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奈 问题脸

            怎  奈

      倒头睡醒，发现才11点半。这夜里的第一醒又没有把握好分寸，至少早了半个小时。

      我瞧见晾在卫生间里的蓝色羽绒衣，白天洗好的，不觉想起店家曾经的折扣活动，依然振奋人心。

      这一年天气忽冷忽热，好像是昨天才脱下了羽绒衣，今天就得穿裙子。

      白天坐公交途经一中，正是高考学生陆续走进校园的时候。1980—1983年，我也曾在这里读最后一届的三年初中……昔日草木扶疏的校园，变得高端大气，已经容颜改。

      有意无意，人会随时跌落记忆的空间。身在红尘，心已远。走向老年之境，无数次回望经历过的中年、青年和少年。

      今天要贴一篇旧作《问题脸》。从端午节的赤日炎炎奔突回家，脸基本已晒出小煤窑效果图。

      失眠的人，快快睡吧！想象自己还是婴儿，在长长的夜里，由妈妈的手拍打着，狗吠也远，风儿也轻，人生也曾如此幸福。

      睡着了的人，拼个好梦，好梦多多。

怎奈 问题脸

        问题脸

                    ——2008年

　　听任身体下突突突的撞击和滚动，如一条忙碌狗向我扑起来再扑起来，又像暗暗架设的炮火对着某些部位轰击轰击。递增、高潮、递减……卷土重来。还好，没有把我从按摩床上颠覆下来。

　　昨天上午，我和女友Z各自躺在美容院隐含着期待意味的床上，接受皮肤护理。

　　十多年前刚刚从产床上卸下生命之重，那些坐月子的日子，哺乳的日子，曾经有过很多倾诉的需要……Z请我去做美容，作为第一次亲历，我忽然又有了久违的诉说欲望。在晚上的饭局中，我把自己挤过了“白头”的皮肤一次次近距离展示给三个同桌女友，请她们检视我的问题脸。这哪里是一张做过美容的脸啊，它已经极大地污辱了美容这一光荣行业。从这张脸出发，试图提醒在座其他先生理当珍视其妻的好面色，同时以这样的脸为理由也成功省略了几次杯中酒。先生责无旁贷替我喝。

　　这张脸不至于引起岁月不绕人或者说人不在意岁月的公愤，也基本触动了在座女人们的心。三位从小学和我一起走来的女友一致认为，我应当下大力气在面容上治理整顿、拨乱返正。

　　Z的电话打来时，我洗澡后的头发刚刚风干。她是这样一个朋友，喜欢让人感受舒适、方便和惊喜。比如，接听她的电话后，我可以带着从学校接回来的孩子径自去她家，就像一些下班回家的男人一进门就能洗手吃饭。慢慢吃，闲闲聊，上床躺着继续说话，或者困了睡去。桌上的众杯盘不用马上收拾，写作业的俩孩子无需刻意监视。

　　身在突突突的按摩床上，忽然想起多年以前坐拖拉机的感觉。身体似乎也是这样的震荡，有莫名的快乐，也有隐隐的惊惧。我闭上眼睛，听任美容师啪啪啪地拍打我的脸颊，尽力张开想像中的毛孔，吸收她欲拍进来的流质。穿行在窗棂和门厅间的风，让我格外怀念和小伙伴挤坐敞蓬车从田间公路上呼啸而过的遥远时光，那是少年学生集体参加植树劳动的情景……

　　没有多少舒适感，我怀疑更多的舒适感往往来自于对美容预期效果的信赖和希望上。一把水一把“泥”在脸上你方唱罢我登场。近日起起落落的成片小疹子已经完全曝露在美容师追光一样的视线内，她们要为我挤掉“白头”。我不想挤，但更不愿意将这次美容消极化。挤就挤吧，全当不是我的脸。

　　美容师为我出示了挤出物，虽然没有看清楚传说中的小白点，我也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针刺感、夹取感、酒精浸入感……只有眼泪偶然无法自控地滑落。一张脸不同部位的疼痛耐受力有轻重之分，如同人群中不同的人对快乐的感受存在差别一样。

　　Z的肩膀在按摩师手下咔吧作响，像久不使用机油的自行车链子经不起踩踏那样。她还拔了火罐，玻璃罩内迅速隆起了三个鸡蛋包，Z洁白整齐的牙齿丝丝有声，好在并无大滴泪水落下。我记忆中的拔火罐还是一个缸子和里边的一张纸，纸点着了，连同缸子一起猛扣在身上。缸子吸附一会儿便气数已尽，取开后，皮肤上的痕迹绝不像Z这样骇人地红肿和突出。她略有嫌恶地看一眼肩膀，说：简直像猪肉。

　　美容院的人们在谈论纹眉、纹唇、纹眼线等，使我联想到更多的血腥。

　　一张张依然经得起注视的中年女脸，会有多少在依赖美容这一坚强后盾？！岁月留痕就是岁月创伤，经过这里的清理、包扎、呵护，转瞬间柳暗花明又一春。

　　从床上坐起来，拆掉束头发的布巾，我那整齐划一文件夹似的短直发有些乱了，末稍纷纷向外翻卷，有了飘扬之势。修过的眉毛增补了尾部，对镜抬头便挑出几分妖气。Z说，瞧你，多漂亮！

　　漂亮，早已淹没在前尘往事中，也从未闪亮登场过我清寂的生命。漂亮大多是需要人工铺垫的。对于化妆品有的女人大刀阔斧，几百、几千元地倒腾回来，耐心地涂抹到白白净净，使我这样的菜色脸相形见绌，一败涂地。我在化妆品方面相当愚笨和吝啬。如果把钱和心力用在路上，如旅行，我愿意。用在美容上不情愿。一瓶儿童霜足已帮助我抵挡四季风雨，而别人给我的润肤露一类更是不在意针对性和保质期胡涂乱抹。或者干脆素面朝天，什么也不要。年轻时有青春打底不至于太难看，如今人到中年，这张脸终算如期败落。

　　春节后，一家三口在家里拍了几张照片，先生全洗了出来，令我格外羞愧气恼。从照片上能够明白无误地看到父子们均堂堂正正、气定神闲。只有我寡汤淡水，飘忽不定。近前看还能发现黑痣和暗斑在脸上搂抱成团，乌烟瘴气，并且不遗余力地炮制了一个坚硬微笑，揭露我由来已久的不自量力、负隅顽抗、异想天开。我不能不对先生和儿子生出歉疚，他们天天面对的是怎样的脸啊……

　　一个也不能少，心理要阳光，脸面也得风光。顺其自然是一条路，从中改良是另一条路。（200806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