箭一样的冲过去,几个战士还是快了几步,拦住了九爷,九爷疯了似的啊啊大叫起来,他身上的功夫也下意识的使了出来,一个鲤鱼打挺又加上一招少林扫腿,挣开了小战士,呜呜呜的叫着继续冲,跑着跳着就冲上了岸,一下子扑在沙滩,继续他的哀嚎。

王将军立即吩咐收拾赵先生的行李,“先生,这里我来解决,政务院的人已经赶到了,准备接您去北京再休息。”

“我要给这些英雄们告别。”

赵先生上岸,他来不及体会这复杂的感觉,九爷就冲他捣蒜般的磕起头来,冲着他,冲着王将军,冲着老三老七,冲着所有的战士,然后自行站了起来。

“赵先生,来世再报,来世再报。”

他们三个趟回船上,丝毫不理会船上那两个慌慌张张的藏匿物资的行迹,盯着看岸上不停摆手擦眼泪的赵医生,他们很荣幸,这种感觉很美妙,刚哭完的九爷神清气爽,正准备招手,三人同时看到了四个士兵给子弹上膛。随着老七一声“我日妈”他们三个利落的抱着头就趴在甲班上,一排枪同时响了一声,然后又是一声,他们突然反应过来,老三先露了头,看着他们往天上放了第三声,他示意其他二人站起来,一起接受了最后一声。

“中国万岁。”

岸上回应“海外同胞万岁。”

老四安安稳稳的上了去迈阿密的火车,家人们也已经抵达,他心里也曾略过一丝愧疚,对那两个卫士。“也许还能活。”他嘴里嘟囔着安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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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幕 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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