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七
(一)
皇帝非让我做他的妃子,可愁死我了。
那日,我们跟往常一样一边吃饭一边瞎聊,他便悠悠叹了一口龙气,向着我说,“三七,做朕的妃子可好?”
我吓得筷子一颤,好不容易夹上来的肉丸子就哧溜一声滚到了地上!我怒瞪他,“赔我的肉丸子!”
他就哄我,“做了我妃子,天天都吃肉丸子!”
哼!当我是那么好骗的,“便是不做你的妃子,我也天天能吃肉丸子!”
他就骂我,“三七,你一点都不乖!”
我翻了个白眼,“乖又不能当肉丸子吃!”
他忽然就真生了气,猛地站起来,衣袖一拂,碗盏乒乒乓乓到了地上。我看着满地乱滚的肉丸子,想:果然是君心难测!生个气都生得这么——嗯,让人出其不意!
他抬腿就走,却没留心地上,一脚正踩在肉丸子上,一个趔趄,若不是他自己眼疾手快又身手了得,估计就得摔个狗吃屎!啊呀,不对,是狗啃骨头!也不对,皇帝怎么是狗呢?
我这边心里头自娱自乐,已经笑出了内伤。可是还记得拖长了声音,惊呼一声,“二十一!”那惊呼里还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笑。
皇帝便回过头来,满脸的怒气没了,只要笑不笑的看着我,“想笑就笑出来,憋着不好!”
我知道,今晚这事便算是绕过去了!明日他政务繁忙,忙着忙着就不记得。以前就是这样,他生我的气总不会长久,在咬牙切齿和满面春风之间转换自如,令人叫绝。
我们的缘分始于于一把鼻涕。彼时。我刚修炼成雪白粉嫩的一只小丸子,又得意,又好奇,觑着御花园中没人,就要出来晃荡玩闹几回。其时我刚攀上身边的那颗枝叶繁茂的老桂树,便见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子嚎啕着冲过来,一把长长的鼻涕,稳稳的挂在我那油绿发亮的 叶子上头,把我恶心得一个倒栽葱丛树上摔了下来,啃了满嘴的泥。
虽然我的确是一只生于泥土,长于泥土的妖精,但并不代表我喜欢吃泥巴。于是我叉开了十指冲上去,意图抓花他那张白生生,粉嫩嫩的小脸蛋儿。他果然就被我抓破了脸。这下可把他惹了,他连嚎啕都顾不上,只管来揪打我,我自然不甘示弱,于是,小小年纪的我们,就在那老桂花树下,滚了一回泥土。
打得累了,两个气喘吁吁坐在树下,早忘记了打架的原因,只觉得淋漓尽致的痛快。
他眉花眼笑的问我:“你是谁?以前怎么没见过?”
我笑道,“我叫三七。”
他哈的一声便笑开了,“三七?三七?我还二十一呢!”
我不高兴了,“二十一也不过是比三七多了一个字,有什么好笑的!”他看着我嘟着的嘴,愈发的笑不可抑。
我生气了,起身就走,他拉住我,“我没有笑你,真的,再陪我玩会儿啊,明天我给你拿肉丸子吃!”
我其实是只很有骨气的妖精,所以,我可以很有骨气的吃肉丸子,于是我原谅了他莫名其妙的大笑,欢天喜地又满怀憧憬的顺势坐在他身边。顺手从那三七草上扯下挂过鼻涕的那片叶子,揉碎了涂在他脸上被我抓破的地方,立时便恢复了雪白粉嫩。他好生羡慕,极虚心的要向我学习。
我傲娇的道,“这是妖精特有的本事,你怎么学?”
他沉默了许久,终于下定决心,“我也要修炼成一只妖精!”
我便哄他,“你每日带了肉丸子来这里,我教你怎么修炼!”
他两只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我,极欢喜的跟我拉了勾。这是本妖精第一次骗人,没想到居然如此顺利。
我吃肉丸子的路一帆风顺,而他,成精的路却颇为坎坷。皆因为,我实在不知道,人如何修炼成妖精,我所会的,只是花草成精的法子。
自那以后,我便在吃肉丸子这条路上越走越远,以至于把自己吃成了一个只大号的肉丸子,被他当成了打击我的绝佳武器。
有一回我们在御书房里翻阅神仙鬼怪的书籍——自从他立志要把自己也修炼成一只更妖的妖精,而我,志向更远大些,想着有一日能妖精得道,修成神仙。我们便日日来御书房报到。然而身边并没有高人指点,我们只好自己摸索,想要自学成才。也因此,我们从小就培养了热爱读书的好习惯。那时我正皱着眉头,费神思索历劫这个深奥的问题,他把手中的书放下,悠悠道,“三七,我觉得你是妖怪,不是妖精。”
我傻傻的问,“妖怪和妖精有什么不一样?”
他看着我,只是笑,“大妖精,小妖怪!”
我扑棱棱眨着眼睛,不解的看着他。他走过来,拉我站直,围着我上上下下看了三圈,然后把眼光落在我的腰上,还是笑。
我看看自己腰上那一圈圈的肥肉,猛地悟了过来,扑上去就跟他厮打,没想到他这次居然没有堤防,便被我猛地扑到了地上,我压在他身上,听到他嗷嗷的叫痛,“三七,你再不减肥,我可要被你压死了!”那个时候,他已经长成了一个十三四岁的翩翩少年,而我,却还是八九岁模样的小胖丫头。
还没等二十一找到修炼成妖精的法门,却在他八岁的那年做了皇帝。别人当皇帝免不了腥风血雨,血流成河。他这个皇帝却当得一帆风顺,一马平川。他父皇只得他一根独苗,他生下来就封了太子。其实他还有一个年富力强的皇叔,也视他如己出,那年先皇驾崩,皇叔便忠心耿耿的扶持着他坐上了帝位,又兢兢业业的为他操心朝政,以至于他当皇帝当成了闲人,镇日里只跟我厮混,害得我一个正儿八经的妖精,忘记了要成仙的大志,倒兼职做了陪玩的宫女。
他十六岁的时候,他的皇叔,便张罗着替他找了个贤淑美貌的皇后,名字叫做绾绾。他们大婚那日,我不知怎的觉得十分气闷,便是那香气诱人的肉丸子,似乎都失去了往日的鲜香味道。于是一个人转到了御书房,在那里面翻翻找找,竟然给我找出来一本《成仙秘诀》,一下子如获至宝,那一点子气闷,也顷刻间烟消云散。我抖着手翻到扉页,上书“欲成仙,先成亲”六个大字。我咦了一声,这字迹看着好生眼熟,我正要再翻下去看个究竟。御前的张公公喘吁吁的闯了进来,“三七姑娘,三七姑娘,可找着你了!”
我眼疾手快,把秘诀往怀里一塞,“张公公找我有什么事?”
他抹了一把头上的热汗,心急火燎,“姑娘快去,皇上............皇上..........”我等不及他把话说完,一溜烟便跑出去了!
到乾清殿的时候,那里正哄哄的乱作一团。宫女太监都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团团转。看到我,面上露出喜色来。龙床前围着一堆御医,那个叫做绾绾的新晋皇后,正眼睛红红的站在龙床边上,一脸的担忧害怕。我紧走几步,问,“皇上怎么了?”
一个宫女上前答道,“皇上被刺客伤了!”
我顾不得跟太医们客气,双手用力,把他们通通扒拉开,才看到床上那人紧闭双目,面如金纸,气若游丝。胸前一把匕首,鲜血把衣襟染透,甚是吓人。
我回头吩咐,“你们都出去!”宫女太监呼啦啦往外就走,御医们虽有些犹疑,却也都走得干干净净。只有皇后,笔直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蹙眉,颇不耐烦,“你怎的不走?”
“臣妾担心皇上安危,不敢就走!”一脸的傲气矜持!
我便失去了耐心,向着门外喊,“张公公,把皇后请出去,别耽误我给皇上治伤。”
张公公立马带着几个小太监,对皇后说一声得罪,连拖带哄,把皇后弄了出去,出去之后,还记得轻轻把门掩上!
要问张公公他们怎么会对我如此有信心,自然是本妖精医术过人,无人能及!那个时候皇帝还是太子,十岁的时候他母后病逝,伤心过度,以至于掉进了日日走上几十趟的太液池,救来的时候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我忍痛从自己根上扯下数根根须,把他从鬼门关拽回来。自那之后,他们就呼我为“三七神医”。
我并无医术,关门不过是方便从自己身上扯下根,好救他一命。 我嚼碎了根须,喂进皇帝口中,眼看着皇帝的脸色慢慢红润,呼吸逐渐绵长,便唤了太医们进来,给他处理内伤。
我向张公公说,须得回去休息休息。张公公便忙不迭的叫宫女们扶我回房。他们都晓得,但凡我治个把人,就要歇上三五日。所以我虽然是神医,这个皇宫里头,除了皇帝,倒也没人真敢叫我治病。便是皇帝,不到生死关头,轻易也不会要我出手。
这次我却没有好好在房中休息,等到夜深人静,悄悄溜到了皇帝的乾清宫。那人已经醒过来了,全须全尾的躺在那里,睁着漆黑的眼珠子,神采奕奕的望着我。
“你活得不耐烦了?自己捅自己一刀!”我没有好声气。
“你是怎么知道的?”
“匕首,那可是有次我们偷偷出宫的时候找京城里最好的铁匠铺子打的!”我怒。
“三七好生聪明!”他夸得一点儿诚意都没有。
我翻了个白眼,“你故意插着那把匕首,不就是想告诉我,你是没事自己捅着玩的么?而且,你这么晚不睡觉,不就是料准了我今晚肯定会来问你么?”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三七也!”他咪咪笑。
我气不打一处来,“你这样闹,我还要不要成仙了?”
“我既当不成妖精,你就别去当那劳什子神仙。”
我忽然想起胸前的书来,掏出来往他眼前一晃,得意道,“我可找着成仙的办法了!”
“哦?什么书?拿过来瞧瞧。”
我举起书,退后几步,离得他远远的,防着他突然出手来抢。
“这么宝贝,看来果然是找着成仙的秘诀了!”
我得意洋洋的指着书名给他看,“《成仙秘诀》,眼馋了吧?”
他比我还要迫不及待,“念给我听听?”
“好!”我翻开扉页,“欲成仙,先成亲!”怎么觉得怪怪的?我便抬头看了他一眼。他只管笑眯眯满脸殷切的望着我,“再念!”
我得意又激动的翻开下一页,继续念,“三七,你上当了!”
床上爆发出一阵大笑,那人一点儿皇帝的样子也无,双手捶着床板,抱着被窝在床上滚来滚去!
我果然上当了,怪不得当时我觉得那字眼熟,原来都是他捣鬼!
我恼羞成怒,扑到他的床上便去挠他,他一边大笑,一边伸手抵挡兼反击。两个人一时东风压倒了西风,一时又西风压倒了东风,翻番滚滚,差点儿把龙床都拆了。终于精疲力尽,还是觉得畅快淋漓。他侧着头埋怨我,”我重伤刚好,你这样下死手打我,也不怕弄痛我。”
我横眉竖目,不屑道,“你那点子伤,费了我五根须,别说还没死,便是死了,这个时候也该活蹦乱跳了!”
他把头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三七,明明三根须就足够了,你为什么要多用两根?”
“那是我一时情急,扯错了,想着反正都扯下来了,就全给你用了。”我不敢看他的眼睛,那里面有太多的东西,我不懂,也不想懂,只支吾道。
“那你为什么会情急?”他步步紧逼!“呀!三七,你脸红了。”
我猛地从床上爬起来,不提防其时他正在我上头,目光灼灼的看着我,两个人撞在一处,不由得痛呼出声,“啊哟!”
他便伸出手来,替我揉额头,“总是这样毛毛躁躁。”他的掌心温暖干燥,便如春日里那暖暖的阳光照到我的枝叶上头,无比熨帖又无处不在,有什么东西正在蠢蠢欲动,想要穿过他的掌心,从他的臂膀里钻过去,一直钻到他的心里,从此在那里安家落户,再也不走了。
“怎么又傻了?”他温声问我,轻轻的气息吹在我脸上,痒痒的,酥酥的,麻麻的,便像有数不清的虫子,从脸颊上气息拂过的地方钻进来,钻到我自己的心里,钻得我的心里也痒痒的,一时间四肢无力,只傻愣愣的瞪着他,他把头俯过来,再俯过来,鼻息喷在我的脸上,只差一点点,他的嘴唇便要触到我的嘴唇。我猛然一惊,推开他,从床上跳起来,落荒而逃,留下身后一串极愉悦的轻笑。
次日,我便被皇后找去了。她一改昨日的傲气矜持,笑容满面的迎出来,反倒给我行了个大礼,“昨日本宫多有得罪,还望姑娘莫怪!”
我颇有些不耐烦,除了皇帝,我一向不与人热络,乾清宫的太监宫女都晓得我这个怪毛病,皇帝也肯纵容我,但凡有我的地方,她们都避得远远的。所以我直截了当的问皇后,“皇后找我有什么事?”
她不料我如此不识抬举,自然以为我是恃宠而骄,脸上微微变色,却又忍住,仍旧热络的说,“姑娘救了皇上,本宫自当好好感谢。”
“好,你叫人给我做一碗肉丸子吧!”我说完,也不管皇后那五彩缤纷的脸色,顾自走了。
到了晚上,果然就有大大的一碗肉丸子端到我面前。彼时,我因为扭捏着昨晚的事情,只在自己房中吃晚饭,皇帝是跟着那碗肉丸子进来的。他看着端到我面前的肉丸子,大惊失色,“三七,你便是羞愤,也用不着把自己撑死!”
我更加羞愤,只好拿肉丸子出气。才吃得几个,皇帝就拿开了面前的碗,不满道,“怎么,皇后的肉丸子比朕的肉丸子好吃?”
我斜着眼看着他笑,“那是自然,皇后的肉丸子里家了特殊的调味品,自然更加美味!”
他脸上一惊,啪地打掉我的筷子,又眼疾手快的掐住我脖子,“快吐出来!”
我被他掐得险些厥过去,待缓过气来,忍不住骂他,“我没被毒死,倒要被你掐死了!”
他只是跳脚,又要唤人去叫太医,我止住他,“二十一,我是妖精哎,妖精,懂不懂!几颗毒药就能毒死我?”我舔了舔嘴唇,“不知道是什么毒药,味道挺好的!”
他兜头给了我一巴掌,“你还笑得你是妖精,不是神仙!神仙都有被毒死的,你一个小小妖精,还怕毒不死你!’
我好奇心大胜,追着他问,“那个神仙是被毒死的?告诉我,告诉我。”
我殷切的看着他,他也殷切的看着我,然后,他便俯下头来,堵住了我的嘴巴以及我嘴巴里的喋喋不休。我还在含混不清的嚷,“到......到底.........唔......”
良久,他问我,“三七,做朕的妃子吧!”我傻傻点头,猛然惊觉自己上当了,便又摇头,“不!”
“为什么?”
“因为你有皇后了!”
“你明明也知道,皇后不过是皇叔放在我身边的耳目。”
“因为我要成仙!”
“你又忘记了:欲成仙,先成亲。”
“你捉弄了我,又拿我取笑!等我成了仙,看我怎么收拾你!”
“等成了亲你就可以收拾我了,不必等到成仙。”
每次都是这样,他说着说着就能把我绕进去。想我堂堂一妖精,居然说不过一个凡人,真是丢尽了要境界的脸面!
“三七不必如此悲愤,你是妖精,朕还是真龙天子呢!”连我心里想什么都知道,可叫我怎么活。然而他的话确实有道理,我一个小小妖精,干嘛非得跟个龙子凤孙去攀比?想到此处,我连连点头称是。
“三七可是答应了?”
“嗯!”我又点头,他这才心满意足,施施然去了。
不想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张公公便满脸堆笑,在我房里抑扬顿挫的念了一道封妃的圣旨。我劈手抢了张公公手里的圣旨,怒冲冲便去乾清宫找他算账!
“什么意思?”我把圣旨丢在他床上。
“呀,三七如此亟不可待,刚封了贵妃,便立刻过来侍寝?”
“谁同意给你做妃子了?”
他笑眯眯的说,“就是刚才,不许赖账,做妖精,也是要有节操的。”
“刚才我怎么就答应了?”
“刚才我问,“三七可是答应了?”,你点头说嗯,有没有这回事?”
“确实有这么回事。”我老实回答。“可是............”
“所以”他打断我的话,双手一摊,“你刚刚同意,却又来反悔,三七是这样反复无常的小人?”
“当然不是!”我宁愿做小妖精,也不想做小人。
他走近我,拉着我的手,说,“三七,跟我一起好不好?我.....我很害怕!”又恳切又温柔又可怜。说得我的心里软软的,再也硬不起心肠拒绝他。他最晓得我的软肋是什么,每次只要他这样可怜巴巴的求我,我就会头脑发热,毫不犹豫的答应他。就像我每次闯了祸,只要在他面前撒撒娇,他就会毫无原则的原谅我一样。
我知道他怕什么!别人都当他父母是病逝,我却知道,事实并非如此。
我还清楚的记得那天晚上。我们两个贪玩,晚上偷偷藏在皇后宫中,想要吓一吓那个一脸凶像的刘嬷嬷。那晚,我们等到三更,也没有见到刘嬷嬷,却见到他的皇叔,从皇后房中的床底下爬了出来,我当时还轻声跟他咬耳朵,”下次我们捉迷臧,我若是躲在你母后的床底下,你可就找不到我了。”他却不理我,眼睛死死盯着里面,那个时候,他的皇叔正抱着他的母后,滚到了床上!我觉得甚是无趣,便拉着他要走,他死死站住,怎么也拉不动。我正要使个法术把他带走,他捏了捏我的手,示意我不要乱动,我也就乖乖的呆着,只百无聊赖的四处张望。
我一个没留神,他直直的走了出去,站在皇后的床前,看着他的皇叔母后。我彼时还是个胆小的妖精,怕冲出去被乱棍打死,只好继续呆在角落里画圈圈。
床上的两个人显然被吓了一跳,皇后惊呼,“昊儿!”
他冷冷的问,“你们为什么要这样!”
“太子殿下,你听我说!”
“闭嘴!”他对着皇叔怒喝,拔出皇叔丢在地上的宝剑,便刺向皇叔。皇后扑过去挡在皇叔面前,“昊儿,不可以!”
他拿着宝剑的手在颤抖,小小的身子站得笔直,又问,“为什么?”
皇后哇的一声哭了,“昊儿,你不能杀他!”又向着身后,“你还不快走!”
他到底没有杀了皇叔。我尾随者踉跄的他走回他的寝殿,屁股还没坐热,外面乱哄哄的叫嚷起来,“皇后殡天了!”
都说皇后是病逝,可是我们两个知道,就在我们走后不久,皇后一根绳子,把自己吊死了。他病了整整半年,是我,每日拔下一根须,把他救回来的。
他刚刚好起来,他的父皇又病倒了,不过十日功夫,便随先皇后去了。
好巧不巧,他父皇驾崩的那晚,我们再一次亲眼目睹。
那晚他说要去给皇帝侍疾,我们进去的时候,里面静悄悄的,一个宫女太监也无。只有皇叔,端了一碗汤药,慢条斯理的喂到了他父皇的口中。皇帝惊呼一声,打翻了皇叔手中的汤药,“你在我药里下毒?”
他飞奔过去, 随手拿起一方端砚,就砸到了皇叔的头上,皇叔只怔怔的看着他。他惶急的抱起皇帝,只是喊,“父皇,父皇。”就像一只刚刚被抱离母亲身边的小兽,那样的恐惧,那样的悲切。他转头看着我,“三七,你救救我父皇!”
我摇摇头,“二十一,你父皇中的毒,我救不了!”我知道,那毒叫做莫回头,别说我一个小小的眼睛,便是阎王爷来了,只怕也救不活。
他便发了狂,跳起来拿剑就要去砍杀皇叔。皇上用尽最后的一丝力气,拉住了他的手,“昊儿,你不可杀他!”
“为什么?”他目呲欲裂。
“因为,他才是你的生身父亲。是朕......对不起你母后!也对不起............”皇帝转过头来,眼睛望着皇叔,“二弟,是我对不起你们!”
那一晚极其混乱,他确实是皇叔的儿子。皇帝有隐疾,虽后宫美女无数,却半个龙蛋都不曾怀上。皇后出身微寒,皇帝娶她当了皇后,从来不曾宠幸过她。等她有天晚上在自己的床上见到了自己的小叔子,这才知道,皇帝,不过是要借着她的肚子,为他们李家生下一个嫡子,既可继承皇位,也堵住天下的悠悠众口。出身微寒的皇后,自然好拿捏。
真像如此不堪,他那拿起的剑却再也刺不下去。皇叔看着床上的气息全无的皇帝,“昊儿,我只是替你母后报仇!他只知道你母后出身寒微,却不知道,我们早就相识相知,他生生的拆散了我们!”
他登基那日,反反复复的跟我说,“三七,我不想当皇帝,那个皇位,如此可怕,如此害人,我情愿做个妖精。”然而,他还是当了皇帝。我晓得他的害怕,这个皇宫里,只有我懂他!
心软的结果是,我热血上头,毫不犹豫答应了他。他欢呼一声,把我扑倒在床上,“朕说的欲成仙,先成亲可没有骗你!一会儿就让你知道欲仙欲死的滋味!”
芙蓉帐暖,红烛飘摇,春宵一刻,第二日他果真就误了早朝。皇叔气势汹汹带着大队人马闯进来的时候,他正在教我双修。皇叔一愣,语重心长的劝,“昊儿,你怎的如此荒唐昏庸!”
“我荒唐昏庸不正是你所希望的?”火星四溅。
“昊儿,你怎可以如此误解我!”
“误解么?皇叔,你倒给我解释解释,为什么赐婚的圣旨刚下,你就碰巧结识了我母后?”
皇叔后退了一步,“你......你知道了什么?”
“自然是你做了什么,我就知道了什么!”皇帝好整以暇,“你今日这般急急的进来,是不是我的好皇后绾绾传讯给你,说三七吃她的肉丸子吃死了?”
“让皇叔失望了,真不好意思。”我从被窝里钻出头来,凉凉的加了一句。
“你当然知道,三七不是常人。所以想先弄死她,剩下我就好对付了,是吧?可是你既然知道三七不是常人,怎么就相信绾绾能弄死她?她以为三七死了,其实不过是三七弄了个小小的障眼法。”
“你以为,三七死了,我就束手无策了,对吧?皇叔,你也太小看我了!皇叔,你不妨看看身后那些侍卫,到底是谁的人。”
侍卫手中的刀,呼的一声就搁到了皇叔的脖子上。皇叔惨白着一张脸,滚滚流下冷汗,“你知道我是谁,我就不信你真敢杀了我!”
“我还真敢!”
他当然敢,我晓得。其实他也不是皇叔的儿子。那年,皇叔在酒壶里了下药,想要绝了皇帝的子嗣,那酒壶有机关,同一个酒壶里倒出来的酒,一杯有毒,一杯无毒。本来是万无一失的事情,可是偏偏那个酒壶的机关恰恰出了毛病,兄弟两个痛饮一场,便生生绝了皇家的后。皇叔后来明白过来,从箱底里翻出那只捅娄子的酒壶,摔了个粉碎。而二十一,不过是他有晚给皇后下了迷药,找了个侍卫借了人家的种,待到确定皇后怀了身孕,便不声不响把侍卫给咔擦了。
这些事情,都是昨晚床帏之间,皇帝细细说给我听的。我当时就想,皇帝如此精明厉害,连皇叔这样的厉害角色,都栽在他手里,我一个小小妖精,再假惺惺的挣扎,简直是毫无意义,所以我非常痛快的放弃了我的仙途,乖乖从了他。
于是我好心的劝皇叔,“你还是从了他吧!”
皇叔只是不信,他默默从床上起身,自己穿上衣服,走到皇叔跟前,轻轻说了一句,“阮云强。”
皇叔瞪大眼睛看着他,仿佛他才是妖怪,然后吐出一口老血,晕了。阮云强,便是那个侍卫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