菌子（中）（第四回）

大虬仍然记得菌子与自己入居时的盛况。

按照规矩，大虬到了需要独屋居住的年岁，族里的长老们在奶奶天的主持下，定下了帮他们择地修建新屋居和成亲（入居）的日子。宴会和歌舞从日中正式开始的，一直延续到了午夜。连旁边同族群的长老代表都接到了喜信前来饮宴和祝贺。牲畜的躯体早已在日出以后开始剥皮去内整理到位，抹好了各种香草鲜酱和珍贵的盐巴，架在了广场的火塘上面预热。自己族群的公酒罗列成了阵列，参加喜宴的人家，都各各背了自家珍藏的米酒前来助兴。

正午时分的开宴典礼是在大巫长老的主持下开始的，最重要的礼仪首先是祭祀天神老祖和地神老奶、千代娘娘。乐队行动起来了，吹号角、砸木杠、树叶雀、骨管哨、兽筋筝、鼋皮鼓，人人都可以参加的拍手合唱和随时可以加入的舞蹈圆圈人流——队形随着音乐和合唱，有时是正转、有时倒转，间或沿着8字形的线路穿插，名之曰蛇蜕皮。

大虬已经长成了魁梧的大丈夫，他的身高已经达到了大虬巨人全部落无人能比的高度——  一般人的屋居里根本盛不下他的躯体，他到别人的屋居探访和聊天，必须得连滚带爬的半蹲着进门。他的脸看上去就像是个虫字的象形：直的鼻梁、大而圆的鼻头、阔而直的嘴唇，嘴角总是带着自信的微笑和刚毅；他平时高昂的姿态总是勇敢的上进，让人联想起引吭的大鹤，跟虬字的右边一样。他略显灰蓝和有时会变幻成浅色琥珀的瞳孔则让人看了觉得眩晕和着迷。他的节日羽冠插满了各种吉祥鸟儿的翎羽，随着他微风中的走动而摇曳生姿。他那天的脸部和上身被大巫长老的徒弟们给涂画得色彩斑澜，流畅弯转的图案，浮现在他身子的表面，他真像是天神的影子。

烟火点燃起来了，特选的加热后会发出特别香味的草木在白烟升起和散发开来，一下子就笼罩住了整个宴会和舞会的场地，祭祀仪式的专门音乐和长老吟歌开始的时候，几位奶奶天助手簇拥着菌子，从白烟里面隐现了出来。

啊呀呀，那天大虬心里赞叹，菌子真是好看，光彩迷人。她一出现，整个场面都被她比得毫无光焰了，连乐队的声音都一下变得模糊起来。百穗儿小花的花冠下面菌子长长睫毛的大眼睛眨巴着看见了他，目光上下移动了一下，定睛了在他的脸上—— 这一刻就让他醉了。她的眼睛，黑瞳孔周边泛着金色的瞳韵，像是流动的泉水里泡着的两颗宝玉一般；透过她的双眼，大虬似乎望到了黑蓝色漫天星斗的夜空穹庐，那里是天祖神的家园，满天的宝藏无际无边。

仪礼的进行真是所谓如仪了，他现在完全都不记得了。那一天他喝得酩酊大醉，终于他高大的身躯已经站立不住，然后是跪在地上继续喝，然后他晕醉在菌子的怀里。当时他对兴奋的唯一表达就是饮下一杯又一杯群人递上的甘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