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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纱与一口锅

2018-05-04  本文已影响1522人  大望路女司机

【女司机故事集】

是8分实写2分虚构写作故事

故事多为亲见亲闻

故事没有真假,没有对错

29th

我享受过美妙的夜晚,但今晚不是。

格劳乔·马克斯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1

三月末的北京,偶尔一颗柳树抽满绿芽,仿佛在宣布时令。

冬去春来,冬春交替的时节最为荒凉。冬天的冷,伤皮肉,初春的寒,伤筋骨,只有挺过来的,才有资格过春天。

晚上17:00,天将黑了,李倩裹紧了外套,从一间婚纱摄影工作室走了出来,脸上还带着浓厚的妆,像一个刚从片场出来的临时演员,走在街上。

“最近的地铁口应该往北走,大概1.5公里,挺远的,我得骑个小黄车去。”李倩心里想着,便就近找到了一辆车。

扫码,解锁,骑上车,把包包挂在车把手上。

李倩从来不把包包放在车筐里,她总担心遇到飞车贼,或是网上所说的骗局:坏人从背后叫你,你一回头,坏人的同伙就把包拿走了。虽然她的包里只有一支225块钱的口红,Dior的,烈焰金唇。还有一个钱包,钱包里倒是没什么钱,有张她和王硕的照片。

对了,今天还有一对胸贴,一个月前她从网上买的,就为了今天拍婚纱照的。

今天风大,又是顶风,李倩鼓着腮帮子,使劲儿的蹬了两下。

“咔嚓!”脚下一松,链子断了。李倩刹车下来看情况。又一股风来,卷起不知道什么东西打在她的脸上。她扔了车,摸摸脸,什么都没有,只抹下来一层浮粉。

“风这么大,还不是你自找的!“李倩怪自己。“妈的!打车!”她想着,来北京3年了,一次车都没打过呢。

2

李倩的老家在山西东南的一个小村,家里姐妹三个。这种家庭结构一看就是重男轻女。没错,她爸妈连着生了3个女娃之后,生不起了。

比两个姐姐幸运的是,李倩一直读到了大学,不幸的是,老爹把她当男孩养,张嘴闭嘴喊她儿子。

刚上大学那一年,老爹一直把她从村口送到县城的火车上,嘴里不停叮嘱着:“儿子,没考到北京不怕,你到黑龙江也要好好念书,毕业之后咱再去北京工作,这叫啥哩?这叫迂回战术。爹给你买的票是从北京中转,中间有两个钟头时间,你抓紧去看看天安门城楼,到了东北好好念书,心里得有个奔头知道不?”

李倩在北京西下了车,原来北京西距离北京站还有9公里,坐公交得50分钟。北京人真多啊,上了公交,她紧紧抱住自己的行李包,这可千万不能丢,里面有十几个馍馍,2斤枣子,还有地道的老陈醋咧。

路上堵车,赶到北京站时,已经开始检票了。

这是李倩第一次来北京。嗯,火车都差点没赶上,还去什么城楼。

大学四年,李倩成绩不算优异,但是几乎没旷过课,也没挂过科。跟室友们相处的也挺好,尤其是睡在她上铺那个好吃懒做的老八。有时候老八的臭袜子掉下来,她都会洗干净再还回去。

有些人的美好就像小太阳,从头暖到你心窝子里去。

李倩唯一的爱好是动漫:柯南,火影,海贼王她都看,最爱的当然是路飞。每个月400块钱的生活费,她总能省下来一点买海报。

毕业那年,没心没肺的老八亲手画了一幅素描画送李倩,画上的路飞嘴咧的很长,露出大牙对她笑。她用一层透明的塑料纸封在了画上,卷成筒带回了老家,接着又带去了北京,现在就贴在她和王硕那间小卧室的墙上。

2015年,她又一次带着父亲的嘱托登上了火车。

“儿子,在北京好好工作,稳住脚儿,扎住根儿!”

李倩一到北京就投身于找工作的大潮,她的100多封简历除了不匹配就是石沉大海。只有一家打字复印社愿意聘她当文员,工资只有3500。

她想了想决定接受,毕竟北京的网吧太贵了,一小时8块,没钱怎么看动漫?

工作不到一个月,老板发现她上班的时候投简历,当即辞退了她。当然,工资嘛,一分没有。

北京啊北京,夜里灯红酒绿,白日车水马龙。

后来李倩和王硕聊起初到北京时的窘境说,我也不求什么大富大贵,只想取北京白日的一碗水,夜里的一盏灯。

3

生活总要过下去,李倩应聘成了肯德基的一名临时工。老爹打电话来问时,李倩说在肯德基公司,老爹很高兴,“一听就是大公司嘛,我儿子有出息哇!”

那时的李倩心里痛,她觉得这是忽悠她爹,忽悠就是欺骗。

三个月后,李倩转为了正式工,并当上了组长。又坚持了一年,她向经理提出了辞职。

经理仿佛知道她心中所想,积极挽留:

“啊呀!你现在辞职,这个月的津贴可就都没有了!”

“哎,你也知道肯德基是全球连锁的企业,规模不同于其他餐饮,在这工作没什么丢人的!“

”而且啊,肯德基员工的晋升模式跟国企一模一样,你现在只是在基层罢了,以后升职加薪的机会有的是。这样吧,我跟店长申请一下,让你先升到经理助理,等你做到我这个位置,就好过多了。“

”对了,咱华联店有个员工,跟你是老乡,小伙子特别踏实能干,我早想介绍给你认识了,晚上我让他来我们店,你见一见。“

”一个姑娘在北京不容易,多个朋友,能多帮衬一下。”

所谓御人,一个肯德基经理,德,术,道,谋,兼备。

李倩就这样认识了王硕,1米78,偏瘦,皮肤不好,脸上很多痘痕,可能是青春期来的过于猛烈。他带着一副近视眼镜,蓝色的镜腿几乎褪成了白色。

他们的第一次约会就在肯德基,李倩也就这样留在了肯德基。

相处之后,李倩发现他除了不爱说话,不爱沟通。不抽烟,不喝酒,没有任何应酬。

没有什么不好,就算好的吧。

李倩升到了经理助理,每月工资固定5000,当然,还是那么辛苦。王硕还是组长,每月拼命加班,能拿到6000多。肯德基员工每月工作超过167小时之后,时薪1.5倍,夜班还有额外的津贴。

4

一年之后,两人决定同居,一方面可以增进感情,一方面可以为彼此负担一半的房租。

二人看中了一个半地下的合租房,一个月才2000,破旧一点,但足够大,还有一个小阳台,一半在地上,一半在地下。

王硕一下就相中了这个小阳台,他打算把这个小阳台改成厨房。

两人欣喜地张罗着搬家,李倩终于逃离了原来的小隔断,把所有的行李物品都带过来,像布置新房一样,把每一个物件都妥善安置好。

王硕来的时候,李倩笑的前仰后合,他背着一个旅行包,左手一个电饭煲,右手一个大黑锅。

王硕说:“民以食为天,以后啊,我给你做饭吃,能省不少钱。”

“我这锅做饭可好吃了,一般人我还不给他用呢。”

那一刻李倩觉得,找一个愿意给你做饭的男人,幸事矣。

二人的小日子虽然也有磕磕绊绊,但也算和平。

王硕很少和李倩吵架,生气了就一个人闷头玩手机,一句话都不说。每次都是李倩跑到他跟前做鬼脸,他才能勉强笑那么一下。

但那一次争吵和每一次都不同。王硕怒了,仿佛要吃了她。

爆发激烈争吵的原因是李倩煮了方便面,偷懒没有刷锅。

王硕一进厨房,看到沾满油渍的锅,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脸憋得发紫,拎着锅就往卧室走。说了不少难听话,这是李倩第一次见王硕生这么大的气。

李倩虽然也生气,但确实是自己做错了,也就没有计较。

以后李倩每次用完锅,都学着王硕的样子,仔仔细细把锅洗干净,洗完了用干净的抹布在锅里转一圈,然后擦锅的外延,最后是锅的底部。

随后晾干,盖上盖子。恭敬地把锅收好,放在橱柜里。

临近春节,经理不知什么原因调走了,李倩当上了经理,工资又高了一截。

李倩准备回家,王硕打算留在北京过年。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跟你爸妈商量一下我们的事?”

“傻丫头,春节3倍工资,我初三就回去”

这一天,李倩带着工作、爱情,满满的收获,与盼望着她的家人们,度过了2016年的最后一天。

李倩仰望着天,一年只能见一次的蓝。

5

李倩和王硕原本约好初五回北京,王硕突然来电话说有事,初六回。

李倩求之不得,能多在家待一天。

初到北京时的艰难,让她偷偷恨过老爹,北京有什么好,非要我来?

现在看着老爹吧嗒吧嗒抽着旱烟,逢人便说:我家三丫头如何如何。她心里又高兴,又难过。

她知道,大学时的学费是如何凑的,更知道那每月400的生活费是如何来的。

父母的自私在于:不管这东西你想不想要,我觉得好,就要拼了命给你。

儿女的累赘在于:我不知道这东西好不好,这东西我也不想要,我只知道你是拼了命的对我好。

李倩回到她北京的小家时吓了一跳,屋子里的水没到了脚踝,王硕满脸胡茬的坐在椅子上,眼圈深红。

“你没事吧?这是怎么了?”

“前两天下雨,外边排水不知道咋堵了,屋子里回水了,地板全泡了。”王硕的嗓子像生锈的锯条一样沙哑。

“哦,没事,一会我收拾。”

李倩放下行李,走到王硕身边抱住他。王硕把脸埋在李倩肚子上,像个孩子一样啜泣。

“老爷们哭什么,这算个球事!”

“哎呦,房东来了,不得让咱赔钱啊!”

“破地板又不值钱,你到底怎么了?”

“没事,就是想你了。”王硕仰起头,看着李倩的脸,眼泪又要掉出来,赶紧又把头埋回去“再让我抱一会,想死你了。”

王硕从来没有对李倩说过这样的话,李倩心里得意洋洋的想:看你平时像个木头一样,抵不过小别胜新婚吧?

李倩不知道,这个北京,王硕一天都没爱过。他伤心难过的是,他自己的孤独无助。

第二天房东来了,说不是他们的责任,是主卧那个“三和大神”懒到家了,从窗户往外丢垃圾,垃圾把排水道堵了,也快把窗户堵了。

为庆祝新年,李倩决定亲自下厨,王硕想帮忙,李倩不让:

“今天你就像大爷一样等着吧。”

最后一个菜是蒜蓉油麦菜,装盘的时候没拿稳,盘子打了,锅摔了,刚出锅的菜都扣在了李倩只穿着人字拖的脚上。

“啊!”滚烫的菜盖住了她脚面,烫伤的灼痛让她痛的叫出了声。

王硕闻声赶来,看到趴在地上的锅,瞬间崩溃,

“你干什么?!”

王硕赶紧里里外外的给锅做了个体检,确定没坏之后,指着李倩的鼻子说:

“我告诉你,这锅是我从老家带来的,跟我在北京快6年了!当年我爸把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扫走了,就剩下这么个锅,我妈给我带来了。我妈说,‘在外面不管咋样,有这锅,能煮碗面条吃。’这锅可千万不能给我弄坏了!”

李倩一愣,她看眼前的王朔。他神神叨叨,眼睛里闪着泪花。

她顾不得脚上的疼,一个劲儿道歉。

很多爱情,总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王硕推开李倩,仔仔细细地开始洗锅,一边洗一边自言自语:

“你说我妈没有锅咋吃饭呢?我觉得我妈不是病死的,是饿死的。这锅不能坏啊,我得用它做饭吃呢,不然我妈该以为我挨饿了呢。”

6

2017年的春节,李倩决定带着王硕回家过年。她知道王硕的家已经支离破碎到渣子都不剩了,她想用自己的家去温暖他。

而且,二人结婚的事也该提上日程了。

电视机里播放着春晚,屏幕上偶尔跳出一道道雪花。老妈陆陆续续端上来一桌热腾腾的饺子,还有那山西人离不开的老陈醋。

老爹吧嗒着旱烟,招呼着王硕吃饺子,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故意说给王硕听的,

“我这三丫头啊,最有出息了,你俩在北京好好干,以后你们的娃娃直接在北京念书,就再也不用回这山沟沟喽。”

“叔叔,我们没有北京户口,我们买不起……”

“吃饺子!”李倩打断王硕。

老爹不懂那些,老爹就这么一个梦而已,何必说破呢?

老爹嘿嘿干笑两声:“我知道北京房子贵,我们也不要房,只要你好好对我女儿,两个人踏踏实实在北京工作,就行喽!”

在北京,有什么好?王硕闷声不说话,低头吃了一盘饺子。

夜深了,也渐渐静了,王硕躺在热乎乎的炕上,脑子里李倩老爹的脸,和自己父亲的脸交错着,渐渐重合。

父亲曾对自己说,“儿子,在北京好好干,爸后半辈子就指望你了。”

“儿子,等你在北京买了房,爸就去伺候你,再也不赌博了。”

他觉得李倩老爹跟自己爸一模一样,偏偏要把自己的梦强加在儿女身上。

他又觉得哪里不一样,毕竟李倩老爹还在,父亲呢?那一年因为赌博,变卖了家里的房子和所有的东西,就剩下一口锅,然后这么多年,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大年初二,大姐二姐带着女婿和娃娃们回门,家里更加热闹了。

一家人已然把王硕当成了亲人,姐姐们给夹菜,姐夫们张罗着喝酒,孩子们嘴巴甜甜地叫他小姨夫。

王硕白天觉得温暖,晚上觉得心寒,冷暖交替,折磨的王硕分不清现实还是虚幻。

像梦游一般,婚事就这样定了下来,临走之前,老爹把王硕叫到院子里,一口一口吧嗒着旱烟,半天不知从何说起。

“王硕啊,伯伯知道你家里的情况,我们不要房子,也不要彩礼,俺就要求你对俺闺女好,一定要待她好,她吖,是俺们一家子的骄傲。”

“知道了伯伯。”王硕沉默了半晌,觉得应该回复一句。

返程的火车上,李倩靠在王硕的肩膀上,唠叨着结婚的琐事。

“回去先拍婚纱照,然后再研究蜜月的事情,一样一样来,不能急,毕竟第一次结婚没有经验,下次就好了哈!”

王硕看着窗外,淡淡的应承着,“嗯,是。”

李倩用拳头偷偷怼他,“你还想有下次?”

王硕眼睛还在窗外飘摇,李倩爹就想让她留北京生活,而他在北京的每时每刻都在煎熬。

该不该跟李倩说呢?说出自己的想法?说出来两个人也没什么解决办法。算了,别说了。

人总在不知不觉中,开始了下一阶段的生活。

7

一到北京,李倩就忙着在网上找北京的影楼,对比着价格。听同事说,找那种私人创业的小工作室性价比最高,价格便宜,工作人员又敬业,关键是后期不会乱收费。

她左挑右选,选了个大学生创业的工作室,刚开业没多久,最便宜的一套只要6000,内景两张,外景两张。

然后又搜索拍婚纱照的注意事项,才认得了胸贴这个东西。

然后又查了天气预报,特意选了个有风的日子,她以为拍外景时,风把婚纱的裙摆吹起的样子,会很美。

前一天晚上,王硕夜班,李倩让他请假好好休息,他不肯,说扛得住。

李倩一个人在家没吃饭,想临时饿瘦一点,也不敢喝水,怕第二天脸会浮肿,给自己贴了个面膜,才睡去。

梦里,微风略过,海天一色,她像一朵掉在海面上的云,随着海的波涛,穿着洁白的婚纱奔跑,柔软的浪花打在她的头纱上,在阳光下竟绽放出华光。

不远处的王硕,在静静地微笑。

一早,李倩倒了三趟地铁,在一个创业园区找到了这间工作室。

工作人员细心地为她打扮。俏皮的发髻,精致的面妆,26岁的活力都展现在她的脸上。

就等王硕下班过来选婚纱了,等穿上了婚纱,她就是最美的新娘。

可是王硕没有来,难道他忘了今天的事情?不可能!还是他太累了睡着了?不会是出事了吧?李倩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可是他电话怎么总是无法接通呢?

李倩故作轻松的给同事打了个电话,同事说王硕今早一下班就走了。

她又给“三和大神”发微信问王硕有没有在家,“三和大神”破天荒的起来帮她去敲了敲门,告诉她没有在家。

李倩为他想着各种各样的理由,直到天将黑了,她才承认,他不会来了。


“司机,他这次真的太过分了!”

“嗯。”

“他消失了,我也离家出走,让他知道找不到我的滋味!”

可是去哪里呢?同事家肯定藏不住,在北京又没什么朋友。去老八家吧,听说老八毕业之后回山东老家教书了。

李倩迅速在手机上订了张去济南的火车票。

“司机,一会到我家,你等我一会行吗?我收拾一下行李,去南站。”可能怕我不同意,又说“我大概十分钟,到时候多给您付10块钱。行吗?”

“不用,我正好要去南站接个朋友。”

李倩下了车,我眼看着她走进了单元楼,微胖的身子一截一截矮下去,有些发抖。

我在座椅上小憩,没过两分钟,李倩就出来敲我车窗了。

我摇下车窗,问她需要帮忙吗?

她说“不是,我不走了。”

我笑笑“哦,他在家呢。”

“没。”

“嗯?”

“锅……锅不见了。”

End

题图:常玉 《花毯上的侧卧裸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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