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鸦
1.
公元二零一七年 丁酉年七月初六 午夜。
夜鸦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见自己变成鬼了走路不用脚的那种鬼,直到一身冷汗猛然惊醒,双眼空洞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上的冥纹才恍然大悟,狠狠地给了自己一耳光:妈卖批,自己特么可不就是鬼么?定然又是昨天喝的不醒鬼事......
偌大的房间,却是没什么装饰点缀,空荡荡的。哪怕终日烧着壁炉,依旧觉得寒气森森。夜鸦浑浑噩噩下了床,裹上一套厚实国产羽绒服,这是离开被窝唯一的安慰。讲真,这衣服保暖无可挑剔,不过型号对比夜鸦身材实在是偏大,穿在身上笨拙无比,远远看上去就像圆滚滚的球,要说这衣服也是大有来历,乃是夜鸦兼职阴司驿差顺手拿到的,呵呵。
夜鸦头晕的厉害,勉强支起身体在柜子里寻找解酒丸,最终一无所获,不由得苦笑:最后一粒醒酒丸也没了。只好跌跌撞撞推开窗户,任由午夜的风肆意吹打疲惫的脸庞。
他已经不记得来此多少万年,自从夜鸦来到幽冥阴司,一直住在这背离喧嚣的百环鬼郊,眺望着远处鬼市的灯红酒绿,莺歌燕舞。呵呵,毕竟他一向自诩淡薄名利,过着闲云野鹤般的鬼生,自然不喜欢那比人间界还繁华百倍的鬼市,况且鬼郊空气清新,安宁异常,正适合修身养性,一壶酒一碟花生,足以慰风尘。
好在夜风该是挺管用的, 足足吹了一刻钟,夜鸦终于觉得清醒了过来,心里面开始盘算着是不是以后再就不用买那八十万冥币一瓶的醒酒丸。
门口的大黄狗躺在地上,耷拉着脑袋,没精打采的。夜鸦推开门,大黄狗猛然站了起来, 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盯着夜鸦。夜鸦看着大黄狗,不好意思的搓搓手,但还是马上摆出一副凶巴巴的样子大声呵斥道:“妈卖批,又要吃东西,老子都没吃,哪有你的份,有本事自己弄去!”
那黄狗也不恼,似乎是已经习惯了这种对待,慢慢转过身,摇着尾巴走了。
夜鸦轻吐一口气,好在是打发了大黄狗,作为大黄狗名义上的主人,连一顿饭都不能喂饱它,说出去真是丢脸啊,一想到这,夜鸦脸上火辣辣的发烫。
这大黄狗乃是两百年前夜鸦在人间界执行任务的时候,途径华夏广西玉林......顺手救下的。那时它还没出生就死在母体,连同狗妈一并成为人间界的一道美食。没有降生的灵体不会长存,小狗三魂即消七魄将散,狗妈妈的魂魄咬着夜鸦的腿死活不放。夜鸦理解她的意思,不过他区区一只路过的勾魂鬼,又有什么权利改变这生死法则,妄自逆天改命呢?
他可是亲眼见过当年大圣爷撕毁生死簿是何下场的,不还是一巴掌被如来打的乖乖吃了五百年的土?他官位没有那泼猴大,法力没它强,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万万是不能做的,想到这便打了个冷战,笃定心思不会多管闲事,倘若这世间的勾魂鬼都这么心善,那这天地秩序岂不都乱了套?
那狗妈妈执着的不松口,泪眼婆娑的看着他。夜鸦心想好狗不挡道,惹不起就躲。就在他决意施展只有三年以上鬼龄的鬼才能学习的飘空术来摆脱它时,它反倒是突然松口了,这弄得夜鸦措手不及,毕竟他已经能想象当他飘在半空,一只狗对着他狂吠不止而又无可奈何的情形是该多么欢乐。
狗妈妈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不再苦苦哀求,泪痕还未干透的双目轻蔑的的看了夜鸦一眼,似乎在嘲笑他的无知和懦弱,夜鸦反倒有点不好意思了,好歹也是地府正式编制的科级公务员,有头有脸的鬼物,比那没有脸面的牛头马面不知高了多少个档次,竟然被一只畜生轻视。夜鸦刚想出手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但一想到它即将失去唯一的孩子就头昏脑胀,下不去手。狗妈妈散去全身的魂力往那还未成形的孩子身上渡去,他知道它这样做未必就能挽救自己的孩子,它只是用自己鬼生去博取。夜鸦心头一阵刺痛,他不知道尚在人世时,是否也有这样一位为他而奋不顾身的母亲,自从就职那天喝下忘川神水,他就忘记了所有的一切一切.............
2
狗妈妈耗尽魂力灰飞烟灭,夜鸦最终还是破例给那小狗度了一成精纯的魂力,将它带了回来。自那以后,他就无证养狗二百年,本来微薄的薪水除了日常开支全给它买了狗粮,囊中羞涩捉襟见肘,自然是很后悔的养了它的。若是养个萨摩耶,哈士奇倒无所谓的毕竟还可以牵出去装装逼,关键它是中华田园犬俗称土狗……
不过这狗也不是一无所用,每次领了差事,夜鸦都会带着它执行任务,毕竟多一只狗,少一分寂寞。甚至还给它起了个霸气的名字——吼地。九重天有二郎真君的哮天神犬,十八阴司有夜鸦座下吼地魔狗,倒也是相得益彰。
想想夜鸦就一阵苦笑,拿上哭丧棒,准备去找顶头上司阎君接活儿。房东鬼婆却又来踹开他的家门,无非又是他这三年的房租欠下冥币八千万,并且夜鸦不在家的时候,吼地是如何偷吃她家的东西,以及更重要的又是拱了她养的那只贵族萨摩耶,那么问题来了,加上以上的一切赔偿、,夜鸦又欠她多少云云。
这些话夜鸦听的耳朵都起茧子了。常言道:狗戾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想他初到地府上班时,那时候物价还没有这么高的离奇,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才过了区区几千年,物价膨胀至此,如今他欠下的债买不起鬼市深处的一碗面,他一年的俸禄买不了鬼市的一张宣纸,他又需要勾去多少魂魄的业绩才能去鬼市中心厮混一晚上呢?一想到鬼市那花枝招展的姑娘,他就忍不住的.......冷静了下来,他是一只淡泊名利的正鬼君子。
正当他像以往那样好言苦苦哀求,就差跪在地上的时候,突然记得阎君说过,今晚人间界的业绩很大,一晚上勾来的魂魄足以让他去鬼市中心,那么岂不是过了今晚我就有钱了?我暗自欣喜,决定早点去阎王殿报道,多接些订单。
他抽身就要跑路,那房东大妈竟拉着他不依不饶:“你一个小小的勾魂使者,欠下这么多的钱不还?信不信我告到十殿阎君跟前,让你在幽冥深处永不超生,你可知我哥哥的姐姐的大姑的妈妈的儿子的爷爷乃是当今秦广王。你怕不怕?”
夜鸦冷笑,吹了一声口哨,不知从哪蹦出来一只吼地,耷拉着脑袋,直勾勾地看着他。
“吼地,去,再上一次”。吼地开心的仰天长啸。
3
夜鸦来到阎君殿前时,孟婆的夜市摊子已经支起来了,极其熟练的顺走了三个小笼包,又准备叫一壶清酒,但是他还是忍住了,今晚有笔大生意,喝多了误事。
“孟婆,来罐加多宝。”
孟婆头也不抬,扔过来一罐黄皮加多宝。
这些年夜鸦大多是在孟婆这里混吃混喝的,那微薄的薪水都不够他月光,但是孟婆从来都没有问他要过所谓的早餐费用,他却是很不好意思的。
阎君大殿,十殿阎君和牛头马面开了三桌麻将,打得不亦乐乎。
每次看到堂堂地府这种情形,夜鸦都会很痛心疾首,心中有句 妈卖批不知当讲不当讲。牛头马面可是出了名的点炮王,送财童子,却宁愿陪着十位领导输钱,也不愿意和他斗地主,给他这生活在贫困线以下的低保户送点温暖,世风日下,鬼心不古啊。
他依稀记得十万年前还和牛头马面一起打过武汉麻将的,那时坐我对面的是谁我却怎么也记不起来了,好像是是一袭白衣,干净的可怕 和他却是截然相反的,我甚至连其是男是女都记不得了,也是它是男是女,和它又有何干系
“秦处,您老贵安,招财进宝。听说今晚有笔大单子,这次是不是小的也去人间界给我们勾魂处发光发热?”夜鸦一脸谄笑双手不知何时没有骨气的滑上了秦广王的双肩,轻轻的揉捏了起来。在阴司这种黑暗之所,即使像夜鸦这样高冷的鬼有时也得学会放下身段,低眉顺眼,更何况是当着顶头上司的地界,顺之则昌,逆之则亡.........
阎君并没有理夜鸦,自顾自暇的打着牌。夜鸦却是仍旧一脸微笑的,虔诚地捏着双肩,心里面早就一万只草泥马崩腾而过。眼睁睁看着阎君打了一张八万,心疼的厉害。分明是打东风 接五八万胡清一色的牌局硬生生被拆成这样,很铁不成钢啊,这把牌基本是没戏了。
掐指算算,阎君也在地府任职五十万年了,算是资历很老了,也该是到了阿尔茨海默症的年纪了,英雄迟暮,解甲归田.......这样的话,岂不是他夜鸦咸鱼翻身的机会就要来了?
夜鸦思绪万千,想着似锦前程,到时候天君又会给他怎样一个封号?夜之王?这名字霸气有余却是过于粗糙,不符合他的风格;夜鸦王?勉强算是可以吧。上任之后他就可以名正言顺的去鬼市夜楼公干了,嘿嘿,还不用花钱的。
他开心的合不拢嘴,口水撒了一地。万万没想到,让它目瞪口呆的是阎君竟然胡牌了,细细一想这也在情理之中,牛头马面无耻到这种地步了,这一记不漏痕迹的点炮,让阎君大人赢的恰到好处,既让牌局战况显得焦灼白热化,又不会让阎君觉得他们故意讨好而点炮,妙哉,既打出了高度,又玩出了水准,可谓是用心良苦。
六连胜的秦处如沐春风,鬼脸笑开了花。“哦,是小夜啊,刚给我捏背的人是你么,你这手法很到位嘛。”阎君终于注意到了他,略微一回头,打量了夜鸦下,一脸玩味“你看我这牌技如何?”
夜鸦受宠若惊,一脸正色道:“在我看来,三界之内,阎君怕是难逢敌手,属下连续看了阎君六把牌局,阎君六战六胜,牌技早就出神入化。小人自认为对麻将很是精通,却无论如何也看不透阎君的牌数套路,我想就算是财神爷赵公明见了您,也得倾家荡产,赌神高进和您一桌也得威名不再,落荒而逃.........”
“哈哈哈,夜鸦啊夜鸦,你可是胡说了,三界之内,牌技胜过我的也还是有那么几位神仙的,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那赌神高进虽然位列仙班不久,可他的声名在这四海八荒却也是响当当的,我对上他也没有必胜的把握啊,下次可不能再这么说了。”
“属下妄言了,定当铭记大人的淳淳教诲。但是我始终相信,大人的牌技最起码也是和赌神旗鼓相当,只不过大人就像地府这般低调深藏功与名罢了。那秦老,您看这次去人间公干,名额能算我一个么?”他尽可能使自己显得很真诚,这百环郊区他早就待烦了,就想着去人间界公费旅游一趟,顺便还可以拉点业绩,何乐而不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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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这次行动本君并不打算动用你这个级别的,一般的办事员去就可以了,派你夜墨去,那不是大材小用么?”阎君一脸笑意。
夜鸦知道这笑容乃是王之蔑视,难道阎君知道他是冲着公款旅游去的么。
想他在地府这些年也算是勤勤恳恳,尽职尽责。无非也就那么几千次迟到早退,几万次乱报发票,几十万次巡街的时候顺走资本主义性质的邪恶商品而被鬼市商贩举报,几百万次宿醉不醒而不付酒钱,凭自己本事吃的霸王酒,为什么要给钱呢,况且每次喝醉他们都要狠狠痛打他一顿,这样的话和酒钱不就两两相抵了么?
这一点点的劣迹和他三十万年的职业生涯相比,完全可以忽略不计嘛。夜鸦拉着阎君老爷的袖子不放,义正言辞:“大人,小的也想去走走基层,那些小家伙去,我始终不放心的,所以还是想战斗在最前线。而且现如今,人间界正是多事之秋,滞留人间界的魂体怨念深重,他们这级别的应付不来。”
阎君若有所思,想了一会,神情幽怨的看着我:“小夜啊,你在我座下工作多少年了?”
“回禀阎君,不多不少,刚好三十万年。”
“是啊,一眨眼三十万年过去了。本君也不能不服老了,只是想到当初刚见你的时候,感慨颇多。而今三十万年已过,你可还记得白素?”
夜鸦一脸茫然,眉头紧锁,倒没想到阎君会和他叙旧打感情牌,这让我很是不适应。
可是他漫长的鬼生之中出现过一个名为白素的人或者魂体么?亦或是阎君大老爷口误说错了名字。他冥思苦想脑海中和“白”“素”相关的的东西,鬼市花楼那些个女鬼的脸就很白嘛,咦,难道是我无意中招惹了鬼市花楼某个名为白素的姑娘,而她却又刚好是阎君的禁脔?
夜鸦是越想越心惊胆战,麻痹的,天地良心,他可是从来没去过鬼市的花楼,不是不想去,实在是看门的狗眼看人低,像他这样的没钱的死活不让进......这样看来就不存在这档子事了,他稍感安心。可这白素究竟是何许人也?
夜鸦眼前一亮:“属下记起来了,阎君说的可是那曾经被压在雷峰塔下的蛇妖白素贞?好好的一条蛇,却被人给祸害了,可惜啊,我记得当初还是小的去给它夫君许仙勾的魂,这人本可寿终正寝,却是被蛇妖生生吓死,可见人妖殊途,不得善终。说起来我也不得不佩服这许仙,竟然敢对一条蛇.......”
阎君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看得夜鸦心里发毛:“咳咳,兴许是小的记忆错乱断片了,实在是记不起来了请阎君责罚。”
他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失望却又更多的是安心:“好吧,这次本君特批你去人间界公干一月,所有滞留人间的鬼物,都要清理干净,万勿让他们为祸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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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界,华夏。夜色一点都不深沉如水,都市的红灯酒绿遮蔽了这漫天星斗的光华。夜鸦立身于这座城市最高大楼的顶端,衣襟随风飒飒作响,虽是初夏,可仍旧是高处不胜寒。
“麻痹的,这风吹的可真冷。”夜鸦紧了紧单薄的上衣,可仍旧是于事无补,透骨的寒冷。因为是跨界公干,穿的是清一色的工作服,黑色的外套包裹着我融入这悄无声息的夜。
他是有点后悔的,为了保持良好的精干工作形象维护地府公务人员的脸面忍痛脱下那款XXL型号的保暖羽绒服,可以说为了地府,他可是付出了身体的代价。若是上天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是会脱下来。这次交差后,说什么也要向阎君讨要点生活补偿费用,嘿嘿。这世上有一种冷叫做妈妈觉得你冷,还有一种冷叫我特么也觉得冷,夜鸦开始无比怀念那件超大型号的保暖衣,虽然不合身至少会起到一定的保暖的作用,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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