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4-01
还有七十七天
晚上七点半，腾讯会议的家长会结束了，老师说没有什么问题的话可以离开了。叶子退出会议，感觉有些恍惚，她离开卧室出去晃了两晃，小李依然反锁着自己房门，没有一丝动静。叶子觉得喘不过气来，最快速度换好衣服，戴上口罩，对小李吆喝一声“我出去一趟，买点东西”，关门下楼。
今天21日，离2020年的高考还有77天，刚老师也说了，除了节假日，61天了。77天后，小李就要走上考场，12年，小学、初中高中；12年，上课作业补习班；12年，小李的一日三餐上学放学占据了叶子忙碌工作后几乎全部时间…叶子狠狠呼吸了几口院子里的空气，眼泪弥漫了眼眶。昨天整个城区才把疫情风险等级调整为低风险地区，小区取消了按楼号分单双号出行的规定。
从大年二十九到今天，因为疫情，小李没有出过家门，本打算寒假好好补补数学英语，小李硬是把叶子的计划抛到九霄云外，把自己关在自己的结界中。年前买的“一飞冲天”套卷安安静静清清白白地躺在角落。老李沉浸在自己下载的那一大堆电视剧中，对叶子对小李的不满他不置可否，偶而埋怨几句“都是你惯的，谁让你他想吃啥就给他做啥 ”叶子争辩道“总不能让他身体垮了，我怎么惯了，他有啥问题我护着了还是不让你教育他了？倒是你，我一说他你就故意在他面前护着讨好他似的”“我犯得着讨好他？不想吵架，懒得跟他吵”老李在疫情最严重的初九就回到他的城市去了，其实他不忙，他在那边眼不见心不烦，可以安安静静看他的电视剧。
叶子走出小区，拨通了远方老李的电话，还好，响了四五声就听到老李的声音，今天电话没设静音？叶子压着情绪，把家长会的情况给老李说了一下：老师说网上授课肯定没有在学校好，但女生比男生学情况要好，从作业上可以看出来；老师说好几个家长给她打电话都有点焦虑，其实不必，大家都一样，效果都不好，有的学校还不如他们，网课是录播，没法跟他们直播比；学校上周测试了，小李只有英语在前几名，其它五课成绩前十名都没他，任课老师表扬也没他，老李问班级还是年级前几，叶子有些哽咽，她顿了顿“班级”，“那你说说他 呗”老李的话明显带着挖苦，他明明知道，小李一回家反锁着门，连吃饭都端进自己房间，现在网上学习配了笔记本电脑和手机，更不轻易把时间浪费到听妈去唠叨。“他大部分时间应该在打游戏，用我手机了，我看他今天上午至少打了两个多小时阴阳师。你说他咋想的，就剩77天了，他好象提不起劲，怎么让他能有点动力冲一把”叶子不想计较老李的挑衅，她知道这世上对小李最好的人应该是老李和她了吧。“那你说怎么办？你什么意思？忙过这段我再过去一趟看看”老李的话明显带着敷衍，一种懒得掩饰的敷衍。没等他说完叶子挂掉电话。那一刹那，她就想狠狠扇自己一耳光，明知道没有用处，明知道得不到任何帮助或安慰，明明告诉自己不要再给他打电话，她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自取其辱，只因为他是小李的亲爹？
叶子坐到刚开放的小公园的角落里，无声地流了一阵子泪。她不知道她该该怎么办，她不知道谁能帮帮她。现在不在家里，不在小李敏锐的听力范围内，她想说说自己内心的惶恐委屈和压抑，但她拨不出通讯录上的任何一个电话，她不能打给年迈的父母，他们真心爱她的，除了担心他们帮不了她；不能打给弟弟，弟弟曾提议让小李回老家的重点高中借读，衡中模式的住校管理，关系找好了连借读费都交了却被老李否了；她没法打给闺密，她们只会夸她有眼光、早早买房落户把儿子转到这个考生仅仅五六万人的城市，只会说“没事，那边好考”；她不能打给和她一样在陪读的家长，人家的孩子拼了命地学习，非要考个985名校不可，每次交流都催她“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得给他找老师一对一补”；她不能打给那个愿意安慰她的人，她没时间应对他的殷勤……初春的夜晚还是有些冷，叶子感到浑身冰凉。
叶子还是从超市拎了一箱牛奶，在门口测了体温，在楼下站了五六分钟定定神才上楼。她依然仔细梳洗，依然烫了脚，依然贴着面膜做了瑜伽，依然在11点前给小李打了招呼换上睡衣关灯躺下。好长时间了她怎么也无法入睡，只好悄悄倒了一大杯红酒匆匆喝下，还是睡不着，她在想她和老李，她分明感到老李对她的些许敌意，在想小李，她想起小李小时候的懂事与可爱，想起当初自己在这座城市买房时的兴奋，想起她决定辞职带小李来这 考高中时的算计与思量，想起这三年来小李对她发的脾气和吼叫，想起她辛苦做的每一餐，想起老李每次在小李面前对她的抢白和嫌恶，想着她怎么就成了这个老李小李都嫌恶的人，想起她有多少个日子辗转反侧每天只能睡四五个小时，想起悄悄溜走的每一秒每一分每一天，只有77天，她似乎预知了什么，她闭着眼睛，泪水却停不下来，她想起刚才在小区门口她突然想到如果自己感染了新冠肺炎是不是结局会更好，在黑暗中，她的痛苦似乎更加浓重而凄凉。她下了床，在黑暗中站在没有防盗网的窗户前，她似乎看到明天小李找不到她时的悔恨，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要结束这一切”。
小区的路灯亮着，楼下那树桃花开得正好。在那一大杯红酒酒意袭来的迷迷糊糊中，她恍惚看到一个笑盈盈的女孩，女孩和在父母的身边笑着说着吃着年夜饭；女孩昂着头站在全校师生面前演讲着；女孩坐在男孩自行车后风吹起了裙摆；她看到了那个同学、老师、父母、恋人喜欢的自信乐观的叫叶子的少女……“那才是我”叶子双臂环抱着自己，半梦半醒的那一刻，坠入无意识的那一刻她似乎看到了另一个女人：盎然的绿植，温暖的阳光，香醇红亮的普洱红茶，女人满足地读着书，看着电影，做着美食……一个人。“77天”她嘟囔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