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anqie有声小说《她的知青故事》一|讨饭遇匠人 救人得锡雕
一九五八年,饥荒的阴云雾霾笼罩着全中国。鲁西南的农村田野里光秃秃一片,没有一点绿色:树叶掳吃了,树皮扒光了,草根挖光了,河里的绿色湖草早被捞尽了。
父亲生于1948年一个鲁西南的小村庄。老爷爷是个须发皆白的慈祥老人,整天是提着个烟袋不离嘴,老奶奶慈眉善目,很是温和。爷爷有四子四女,我父亲排行老二。住在一高台上的土屋四合院中,在58年五月石榴花刚笑裂嘴时,可村子里的人在灰濛濛的大街上挪出来,脸上带着菜色,小孩子瘦得皮包着骨头,扁薄的肚皮里看得清没有消化的绿草团子。老汉破衣烂衫地依偎在那稀疏的土屋前,闷着头吐着旱烟。有的明显地胖了,“腿浮肿,”我的父亲按了下他的腿担忧地说。
张臣看着十几岁的孩子,掳了下山羊胡子给我的父亲说:“再撑不下去了,明天就领着你八岁的弟弟,跟着你娘去讨饭吧。”
“是呀,春夏天还好煎熬,但到了冬天,年景遇到了大饥荒。在家里是等死。”我奶奶对着孩子们说。
于是十岁的我的父亲随着奶奶在临近春节时去讨饭,领着八岁的四弟张望。
我的父亲妈缠着小脚,跑得很慢,张望只七岁,不敢张嘴要。我的父亲看着三人一起讨要的吃不饱。就对奶奶说:“您领着四弟讨饭,我自己讨饭。”我的父亲到人家家门,才开始并不敢张嘴讨要,奶奶问“我要饱了吗?”我的父亲谎说要得饱。后来饿倒在破庙里。一老人给了一碗饭,喂我的父亲吃过,才捡了条命。我的父亲从那后胆子大起来,狗咬就用棍子打,别人呵斥脸赔笑。
父亲就随着奶奶去讨饭,领着八岁的四叔。奶奶颤着小脚,四叔幼小,根本就讨饭吃不饱。父亲单独去讨饭,开始遇到恶狗咬 ,吓得跑丢了鞋子,到别人家讨饭时却害羞得张不得口。
父亲后来饿病在一破庙中,一老者喂食他一碗玉米粥,捡回一条命,这才使父亲坚强起来。遇恶狗咬,他就用棍子打,到门口高声喊,恳切求,如此,母子三人也能勉强不会饿死。
当三年大饥荒如瘟疫般蔓延祖国大地时,他正处于少年求学时代,只读了小学五年级,饥饿和贫困无情地使他与学校绝了缘。
讨饭回来的第二天,我家突然一夜之间少了两只鸡,在饥荒年这可比丢了金子事还大。这在我父亲家里引起了极大的恐慌。两只鸡是全家的小银行,全指望着两只母鸡的屁股下两只鸡蛋换点油盐。瘫在东厢房里的我的父亲的奶奶瞪着两只红肿的眼哭骂:“天杀的,还真不让人活了。”
当时饥荒席卷中国每一寸土地,鸡房、菜地、果园、粮仓都是惹人眼红的地方;特别是鸡房尤其使人瞩目。恐惧加上饥饿转化为英勇。
大伯张齐听到哭声,连忙走过来:“活着真难呀。前两天,听城里说,一家人实在撑不下去了,把两只鸡杀了,噎死了,因为吃得太快;现在村里许多穷苦的孩子,饿死得太多了。”
于是张齐就领着我的父亲到城里去讨饭。到了县城,我的父亲看到外面站在玻璃窗橱旁边的几个面上带着饥饿之色的穷瘦汉子,虽然他们的眼睛饕餮地盯在窗橱里的菜蔬上面,然而在他们的心里却只有黑暗、寒冷、痛苦、饥饿。
这时街上有一个被饥饿损害了的老丑妇,把三升炒米放在水罐里,外边用一条油干的猪水泡包了,放在臃肿的背上。
那老丑妇看着旁边一个面色苍白的少妇,把已经被长久的饥饿折磨的小小的乳头,塞满了正在啼哭的小孩子的嘴,睁开了惺忪的眼睑,困顿地向四边一望,正碰见那灰色的可怜的人影——老丑妇,像是被她窥见了秘密似的,连忙就向那老爹的驴车那边去躲。
后来父亲与大伯出县城,刚刚到寨子边儿,见一妇女在推碾,碾的是榆树皮,那妇女有四十上下,一脸干菜叶子色,我的父亲走到那妇女前问好,讨要:“大嫂,我是赶路的,肚中饥饿,求大嫂给我点吃的。”
现在我的父亲胃中缺乏食物、所引起的一系列的内部变化向胃发出冲动,就产生了严重饥饿感觉和不愉快的情感;那饥饿即是吃食的倾向。那妇人虽也缺少粮食,还是给了我的父亲与张齐两个地瓜头。
他们吃了后,我的父亲就产生吃到食物的感觉和愉快的情感;血液循环加速,呼吸加快。
我的父亲高兴地对张齐说:“肚里有食物,心里不发慌了。”
但一天下来,就是腼腆着,拉不下脸来,两个人怎么也讨要不饱。
十四岁时领着四叔随生产大队去打堤挖河。生产队几百号人,拉着地排车,推着独轮车,在村里集合。生产队里拉着粗粮面粉带着柴禾,就开始了长达两三个月的工程大会战。
到了大河堤前,红旗飘扬,大喇叭唱着革命歌曲,万人如蚁,密密麻麻地挤在河堤工地。挖土运送到几十米高的大堤上。父亲与十岁的四叔被分配到拉土组。两人到五里路外的地方去来回拉土。一辆平板车,两个小孩子,得拉着六百斤的土死命地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拽。
到得堤前,有专门负责帮忙往上拉的,上得堤来,如土不够分量,要开批判会,还得回头补回一车,得不到地瓜粉窝头。生产队里的伙夫是半出工,伙食没有多少油星,全是窝头。菜寡淡得养出鸟来。可父亲要强,硬是完成了任务。
经过这次的历练,父亲回来后就与别人一起到远在二百里外的煤城去拉煤,带着一个铁锅,饿了就埋锅煮面,困了就地为床天当被睡在路上。
与四叔两人拉着八百斤的煤,往返得三四天,艰难地挣扎在崎岖的小路上。拉回来一车煤大约可挣得五元钱。
十五岁时在冬季随着三爷爷去闯关东。爷俩个推着独轮车,一路讨饭一路走在闯关东的凶险远途。
一天大雪紧,父亲正走在荒原上。极目四望,荒原银装素裹,绿树不见了,远山不见了,就连远看象一条绿色屏风似的骑马岭也消失了;大自然巨笔一挥,大地易色,一切都变成了白的。
在荒野中看到一冻饿倒在草窝里的老人。我的父亲忙赶过去。老人须发粘着草,脸青灰廋削,嘴唇乌黑。我的父亲哆嗦着摸脉搏,轻微跳动。我的父亲给他喂食干粮,半天始苏醒。
老人感谢着颤巍巍地从怀中掏出一把锡雕酒壶送给我的父亲说:“救命的恩情大,就赠给你我这把锡雕酒壶吧。我叫许光,来自济南莱芜锡雕工坊,是个锡雕手工匠。这把锡雕酒壶虽不贵重,却也是我得意之作。”我的父亲拒绝,老人喘息一下接着说:“你收下吧。你要知道,莱芜的锡雕曾获得1915年巴拿马万园博览会银奖哩。你就收起来,做个纪念吧。”
我的父亲才接过仔细看:锡雕酒壶高约20公分,壶体是锡胎,浮雕为龙凤呈祥。龙虬角雄劲,利爪毕张,须髯如戟,吞云吐雾;凤翔云集,彩羽飘逸,龙腾凤随,凤对龙鸣,似有清越之声。我的父亲对这尊象征吉祥幸福的龙凤呈祥锡雕酒壶非常喜爱。
饥饿与瘟疫下的荒野,雪越来越大,阴郁得让人凄惨。一路上,闯关东的人很多,可也一路上死了的人很多,路边的坟包很多。每个人都带着那不可描画的愁惨,每个人都刻着一脸的悲苦,闯向那关外的荒原去。
三爷爷越看越心惊,感觉我父亲万难走到关东去。决意让我父亲随着老许转回家乡。
老人对天喊:“何不幸生而为人!”十几岁的我的父亲破衣烂衫,瑟缩着搀扶着老人踉踉跄跄地走……
那老人是上海人氏,是上海工厂的老师傅,因工厂业务来到北方。却不想路上不太平,遭了抢。在冬雪中冻饿差点没了命。两个人走到一破庙中,老人对张兴的救命之恩深深感谢。要张兴有什么要帮忙的,一定要到上海来找他。
说完,两人在破庙里生起了火,张兴拿出讨要的饭烧煮着,两人用完饭后,许光就告别,一路上经过千难万险,好歹回到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