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曲红颜读书

雨霖铃——雨丝穿起的清明

2025-04-03  本文已影响0人  书页拾光

雨是青丝线,在江南的云锦上绣出一片朦胧。我沿着湿润的石阶上山,山涧在看不见的深处叮咚作响,像谁把一串翡翠念珠遗落在深谷。

新发的蕨菜蜷曲如婴儿的拳头,松针尖顶着的雨珠里倒悬着整个春天。纸鸢在云端翻卷,断线处飘落的竹骨正巧落在祖父的碑前——他生前最爱扎纸鸢,说竹篾里藏着风的筋骨。我蹲下身,看见蒲公英的绒球正悄然鼓胀,像一簇随时要远行的灯笼

古茶树的枝桠滴着陈年绿意,采茶女指间的嫩芽还沾着隔世的晨露。山下炊烟起时,家家檐角都垂着艾草的青穗。油纸伞在石板路上开出墨梅,青团在蒸笼里漾开软糯的云絮,这些古老的密码,年复一年破译着清明的隐喻。

忽然明白清明原是时光的折痕。墓碑上苔痕漫漶的姓氏,泥土里蛰伏的蝉蜕,檐角融化的冰棱,都在某个湿润的节气里完成神秘的接引。生者与逝者隔着一帘杏花雨对望,而蒲公英的种子已乘着南风,把生之絮语写满天空

山脚传来孩童追逐的笑声,他们衣襟上别着新折的桃枝。野樱纷扬如雪,落在我的伞面又轻轻弹起,仿佛许多年前祖母为我别在鬓角的那朵,此刻正从记忆的深潭里浮起,沾着水汽重生。

山雾洇湿了襟袖,我沿着石阶拾级而上。雨丝斜斜织着,将整座山峦笼进半透明的茧。青苔漫过碑文的沟壑,把"同治""光绪"这样的年号酿成深翠的酒。有只白鹭掠过松林,翅尖抖落的水珠惊醒了碑前沉睡的野菊。

山腰处遇见采茶的老妪,竹篓里嫩芽堆成翡翠山。她枯枝般的手指拂过茶丛,说起年轻时总在清明前夜炒茶,铁锅烧得发红时,"月光会顺着茶叶的卷边淌进来"。我凝视她布满褶皱的眼睑,忽然看见六十年前的月光正在那些沟壑里流动。

纸灰沾着雨水贴地低飞,像无数未寄出的信笺。祖父扎的蝴蝶风筝还在老屋梁上悬着,竹骨沁出的松脂凝成琥珀,裹住某个春日的指纹。山脚祠堂飘来艾草香,蒸笼揭开时,青团上的苇叶印痕宛若月相盈亏——这些古老的仪式,原是光阴在人间拓下的水印。

溪畔菖蒲新抽的剑叶挑破水面,倒影中游过一尾红鲤。想起祖母临终前攥着我的手,说死后要化作桥畔的野樱,"四月开花时,你们踏青就从我枝下过"。如今落英缀满石桥,每片花瓣都蓄着隔世的叮咛。采茶女的木屐声渐远,山道上遗落几枚带露的嫩芽,恍若散落的星辰。

暮色漫过山脊时,茶亭檐角挂起了月亮。老陶壶嘴吐出的白雾里,飘着明清两代的烟雨。茶汤入喉的刹那,忽然懂得清明原是生命的折枝处:新坟旧冢间的蒲公英,檐角将融未融的冰棱,婴儿初睁的瞳仁里漾开的晨雾,都在这个节气完成神秘的轮转。

归途遇见晚归的牧童,笛孔里漏出的调子沾着草汁。他衣襟别着的桃枝已绽开三两骨朵,像是春天遗落的火种。山风起时,满坡茶林涌起细碎的绿浪,恍若无数未及言说的往事,正在清明雨中悄然返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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