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姨
昨天下午，哥哥来电话说大姨走了。
其实之前就听爸妈说大姨不太行了，十几天没有吃喝了
我还在想，要不要去看看，
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这两天一直是有点郁郁的
倒不是说我跟大姨有多么深厚的感情，相反的，我并不喜欢她
我在懂事以后，大概是工作以后吧，
就曾经对着坐在我家沙发上的她说过：
“大姨，你来我家从来没有好事，我不欢迎你来”
我还记得她听到以后，楞了1秒钟
笑嘻嘻的说：“你让我不来我就不来吗？”
然后脸立刻拉下来，带点横劲儿说：“偏来！我来看我姐们儿咋了”
后来说的啥我都记不清了
不过她可能也觉得尴尬吧，以后貌似真的有少来
到现在，她去世
作为一个不太亲密的亲戚，我回忆她给我的印象
十分唏嘘
写一点什么，算是我想要为她，也为我自己做的一点事
从哪说起呢
先从一张照片说起吧
挺小的时候，我曾经在家里看到过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人又熟悉又陌生
我问妈妈：这个是谁呀
妈妈说：你傻啦，这是你大姨啊
我：啊？这是我大姨？她这么漂亮过？
妈妈：啊，那时候她好像还没病……
……
恩，照片上的大姨浓眉大眼，气质带点少女所特有的腼腆和温柔
对，温柔，眼神里的那种温柔
是我从记事以来从来没看到过的大姨
我小的时候大人们总是遮遮掩掩着一些东西
比如，妈妈本子里夹着一张黑白照片，浓眉大眼的男子，带一点书卷气
好像从来没有人跟我说这个人是谁
但是我朦朦胧胧的就是知道，这个人是姥爷
后来再大些，也可能是因为后姥爷去世了，我才知道事情是这样的：
我的亲姥爷是原来村里小学的校长，爱校如家，教学也特别好，当时很多考上市里最好中学的孩子都是姥爷的学生。
那场大革命的时候，因为姥爷的优秀被人嫉妒，被学校里一个心术不正的人诬陷，被批斗。
刚烈的姥爷忍受不了这种侮辱，投井自杀了。
当时，家里只有三个女孩儿，最小的老姨那时候可能还不会走
一个女人带着三个闺女在村里过不下去
姥姥便带着孩子改嫁到了城里。
于是，亲姥爷成为禁忌，不允许再被提起。
家庭突然出现大变故
那时候才十几岁的大姨，不知道经历了什么
但总归不是什么好事情
传说只是，她病了，性格大变，出去到处跟人打架
对，我从未见过生病之前的她，那张照片上的她
后来我再见到的她
就是或者坐在我家沙发上，或者老姨家床上，
喋喋不休、没完没了的她……
小时候，也不是没有过欢乐的时光
也曾经记得好像在大姨家小住
大姨家有一个姐姐，一个哥哥
我们一屋子小孩儿疯玩儿，拿各种床单裹在身上，走模特步
大姨夫在酒厂工作，那时候在小区外面还有超级大的酒糟堆，里面有白白胖胖的蛆，我们用铲子把酒糟铲出来一堆，拿笤帚在上面扎和扫，蛆就会往里面爬，然后扫掉上面的酒糟，再铲新的，继续扎……到最后，就剩小小一堆酒糟，然后里面有好多蛆，我们铲到小桶里提回家，于是家里的鸡便吃一顿大餐……
奇怪，直到现在我想起那个画面来，也会觉得很有趣，一点也不脏，真的不脏。
大姨？没有印象，她好像很少在家，不知道她去干什么了
有段时间，我还是蛮喜欢跟大姨家的姐姐玩儿的
直到小学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情
翻看相册的时候，我被一张照片吸引
那些年流行的明星照，都是带着柔光的
那个女人红唇，小小的眼睛，觉得她不好看，又觉得她好像又挺好看的
小小年纪的我纠结，问姐姐：这是谁呀？
姐姐：我同学。
我：你同学？跟明星照一样呢，虽然是小眼睛，但是觉得还挺好看的
姐姐：是啊，她闲着没事就在家里，摆姿势，拍照玩儿
我：哦……好厉害啊……
……
当时的我一脸懵，觉得好厉害啊姐姐的同学
后来，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个女的叫——林忆莲。
这次欺骗严重伤害了我对她的信任
想起之前她给我讲过的一个据说有鬼的小池子，只因为旁边一个小屋里画着一个骷髅头，
她还说，大姨夫，她的爸爸亲历过被鬼捉住往池子下拖的事……
当时吓得年幼的我好几天睡不着觉，做梦都是池子旁边的骷髅头
总之，在年纪大一些以后，因为这件事
再加之我课业也比较紧张了
与姐姐慢慢疏远了……
继续说回大姨，为什么说了这么多姐姐
只因为姐姐是大姨最喜欢的女儿
大姨在姥爷过世以后虽说性情大变，
但是在打架、吵架上，倒似乎是无往不利了
再加之姥姥改嫁，两个小妹仍然年幼，她作为长姐，也确实为家里做出了贡献
我妈妈至今还感念，因为后来姥姥和她都上班赚钱，她又脾气不好，
后姥爷并没有为难过我妈妈和老姨，还让她们两个都上了学
念大姨一份好。
后来，大姨到了适婚年龄，当时提出找对象的条件就是
一定要有正式工作。
大姨夫当时在制酒厂上班，国营单位，当时的高学历，好学校，初中毕业生。
然后先生下一女，就是姐姐，然后过了三年，生下了哥哥。
姐姐小时候，是我妈妈他们经常带的，姥姥也很喜欢姐姐
可以说，姐姐小的时候是从姥姥家长大的。
在我印象中，好像很少看到大姨和大姨夫一起出现
夫妻感情不好，一见面就吵架，谁也不服谁，谁也不服软，打了一辈子
后来，大姨夫在酒厂出了事故，好像酒厂并不想好好解决
又是大姨打上门去，才解决了的
作为一个小孩子，听到大家说的最多的
就是大姨跟这个打，跟那个打，觉得大家都对不起她
年纪再大些，懂了一点事
就觉得有些事，大姨有些事并不占理，为了点利益，胡搅蛮缠，面目着实难看。
妈妈从小性格内向敏感，有什么事情不像大姨，可以打出来、骂出来、耍出来，
妈妈难过了就会偷偷哭、闷在心里，自己难受，为难自己。
后来，大姨每每来，妈妈就很抑郁
现在想来，大姨带着满肚子负能量雄赳赳气昂昂得来了，作为打仗的常胜将军
我妈妈又哪里是对手呢？！只能说不出、道不明得生闷气呗
她就是欺负我妈妈。这是我的结论。
在后姥爷过世后，经历了一些劳心劳力的财产官司。
姥姥后来跟着老姨住，正好看老姨家的妹妹，照顾家。
我后来有了亲妹妹，因为没人照顾，妈妈做了全职妈妈，特别穷，我小时候好像除了过年都没有新衣服穿，一家人都捡别人家的旧衣服穿。
那些年老姨家两口子日子最好，两个大人上班，姥姥帮带娃管家
我家就爸爸一个赚钱，日子紧紧巴巴
大姨家条件好像也不太好，但是比我家要好。
我家最难的时候，当时远在广东的大姑姥姥借给我家5000元钱
后来有钱了，赶紧还了，要给利息，大姑姥姥不要
听说我家借钱的事情，大姨也赶忙去找大姑姥姥借到2000元钱
后来拖了几年都没还，最后还的时候已经是好几年以后
恩，大姑姥姥还给她留下1000
她也收下了
只要姐几个有点什么利益和资源
大姨总不会错过。
再到后来，姥姥年纪大了
几家人开始琢磨轮班照顾老人
大姨拿出大姐的派头来：老人年纪大了需要照顾，你们轮班吧！我不行，我有病，管不了。不管是谁，啥时候都得孝顺老人！
这些年，姥姥偶尔住过我家，大部分时间住老姨家，但是从来没住过大姨那。
姥姥自己也摆手，不行不行，我不去她家。
姐姐说，要轮班住我家。
大家想想，行！后来姐姐又没了动静。
大姨又来我家征战了，这次是带着目标的，让姥姥住我家。
我爸爸也非常明确：老人过来住是应该的，行，但你不能来，不能打电话。
乍听很不合理是吧，因为那时候我妈妈已经抑郁症了，
而我们也已经知道，大姨挑拨老姨和我妈妈的关系，
甚至大姨和姥姥打完电话，姥姥转头就跟我妈妈打架
她说了啥？
大概她自己知道吧。
这种事不仅在我家发生，在老姨家同样发生。
没有赡养过姥姥的大姨，几个电话就能让两家鸡飞狗跳。
姥姥只是个普通的有点糊涂的老太太
在谁家，跟谁家打，觉得另外两家日子过得苦，尤其是大姨家姐姐家
都穷死了，买了房子，贷款十几万，什么时候才能还上啊……
从来没想过，我大学是助学贷款上的，
她可能也不知道，因为我妈妈从来不会跟人哭穷
人都说，报喜不报忧
到大姨这里，正好相反
报给姥姥的，都是忧，喜从来不报
到了最后，没办法了，送老人院吧
三个姐妹分摊费用，
每月我爸爸去拿份例钱，大姨都要把钱攥到我爸准备要走的时候才给
那时候，大姨家条件已经很好了，
她和大姨夫都有退休，她住着一套楼房，还打架打来了一套平房，用来出租
为啥说是打来的呢，因为那套房子，他们并没有伺候过那套房子所属的老人，
至于后来为什么属于大姨家了，我不清楚。
我只知道，大姨把一句话做到了极致：宁我负天下人，不能天下人负我。
陆续听到大姨一些战绩：
哥哥结婚的时候非说亲戚没给嫂子认钱，打了一顿，结果亲戚调录像，发现人家给钱了。
哥哥的媳妇，因为不想跟大姨住，申请了廉租房，然后来调查的工作人员被大姨骂跑了，工作人员说自打工作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当然，哥哥嫂子的搬出计划泡汤。
……
我们这个小城的房价突然间翻了10倍
在一次看姥姥的时候，在姥姥又念叨，姐姐家日子难，买了房子背了十几年贷款……的时候，我直接说：房子现在翻了好多倍，姐姐现在在所在的商场做组长，赚得一点也不少。
姥姥看着我，呆了几秒，终于不再说类似的话了。
姐姐呢？也因为一件事，让大家终于都说不出话了
之前姐姐经常给姥姥打电话，毕竟是姥姥带大的吗，姥姥喜欢她
姐姐：姥姥，我现在上班太忙了，没有时间去看你，但是我现在在商场上班，你吃到什么喜欢吃的东西，把包装留着，让我爸爸给我带过来，我给你买。
老人家认真了，留下了一包鱿鱼丝的包装，叠成一个小方形，给了大姨夫
然后……
石沉大海……
连电话也没有了……
我听说这件事以后长久无语
下次去看姥姥的时候，又额外买了两包鱿鱼丝……
我一直觉得，说到最好做到，做不到就不要说。
但是总有一些人，说得比唱的好听，但是实际行动，基本没有
这一点上，姐姐随了大姨。
再到后来，就是大姨被查出——结肠癌晚期
在我们这家完全没有一个癌症的家庭，她成了第一例
我知道以后，小心翼翼问，大姨她自己知道吗？
姐姐说，根本瞒不住她，她一直跟着他们，跟着大夫，大夫如果交代病情，她一定要跟着听。
姐姐说，她的公公就是这个病去世的，在医院里，受了好多罪，后悔上医院折腾了……
正好，哥哥也没固定工作，于是伺候大姨的任务就全权落在哥哥的身上
姐姐，姐姐好像请过一次7天的假，然后就说请不下假来了
再后来，就姐姐说“你出力，我出钱”的话，即我哥哥照顾大姨的意思
因为这事，姥姥的份例钱大姨也不出了
“我都这样了……”
好吧，不出就不出吧，我爸妈也没说什么，只是日子又过得紧巴点
后来，我跟我妹都说了，我们可以补贴家里点
但就这样，我爸妈也没要我们的钱
大姨后来做了手术，唯一不便是带上了屎袋
因为认识医生，后来私下说，因为家属一直在犹豫，怕做了手术没效果，遗误了时间，否则，早些手术可能就不用带屎袋了……
但是谁又能说什么呢？
不过总归，大姨的病算是好了的
我爸妈经常去看她，听她唠叨，也给她带吃的，
最好的时候，一顿能吃两个包子呢~
后来，姥姥去世了……
大姨没去，说身体不好
姐姐哭得肝肠寸断，但一转头又能跟人说说笑笑
我总是瞪着我的指甲发呆，妹妹来的时候挂着两行清泪……
虽然身体不好但是我妈也去了，大部分时间也是呆呆的
果然每家都有每家的风格
姥姥高寿，90岁过世，早上还吃了早饭，没觉有异常，
中午一会儿功夫就过世了，也没太痛苦
是喜寿
大姨去世前一天我爸妈才过去过
说大姨还说：我已经十几天没吃喝，估计马上要跟你们拜拜
爸妈转述的时候我眼前都能浮现出她的表情
我问：我去看看她吗？
我内心有点抗拒
爸妈说：她现在瘦的不成人形，皮包骨头，看了会很难受
我说：没给输点营养液吗？
爸妈只是无话
没想到，第二天，就收到她去世的消息
妈妈一想到就哭，
想到她最后的日子，癌症复发的疼，吃不进东西的饿，喝不进水的渴……
她是受了大痛苦的。
耿直的老姨最后一天去，说你就是傻，你儿子伺候你那么长时间，你还说闺女好
说大姨还目露凶光
我知道，如果按照她以前的脾气，肯定是不平和的，她生气，因为她觉得有太多人，对不起她。
我曾经说过，兄弟姐妹如果合得来，多走动走动，合不来，少走动，省得互相增加痛苦
当时坐在沙发上的大姨，立刻挖了我一眼，说的啥话我忘记了，
大意是，不管合不合得来，你必须得帮。
我当时的直接感受就是——欠你的？
她大概觉得，所有人都是欠她的吧
妈妈说她是因为受刺激变了性格，是病的。
谁伺候，就说谁不好，这点跟姥姥有点像，
最后她也想上医院的吧，但是已经没有人再带她去医院了
伺候她的儿子在她身边受埋怨，不落好，又没有人替换，着实辛苦
姐姐？请不下假来。但是她会倾听她的委屈，说好听的话
在她看来，还是闺女更贴心吧
有些事，不能用耳朵听，得用心啊
现在，大姨走了
这些年攒下的这许多钱，这两套房子，都留下了
她打了一辈子的战绩，都留给了她的儿女。
她的喜怒哀乐
她的不屈、不忿
她的戾气都留在了她的身体里
遗照像是一张20岁左右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她明眸皓齿，微笑着看着大家
如果她现在能看到这一切
会不会恍惚，到底是什么将那么美丽的一个人雕刻成现在这个样子？
她是愤恨命运的不公，她会反思吗？
这悲剧的一生是因为哪个念头？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
得了利益，失了人品。
愿大姨一路走好。
如果有下辈子，请一定一定
多读些书，活得明白些
善待自己，也请善待他人，善待他人也是善待自己啊。
愿你放下计较与仇恨，过轻松的一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