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陌生人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本文参与书香澜梦第127期“陌”专题活动。

下了地铁扶梯，我迅速扫了一眼前往目的地的方向，确认后便静静地立在靠右侧玻璃门前等待。玻璃深咖啡色，像面大大的穿衣镜，整个人衣着相貌立在面前，神情恍惚。今天是周末，地铁站人不多，三三两两，孤独地拥在一起。

两名二十来岁少女就在旁边，嘁嘁喳喳的声音有一句没一句传过来，不由得我侧眼望过去。左边这位身高约有一米六五，大波浪黑发，羽绒短装棉袄，白底小黑花，蓬松轻飘。蓝白水洗直筒牛仔裤，笔直有力的大腿下一双纯白皮质运动鞋。

她身后背了个红色双肩包，包袱后又背了个小布玩偶，可是它没眼睛没鼻子，甚至连手脚也没有，不知道是啥东西，却给了你一个又萌又憨的视觉冲击，感觉有点就像日本动漫手办，慢慢悠悠的，不经意间递给你一种情绪价值，连我这个中年老男人都不禁怦然心动。

女孩子长长的睫毛俏皮地翘起来，眼大而纯净，腮红自然，粉黛眉清。小兔子样的三角形小嘴唇没施口红，摆在她那张湿润而富有生气的脸上，显得那么合理，和谐，隔几秒就摆个笑容POSE，就像随时让人感受到健康、自信、美丽、幸福等形容词的小物件，吸引住旁人的眼光后，就再也丢不下了。

“我这条裤子边脚是自己绞了熨的，在原来那家服装店上班时学的，你看这手艺怎么样？”女孩子轻轻扯了扯裤脚，跟旁边的女伴笑语。

女伴一身黑皮子短夹克，配了个黑色挎包，短黑直发。乌黑长睫毛也翘了起来，也是略施粉黛，也有一米六，裤子也是同样的水洗蓝，显得干练利落。不过，从气质上就硬生生被旁边的主角配成了绿叶，略逊一筹。

没等女伴的评价，我忽然发现大波浪女孩子的身体四肢，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扭动起来，因为幅度不大，不易察觉，可也自然而协调。有点机器舞的味道，两个小手机械般上下一伸一缩，左右摆动，纤细灵巧的腰身跟着摆起来，范围不大，动感迷人；又有些查尔斯顿舞的调调，轻快、简洁、时尚，青春感染力。为了掩饰，我暗暗地在地铁茶色玻璃里偷看她，偷偷地感受那年轻的气息，一波漾起一波涌向心扉。同样的，她也在茶色玻璃前欣赏自己的曼妙，显摆的意象很明显可一点也不违和。

地铁来了。我们一同上了车，两个女孩子扶着不锈钢杆子，继续热火朝天地聊着，直到大波浪接了个电话，

“干爹，我和朋友在地铁上……去博物馆那边接朋友……哦，陪她过生日。要我们过来？这……不用了吧，我们三个人一起的……下次来去看你。”

她放下手机，“这是我干爹，真的。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家是我爸爸的铁哥们。”女孩子撩开额前凑过来的一撮黑波浪，笑起来，“说起干爹来，好多人都说是包养的意思。我这个可是货真价实的。前两年做生意亏一屁股债，才跑到省城来拼的。每年春节才回去，我们几家人都在一起的。”

“你家大邦不误会就行，这年月有那种‘干爹’也不稀奇的，吃香的喝辣的。”短发妹揶揄道。

大波浪细嫩的小手又搔了一下掉落在眼前的秀发，眼眸掠过一丝狡黠，随即就消逝了，嘴角弧度翘得更弯了。

“有手有脚，自己挣的，才更香更辣哩。不过，你说起我们家阿邦来，那可真是个笑话。”

短发妹扯着大波浪的衣角，“那就快说呗，说呗。”急迫的样子赶得上地铁的速度了。

“前年春节，干爹回来和我爸在家里喝酒，两个人干掉了一瓶，我爸要我开他的大奔车送他回去。到锦绣路口时，正好被阿邦给瞧见了，冲上来就要干架，幸亏我拼命拉开了。”大波浪一口气说完，两人哈哈大笑起来。

到站了。目送两个健康新鲜的背影，我一面艳羡地嗅着青春的味道，一面有些遗憾，我不禁想到从前身边的青春年少，眼见她们一步一步憔悴、悲哀、灰心、苍老，快乐的基因在世间轮转。这两个鲜活的生命，若干年后，经历婚姻、经历家庭，越来越多需要她们关注、照顾、隐忍、克制的情绪，会压得她们喘不过气来吗，她们会刻薄、计较、认命、烦躁，还是包容、沉静、娴淑、知性呢。

我不知道，她们现在也不会懂。我们只是这拥挤城市里的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