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唐诗会说事儿】上官婉儿：月落锦屏虚

婉儿一生作品的数量很大，玄宗曾经下令汇集她的诗文编成《唐昭容上官氏文集》，有二十卷，可惜没能流传下来。《全唐诗》中今存诗32首，按内容大致可分抒情述怀、出游纪胜、应制奉和三大类。这首属于第一类，写思妇之情，是婉儿的代表作。

起句“叶下洞庭秋”，化用的是屈原《九歌湘夫人》里“袅袅兮秋风，洞庭波兮木叶下”，说的是秋风不断吹来，洞庭湖水泛起波纹，岸上的树叶片片飘落，天气萧瑟。为后面细节的展开定下哀婉的情感基调。此时此刻，那人远在万里之外，我自己呢，“露浓香被冷，月落锦屏虚”，辗转不能成眠。这一联里面，有“孤灯不明思欲绝,卷帷望月空长叹”的寂寥，更有“鸳鸯瓦冷霜华重，翡翠衾寒谁与共”的落寞，却写得很含蓄，也很清雅。

睡不着以后又怎么样呢？西晋阮籍说，“夜中不能寐，起坐弹鸣琴”，婉儿在这里却是“欲奏江南曲，贪封蓟北书”——连弹琴也弹不成，只好去写信。“蓟北书”，是要寄到蓟北去的信，因为那个人在那里，这个地名是写实的。前面的“江南曲”，却不是单纯地为了要和“蓟北书”相对而已。她要弹的不是别的曲子，是和那个人轻怜蜜爱的记忆。因为《江南曲》指的是汉乐府“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为什么呢，我们在这里先暂时搁下，后面再细讲。先说婉儿在这里把《江南曲》作为一个意象，用来返回去强调前面“露浓香被冷，月落锦屏虚”之时，女主人公的所思所想无非是要和那人在一起。可就是不能在一起啊，才只好去写信。

写来写去，也只是“书中无别意”而已。这个“无别意”，没有别的意思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不言憔悴，不言愁恨，只凭寄相思”——不要那人担心，也希望他善自珍重，归结成“惟怅久离居”。

全诗以景托情，借景抒情，上官婉儿写得脱俗清雅，都说可以和武则天的《如意娘》并论媲美。因为她们的诗歌都打破了唐初宫廷诗近百年的情感沉寂，开始了真诚、深情而又精致的情感表达。女性作家的笔触和男性总是不一样，而上官婉儿的生活环境、见识阅历又不是普通女性诗人所能比的。

我们再回头看这首诗的“江南曲”对“蓟北书”，这里面不仅有眼前和远方的相对，室内和户外的相对，“我”和“你”的相对，愿望和现实的相对，还有“家”和“国”的相对。这是上官婉儿的清词丽句能够独树一帜的重要原因。她的视野比较开阔，气象比较宏远，带有几分男性作家的气度，所以备受后世文人称颂。她的应制诗、写景纪胜诗也写得清秀，笔触淡雅，不完全是字面上富丽堂皇，颂圣的陈词滥调。她有一首《奉和圣制立春日侍宴内殿出剪彩花应制》就写得很活泼传神，而且对仗工整，平仄基本符合规律，被郑振铎先生认为“正是律诗时代的‘最格律矜严’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