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是庄周梦了蝶,你是恩赐也是劫
“她年轻时,风情万种,举手投足便能引来万千目光。”
我面前这个穿着破旧棉衣,手上满是皲裂伤口的瘦弱老人说出这句话时,眼里像是放出了光一般。
文 | 顾清禾
1
兰姐儿四岁时就被母家卖了出来,可人人都嫌她长得瘦弱,穿着又不干净,是个女娃,没有人愿意要她。
只有京城的花楼的妈妈,看得出兰姐儿是个美人儿胚子,花了十两银子就抱走了,连带着把兰姐儿的名也还给了母家,那妈妈姓张。
张妈妈说:“兰姐儿这名字不好听,在这儿花楼的都是文雅人,得取个好听的名字。”
后来,兰姐儿就叫了昙花。
昙花从小就在这花楼长大,张妈妈虽说没有好吃好喝养着,可吃些客人留的残羹剩饭,也出落得精致漂亮。
昙花六七岁的时候就在楼里晃荡,看着楼里的姑娘唱歌跳舞抚琴谄媚,看的多了,会也越多了。
昙花伶俐,倒也学得八分满,再加上张妈妈和其他姑娘们的调教,很快便成了这楼里数一数二的姑娘。
满城都知道花楼有个天仙,举手投足都带着香气,一颦一笑都带着柔媚,只要她挥一挥手,便有千百两银子落入囊中。
昙花十六岁了,张妈妈还是没有让她接客,每日只是使她坐在台子上弹琴唱曲儿,纵使给的银子再多,也只是坐桌陪两杯酒罢了。
张妈妈说的话可是在理。
妈妈说昙花是个赢钱的主儿,一旦让人买了去,就不值钱了。
2
可十六七岁的少女,谁的心里就没有一点小心思呢?
每日昙花梳妆时都从那阁楼里向外望去,看熙熙攘攘的人群从楼前走过,普通的少女会在街边店铺买上一支白色簪花钗。
每当这时,昙花在心里想:她的发钗没有我的好看。
日子本来就是要这么过去的,突然有那么一天,一群穿着书生衣服的少年吵吵闹闹的就进来了,开口就是要最漂亮的姑娘。
张妈妈什么场景没见过,原是不想答应的,可见那带头的少年扔出了几张银票,马上就回头喊了姑娘下来。
昙花就趴在那二楼的栏杆上,眨着眼睛望着这群人,她不是没见过书生,只是他们有些不一样,或者说,他有一些不一样。
七七八八的书生里,她偏偏一眼看到了那个穿着朴素眼神躲躲闪闪的少年。
昙花开了。
3
昙花跌跌撞撞地从楼上跑了下来,手中抱着琴,笨拙的向那些书生行礼,惹得他们纷纷大笑:没想到这花楼的姑娘,还文质彬彬的呢?
昙花什么也不顾,她满眼只有他。
昙花说:“姑娘愚笨,想弹个曲儿求各位客官,不,是公子们一笑。”
张妈妈想去拦她,可面前那几张银票堵住了她的路。
昙花说是弹琴,可目光却从未离开过那个书生,不负众望,那曲子错的错乱的乱。
张妈妈那日狠狠地打了昙花,问她为什么自己跑下来,说她可真的是笑话。
可昙花却不觉得痛,她满心都是那个少年抬起头来时,嘴角有着浅浅的笑。
果不其然,第二天满京城最大的传闻就是花楼里最漂亮的姑娘为一个穷书生慌了手脚。
后面几日,那书生来的越发勤了,他没有钱付酒钱,昙花就用自己以往的赏钱帮他买酒,他们熟络了起来。
就那几日,昙花识了字,还写了自己的名字:昙花。
虽然字迹别别扭扭,如虫爬一般,但昙花心里欢喜。
因为这是书生一笔一笔教给她的。
4
书生要进京城赶考了。
昙花陪着他喝了一夜的酒,芙蓉帐暖度春宵。
昙花把剩下的赏钱都给了那书生,昙花信着书生会来娶她。
昙花做着红装十里的梦,继续做这花楼里最漂亮的姑娘。
可时间过得快啊,昙花已经十九岁了。
慢慢的,别的十七八岁的姑娘就要占据她的位置了。
张妈妈终于在那一天决定,要卖了昙花的初夜。
昙花说什么都不愿,她说她的少年郎不久之后就要回来娶她的。
可她拗不过张妈妈,更拗不过那些觊觎她许久的风流浪子,在五月初五这一天,昙花终于变成了同这楼里其他的姑娘一样的人了。
昙花眼里没有了光。
5
昙花听说皇榜贴出来了,她便当了自己最漂亮的簪子,央人抄了一份给他。
昙花想起那窗边的普通少女的白色簪花钗,突然觉得这钗子比自己在花楼里得的最漂亮的簪子都要好看。
昙花拿出那日书生离开时给她的信,一字一字对着名字,她满心欢喜地发现他的少年郎名列榜首。
可昙花也听说,今年的状元郎被圣上钦点,成为了驸马。
昙花知道驸马是什么,但是她信,信她的少年郎会娶她的。
可是昙花等了一天,又等了一天,却没等来她的少年郎,甚至连他的消息都没等来。
她的首饰也当完了。
替她传话的小厮告诉她,状元郎抗旨不遵,关了天牢。
昙花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但是其他人知道。
6
后来呢?
后来,那花楼封了两日。
两日后,便听说名动一时的昙花谢了。
老人颤颤巍巍的拔掉面前地上的草,然后揉了一下浑浊不清的眼睛,抬头和我说:
“其实啊,是那公主去了花楼。公主问昙花爱不爱书生,公主说只有昙花才救得了书生。等公主再回去时,带走了昙花手里一封歪歪扭扭的信。”
老人坐下时,已经残破的藤椅钩住了老人的袖口,我看见他胳膊上似乎刺了一枝花。
“那信上写的什么呢?”
老人不再说下去了,他闭着眼坐在藤椅上,眼里也失去了光。
“信上写,昙花年老色衰,早已落为别家为妾,切勿再念。”
可在那老人眼里,
昙花却似他初见那般明艳动人,她依然抚琴唱曲,她依然风光无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