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前怀想.追上了野牛的公主
清明节前的天气总是雨多晴少,总是湿云压境,总是山峦叠翠厚重湿漉。屋外从早到晚迷迷蒙蒙细雨霏霏,沿屋檐滴落的水珠“滴答”成行,在游走的心里激起寂寞的回响。
记得小时候我喜欢吃箭竹笋,喜欢吃山泉豆腐。听我爷爷说,只有常吃这些才能长得高,尽量不要想着吃腊肉,甚至都不要老想着吃什么鱼虾之类的荤菜。我笃信爷爷总是拿着算盘来去自由,只需算账计数的生活经验里那些闪光的智慧,坚信常吃竹笋豆腐身高至少能长到我期待的一米六。
大约十岁那年的清明时节,成天和男孩子一起爬树下河的我,伙同几个同村年纪相仿的男孩一起,带上几个饭盒装着的白饭团,带上两个麻袋,想爬去二十里以外,海拔大约六百米的五峰山峰顶拔笋,还计划去其中一个男孩的外婆和小姨家借宿。
对于几个懵懂无知又鲜少进山的孩子来说,远山不仅是野生竹笋的密集产地,还有那神秘莫测的未知丛林世界,都是值得冒险解谜的內在驱动力。
我们说笑打闹着不觉已是日上三竿,几个孩子连拖带拽汗流浃背地爬上了峰顶,靠着一块竖立的巨石喘着粗气,有的席地而坐在沙石路面上开始吃饭团。外婆家在山下的孩子指着远处模糊的土房子,说那地方就是外婆和小姨的住处。他的外公早年不幸患病在他还没出生以前就过世了。姨父是山里抓蛇的能手,去年被毒蛇咬伤来不及送医也不幸遇难。怀孕的小姨自此就搬回家和外婆一起生活。
正当我听得入迷时,山下一阵一阵躁动。大树被猛兽踩踏折断的巨响,几个男女大声吆喝伴着碎石滚落的声音,吓得站在山顶的几个孩子目瞪口呆,四肢发软。随风而来的野牛的气味,在山林里时隐时现的杀气腾腾的野牛的身影,至今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那是他们在合力追赶一头逃跑的野牛。
终于等到几个孩子看不懂的回合,几个大人用绳索套住了野牛的头背,准备拉着它往回走。男孩说他看见了外婆和小姨,只是太远叫她也听不见。那是外婆在后山捡回家圈养的小野牛,现在长大了,总是企图窜出去想跑。我们也无心去拔笋了,丢了麻袋一个个开始原路返回。
才走下山没几步路,突然一声凄厉地惨叫如黑旋风一样席卷而来。我开始在晴天白日里瑟瑟发抖,牙齿打颤。仿佛听见自己骨头压碎的声音,禁不住眼泪直流。几阵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凄厉地冲破了山谷,伴着哭叫声冲上云霄。我的耳朵开始听不到风声,头脑空白表情呆滞,手脚冰凉迈不开脚步,身体已经完全不听使唤。大家就着山势连滚带爬地下了山,没有人敢回头,没有人敢去想山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几个目光涣散吓傻了的孩子在村口分手,什么也没说各自回了家。我像闯了弥天大祸的样子不敢回应爷爷问的话,不是去拔竹笋了吗?!
第二天山里派了人来报信给男孩的父母。说他的小姨昨天在山上难产,生下了女婴而自己却因失血太多死在了山上,死在了用双手绝望地盖住眼睛的外婆面前……
在温饱都成问题的年岁,活命就是真正的苦行。你没有亲历那种连上帝也无奈的处境,当然不能懂得用生命换取另一次生命转型的悲鸣。我时常想,倾尽生命最后的力气,赶上了野牛又能怎么样?!然而当时的人们并不关心类似的需要思考的问题。
每次清明前后,在山里看到火红一大片的映山红,我总是不自然想起邻家美丽的小姨的身影,放佛她就深藏在那一片火红里,每一个春天都尽情盛开,陪伴着前来看花的她的孩子。
后来有一次回老家,遇到来邻家探望姨妈的姑娘,穿着浅粉红运动套装,扎着高高的马尾辫,走路像一阵风。那双似乎有彩虹闪钻的眼睛,笑得如同吹开漫山遍野花朵的四月的风。听说那就是外婆一手带大的公主,是考上了江西师范大学自强不息的公主,是真正追上了野牛而纵酒狂歌的公主!!
人间仙境还是梦境,都被细雨纷飞隐约迷恋的烟雾缭绕。撑着伞漫步在松软的沙石山地上,望着依然火艳的映山红,在微雨淋漓下闪着泪光,感受着山谷中蕴藏的丰富生命能量。你是否也会像断臂维纳斯一样,露出洞悉生命奥秘的神秘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