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五）

　　眼看着火苗就要舔上腊肉了，母亲不慌不忙，又夹了一些松针，塞进灶膛，几乎把灶膛都塞满了，火苗也顿时被压在了灶膛子里，出不来，又憋不住，只在灶膛里轰轰直响，一股淡淡的烟子冒出来。母亲把火钳伸进灶膛，把松针往顶里边一送，再两边一拨拉，“轰”的一声，火苗又蹿起老高。锅里早烧得干干的、锅底都快红了。那边大姨转过身来，顺手拿起锅边的一小块肥肉，尖着手指头，捏着肥肉的一点角，飞快地把肥肉贴着锅底10公分的距离，划了一个圈。“滋滋滋。。。。。。”油水顺着肥肉划过去的痕迹淌下来，冒起一阵青烟，腾起一股浓浓的油香味。油还没来得及流到锅底，二姨早已经端起黑油油的的木砧板，把上面的洋芋块块迅速地倒进锅里，左手把砧板放回放，右手已经抄起旁边搁着的锅铲灵活地左右翻炒起厚厚的洋芋块块了。不几分钟，洋芋块块就炒得边上发了焦、干了水，呈现出一点透明的样子来。大姨身子往左边一倾，左手就抓住了案板旁边一口大砂石水缸上面的木架子上搁着的水瓢，顺手往里舀出一瓢水倒进锅里。洋芋块块沉在水里，水面沿着锅边的一圈冒起了细细密密的水花，零星的几点猪油浮在水面，看起来是那样的清淡。大姨转过身，从壁橱里捧出白底青花瓷的土盐罐，用小木匙小心地挑起半勺盐，洒在锅里，便盖上了黄杨木的锅盖。这锅盖死沉死沉的，比那两口大锅的杉木锅盖都沉。颜色倒是黄亮黄亮的，不管怎么熏，都能擦得出亮色来。大姨又转过身去切青海椒，“嚓嚓”的切菜声、灶膛里的火苗的呼呼声，姐妹仨的闲聊声，随着那炊烟钻出了房顶青瓦的缝隙，朝着昏暗的天空弥散了。

      一个粗糙的大碗盛了大半碗的海椒面，被二姨从厨房旁边的一间房里端出来。海椒面还是去年的，选出当年摘下的新鲜的红海椒，用剪刀剪去蒂，和刚搬的新包谷一起磨成面，拌匀了，装在土坛子里。坛沿有圈是向上围起来的，可以装清水。然后用坛盖钵向下扣在水里，封住坛口。大概十天到半个月，一坛鲜黄带红的海椒面就可以舀出来，和着腊肥肉炒一盘，干干的、香香的，油滋滋的，别提有多美了。海椒面的另一种精典做法就是搅海椒面糊。把洋芋块块煮得帊帊（烂软的样子）的，再把一碗海椒面加一点水润湿，再加盐进去和匀，慢慢地倒入沸腾着的洋芋汤中，一边倒一边用锅铲或者长的竹筷子使劲搅拌，只消几分钟，一锅稠稠的、散发着海椒、包谷、洋芋清香味的海椒面糊就完成了。这道菜是土家儿女们餐桌上最常见的，而最常见的做法也就是和着洋芋块块煮。也可以不要洋芋块块，就搅纯海椒面糊；也可以煮点腊肉进去，那就是至上的美味了。一般家庭是不会这样做的，除非大户人家里的某位少爷小姐有这样的要求。也可以加牛皮菜煮，把菜也要煮帊以后，再加海面椒进去搅熟，吃起来又绵又软、又有菜叶子的清香，那一种味道也是很别致的。另外一种做法就是蒸海面椒扣碗，把生的海椒面和大块的、新鲜的肥肉或是五花肉拌在一起，加上盐、花椒粉拌匀，整整齐齐地码在土碗里，肉皮朝碗底；上面再码上切成铜钱见方的洋芋坨坨，端进蒸笼，架到锅上去蒸，蒸笼上面搭一层包袱皮、捂得严严实实的。锅里坐上水，灶膛里架大火，眼看着蒸汽顶着包袱皮、在蒸笼上端涨得圆鼓鼓的。只需要蒸十多分钟，便把灶膛里的大柴夹到旁边的灶膛里去，用灶灰拍熄，这边只剩下一些红红的火石炭。这就是木炭了；不等它烧过，便用火钳夹出来，放进灶门口的一个铁罐子里，盖上乌黑的铁盖子或是木盖子。蒸笼里的蒸汽下去了，这时候一揭开包袱，那海椒面香味夹杂着浓郁的肉香便扑面而来。把碗端出来，用盘子扣在上面；然后一只手掌着盘子，一只手捞着碗底，掌稳喽：两手一翻，便倒了个个儿，盘子在下，土碗倒扣在盘子上面了。这就是此菜叫“扣碗”缘故。揭开盘子，一盘圆熟饱满的扣碗便呈现在眼前：肉皮朝上，整整齐齐地排列着，泛着油光，真是让人垂涎欲滴。这道菜可不是容易吃上的，除非有很重要的客人、或者是嫁女、娶媳妇、打三朝等重要的事情摆席才能见到。每家每户都少不了一两大坛子的海椒面，不管是下黑收工吃饭、家有客人来访、春耕秋收过事，餐桌上都少不了它的身影。

      这会子，海椒面已下了锅， 一大锅喷香的海椒面糊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面糊搅得不算浓稠，但也不至于太稀，舀起来不是清汤寡水的就好了。大姨用大木勺把海椒面糊舀进搪瓷盆，剩下的用锅铲铲干净，再加一点水，用刷把来回灵活地涮着锅，又用锅铲把涮锅的水一下一下地铲进最里面的猪食锅里。大铁锅马上又被灶膛里的火苗舔得干干的、眼见着发红了。大姨又拿起那块肥肉，飞快地涮了一圈，不等油冒烟，便回身把砧板上切好的青海椒倒进锅里，用锅铲翻炒起来。一时那辣辣的气味便钻进了鼻孔，几个女孩子不约而同地“哈啾”！“哈啾”！地打起喷嚏来。二姨一边打喷嚏，一边在旁边拿过茄子切起来。茄子不长，圆圆的，茄蒂是常见的深紫色，再往下颜色就慢慢地浅下去，到茄肚那个位置已经微微发白，显出老的迹象；但其实并没有老，只是这样的品种而已。这种秋茄，特别适合炒片片、烧茄鱼或者蒸熟以后凉拌、或者做酸茄子。二姨把切好的秋茄倒进正在翻炒的青海椒一起，来回翻炒几番，再围上小半瓢水，任它们在锅里“咕嘟咕嘟”地开着会。这样焖出来的茄子软软的，加上青海椒的辣味和香味，等汁收得半干的时候就舀起来，也是一道很好吃的家常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