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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 灵魂协议

2022-07-02  本文已影响0人  一庐

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你说你不相信有灵魂协议?

你说你朋友黄云就是鬼迷心窍?她男友紫辰就是个不折不扣的渣男?

拜托!先别这么急着做出评判好不好!以你有限的人类视角,很难看清事情的全貌。

这事儿得从源头说起,而我就是源头。

所有灵魂都是我的分形,也可以说都是我的孩子。我赋予它们自由意志,允许它们去尘世上体验它们想体验的一切。

阿黄和阿紫是我无数孩子中的两个。

其实灵魂没有名字,也不需要名字。我是通过它们各自独特的光和振动来分辨它们的,那就像是灵魂的指纹。

不过话说回来,这两个灵魂的光一个偏黄、一个偏紫,所以我就暂且叫它们阿黄和阿紫吧,好让你那小小的人类头脑容易记住。

阿黄和阿紫经常结伴到尘世去游历,每次转生前都订下了灵魂协议。我知道它俩所有的灵魂协议。

是的,我知道所有灵魂之间的所有协议,知道每个灵魂想要在每一生中体验的所有课题。

当人们在尘世中遗忘了自己的灵魂协议时,我很乐于去提醒他们。只要他们开口询问,我必如实相告。可如果他们不问,我便什么都不会说,因为我不想干涉任何人的自由意志。

如你所见,人们在尘世中很容易忘记我的存在,忘记我和他们之间的关系。除非到了山穷水尽、万不得已的时候,几乎没人肯开口向我咨询。等他们开口问我时,多半都是到了快要活不下去的境地。

现在你的朋友黄云差不多就到了这种境地。所以我的机会快要来了。我正在等着她向我开口。

哦,你觉得这么写下去不太像一篇小说?得有点儿生动的描写才行?好吧好吧,那咱们就描写一下吧,反正我无所不能。话说--

这是一个初夏的夜晚,刮着几丝若有若无的东南风,一轮圆圆的满月挂在深蓝的夜空中。清冷的月色混着金银花微苦的香气,弥漫在滨河大道边的楼群里。

夜已经很深了,几乎所有人家都闭了灯,唯有河边一栋高层公寓顶层的一扇窗户还透出淡黄的灯光,像在尘世中孤独遥望月亮的一只眼睛......

怎么样?这么写还有点儿文采吧?好,我们继续--

在这清冷月色下的孤独灯光里,在这不大的出租屋里,一个年轻女孩独自坐在床边,呆望着窗外的月亮。

她穿着件淡黄色的睡裙,颈上挂着一只黄玉观音吊坠。那是她从外地考上这座城市的名牌大学时,妈妈送给她的礼物。

女孩的脸庞像月色一样苍白,微微有些浮肿,曾经的美丽像蒸发了的水汽一般,隐隐萦绕在她周围,似有若无,已变得难以捉摸。

她的长发末梢有些凌乱地披散在肩上,像一根根细小卷曲的手指,在竭力挣扎着想要抓住些什么。

女孩把双脚懒懒地抬起来,搁在床沿上,两只手臂搂住膝头,苍白的下巴抵住一只膝盖,轻轻蹭了两下,动作轻巧、柔滑得像一只猫咪。然后她缓缓地、长长地叹了口气,像一只受了伤的猫咪。

那两只被脚遗弃了的拖鞋怅然若失地僵卧在地板上,鞋边是一只瓷盆,里面装满了漆黑的木炭......

什么?你要报警?拜托你先沉住气好不好?!你朋友还没到那一步呢,她连窗户都没关上。真要烧炭的话,所有缝隙都得密封起来......在那之前,我还是有机会的,有很大的机会!相信我!

当然,前面那些描写都是哄你们人类玩儿的!其实和景物、容貌这些外在表象相比,我更在意的是能量层面的东西。我更关注的是阿黄(也就是黄云)的光,是它的能量场。

这孩子的光黯淡了许多。它原本是璀璨夺目、流光溢彩的,和我所有的孩子一样。但现在一团灰蒙蒙的雾在它能量场中弥漫开来,遮蔽了它原有的光。

那团灰色的东西是什么呢?是悲伤、恐惧、怨恨的能量,尤其是怨恨,指向那个她认为毁了自己人生的人。

这时她的手机屏幕亮了,显示收到了一条信息。

黄云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一把抓起手机,贪婪地读起来,像个饥饿多日的人见到了食物,眼里放射出兴奋而又狂乱的光。

那信息写的是:

“我的乖女仆,又在急不可耐地等主人回家吗?今晚有事,我就不回去了。小雪下周要过生日,让我帮她策划个party,冰雪主题的。对了,你给写个文案吧,后天交给我。好好干活哦,不然主人要发脾气的。晚饭你自己吃吧。吃完记得用仙女管催吐。我回去后要检查的。你吐没吐,别以为我看不出来。”

黄云像被什么烫了一下,一甩手把手机远远抛到了床的另一头。但那烫伤是甩不出去的。

她又呆坐了一会儿,望着桌上几道已经凉了的菜--白袍虾仁、文思豆腐、松仁玉米、海米芋头羹......

明明是她过生日,可她却做了一桌紫辰爱吃的菜,唉!

桌上还有一只日式樱谷烧的茶杯,浅蓝的水波纹上手绘一朵淡紫色的樱花。那是几年前她过生日时,紫辰从一家旧瓷店淘来送给她的。那时他俩刚认识不久,而今年她的这个生日,他竟然已经不记得了。

黄云想起刚认识紫辰时的自己--清秀、苗条,总有年轻男子在大街上偷瞄她。可是紫辰嫌她太瘦,说他更喜欢丰盈、圆润的女性,不停地逼她把自己养胖。黄云也拒绝过,可紫辰总有一套套说词给她洗脑。久而久之,她真把紫辰当成了主人,把自己当成了他的女仆。

等她乖乖把自己养胖了,紫辰却又和别的女孩暧昧上了,一个接着一个,小雪已经不知道是第几个了。黄云偷看过紫辰的手机,发现那些女孩都比自己瘦,甚至比自己刚认识紫辰时还瘦!

紫辰说自己的审美趣味变了,让黄云也与时俱进。他没跟她商量,直接从网上买了根仙女管给她,让她每天饭后拿来催吐。

黄云本来也不喜欢长胖后的自己,刚开始还很自觉地催吐,可后来发现这个过程实在太痛苦了。她想停下来,但紫辰不允许,时不时地还要检查。

胃酸烧灼食道和嗓子的滋味就像在身体里点着了一把火。黄云觉得自己这是在从里到外地自焚。身体倒确实瘦下去几斤,但她的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全身都有些浮肿,牙齿被胃酸腐蚀得不成样子。如今的她走在街上,已经没有多少男人注意她了,偶尔还会有人看见她的脸后吓得打个冷战......

想到这里,黄云又长长地叹了口气,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盆木炭,泪水忽然滚滚而下。

她用枯黄的双手捂住脸,从喉咙里冲出的哭声像在乌云中翻滚的即将爆发的雷。

我的机会要来了!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 她在心里呐喊,“神啊、观音啊......谁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一般问出这句话的人,就不会死了,因为我会立刻回应。

当黄云心里喊出这句话时,在她能量场的核心,有个小小的门户轰然洞开。那扇门是向我敞开的。

我用我无边无垠的、无限宏大的光之臂膀抱住了她。我从她内在最深处涌向她,也从她外在最遥远处涌向她。我是由内而外、由外而内地拥抱着她的。我这么说你能懂吗?

当黄云感到自己被神圣的光环绕、包裹住时,我化作了观音的形象。

我是无形无相的,但也可以显化为任何一种形象。对于此时的黄云来说,观音的形象最合适,所以我披着发光的、洁白的长袍,向她展露出美丽、慈悲的面容。

我对我怀抱中的她说:

“孩子,醒醒吧。你该从这梦里醒来了。想想你跟阿紫的灵魂协议吧。它答应此生帮你在尘世学会一门功课--自爱的功课。它所做的一切,包括把你逼入绝境,不过是在履行它的灵魂协议。你可以愤怒,可以怨恨,但别在这愤怒与怨恨中耽搁太久,否则你会错过真正要学的东西。那样的话,你既辜负了阿紫,也辜负了自己......”

黄云的泪慢慢止住了,哭泣声也渐渐停息。她像是在我怀里睡着了,又变回了我那纯洁、光明的孩子,又变回了那个光辉夺目的灵魂。那团怨恨的乌云从她能量场中一点点消散......

你想知道这故事的结局吗?可以透露给你一点,只是一点点哦,而且这也只是众多可能性中的一种,毕竟人人都有自由意志嘛--

两天后紫辰回到这出租屋时,发现黄云已经带着她所有的物品离开了。

紫辰茫然若失地呆立了好久,像是做了一场古怪的梦。然后他也离开了,带走了桌上那只绘着淡紫色樱花的日式茶杯。

当然,这一生结束后,阿黄、阿紫会在灵界重聚,会欢喜于各自灵魂获得的成长。那时它们会忆起一切,包括它们以往在人间的所有经历、所有已完成和未完成的协议。

......

怎么?你想知道它俩还有过什么样的协议?

好吧,那我就讲讲黄云和紫辰的前一世吧。那次可是紫樱被逼入了绝境。

哦,阿紫那一世叫紫樱。那么阿黄呢?后面我会说到。现在,还是让我们先来描写一番吧,这么写小说挺有趣的--

那还是一个初夏的夜晚,一轮圆圆的满月挂在深蓝的夜空中。天照山在这月色中看上去也是深蓝色的,起起伏伏的山峦像一首缓缓波动着的、柔和而又梦幻的夜曲。

樱谷河夹在山峰之间,委婉曲折地流淌着,如同一路追逐着月亮的一道悠长的目光......整个景象看起来就像东山魁夷笔下的一幅画。你问我怎么知道的?哈哈!东山魁夷的那些画啊,是我借着他的手画出来的呀!

好了好了,你不要打断我的描写,让我们继续--

紫樱站在河边,淡紫色的裙摆在夜风中徐徐拂动。她怀里抱着一个熟睡的、四岁大的男孩。孩子的脸异常白皙,淡黄色的头发被月光染上了一层银亮的霜。

紫樱把一只脚踏进河水中。虽然是初夏,夜间山中的河水还是凉得刺骨。紫樱浑身哆嗦了一下,犹犹豫豫地把脚抽回到岸上。她低下头,久久望着熟睡的男孩,眼中滴下泪来。

那本是个平常的日子,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日子。紫樱做着她每天都在做的事。

早晨天气晴朗而又凉爽,紫樱用那只浅蓝色水波纹上绘着淡紫色樱花的杯子喝了几口茶,然后把杯子洗净,重新斟了茶,郑重放在壁龛里挂的那轴天照大神的画像下方。

自从她右手拇指得了腱鞘炎,就有些疏于打理,所以那画像上蒙了一层浮尘,女神头后的日轮显得有些黯淡无光。

紫樱望着那杯子出了会儿神,想起从前在浅川时,乔治说她用这杯子喝茶的模样很迷人,有种无法言说的东方之美。

那个浅黄头发、总爱斜着嘴笑的外国大兵,人是靠不住,但确实很会恭维女人......

这时有客人来买寿司了,紫樱连忙收回思绪,赶去前边招待。

她卖的是家乡浅川风味的紫菜寿司,糯米饭里加入了特别酿制的寿司醋,在樱谷这边很受欢迎。

虽然寿司卖得不错,但毕竟是小本生意,利润微薄,所以紫樱也做些别的生计。

“你听,那是什么声音?又来了!都响 了好久了......”  男人问。

晚上留宿在紫樱这里的男人常常这样问。每晚的男人都不同,但问的问题都一样。

“哦,那个嘛,是三黄啊。这猫就爱挠门。”  紫樱总是这样回答。

男人听了后便不作声了,继续干自己那件要紧的事。等男人鼾声大作时,挠门声慢慢也就止住了。紫樱知道--阿治睡着了。

“三岛治”的名字是她给孩子起的,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寓意,只是念着顺口罢了。孩子并不姓“三岛”。她也不知道孩子该姓什么,乔治压根就没把自己的姓告诉过她。

得知她怀孕后,那外国大兵只是从脖子上解下一条颈饰,让她等孩子出生后给孩子戴上。然后那大兵就从她的生活中彻底消失了,多半是漂洋过海地回了国吧。

说起那条颈饰,每次看到,她都忍不住苦笑一下。一根细皮绳上系着一片深棕色的羽毛--这算个什么呢?

不过等孩子生下来后,她还是给孩子戴在了脖子上,一边戴一边连连苦笑、叹息着。

她搬来樱谷这闭塞的山区小镇时,怀孕才几个月,从腰身上基本看不出来。樱谷当地人并不知道她有孩子这回事。

流言蜚语当然是有的,在她这儿留宿的男人也有好事爱打听的,但从没有人实打实地见过那孩子,所以传闻始终都还是传闻。

这天早晨紫樱应付走了买寿司的客人,就来到后边阿治的房间给他穿衣服,另外带给他几只新做好的寿司。

衣服总归还是要穿的,虽然穿了也是白穿。每次穿好后,阿治都要把衣、裤、袜子一样一样脱下来,在地板上依次摆成一排,总是按同样的顺序摆放,从不变更。

他吃寿司也有自己的一套规则,必定要把紫菜展开,把里面的糯米饭、黄瓜条、胡萝卜丝、蛋皮、豆腐皮一一分开,在长盘子上依次排开,再按照固定的顺序吃下去。

今天紫樱因为腱鞘炎恶化,手疼得切不动胡萝卜,所以寿司里少了这样食材。她在心里祷告了半天,希望阿治不要在意这一点。但她不愿看到的事还是发生了。

阿治不肯吃没有胡萝卜的寿司。

他有条不紊地把那寿司分解开来后,愣了一小会儿,就将那盛着一样样食材的长盘推到一边,看都不再看一眼。

紫樱这时有点儿盼望他发脾气,至少看她一眼也行,哪怕是满含怒气、怨恨地看她一眼。但是阿治没有。

他平静地坐到推拉门前,开始用白皙、短小的手指挠门。

有时三黄不知从哪里钻出来,蹲在他旁边,也认真地跟着挠上一会儿。然后三黄跑到院子里的枫树下、水池边玩去了,头顶的三块黄斑在阳光下跳跃。而阿治还在房间里继续挠门。

如果不出意外,他会这样挠上一整天,再挠上大半夜,直到睡着,始终不说话,也没有任何情绪。

阿治的眼睛总是望着门板的。他从不看他的母亲。

紫樱从不知道与儿子对视是怎样的感觉。她想像过一次,结果把自己感动哭了。又因为这感动是来自于想像,所以她最后哭得很伤心。

对了,阿治虽然每次都把身上的衣服脱光,却从不摘掉脖子上的那条颈饰--那根系着一片羽毛的细皮绳。

有时紫樱觉得这孩子就像一片羽毛--静默无声,不喜不悲,独自漂浮在尘世上空,漂浮在某个她永远无法进入的空间里......

紫樱右手拇指根部鼓起个青梅大小的肿包,一碰就疼,贴了膏药也没多大效果,用刀切东西时还是疼得钻心。但这天中午她咬着牙,费了好大功夫切出一碟胡萝卜丝,加进寿司里,然后拿给阿治。

这回阿治很痛快地、照往常的程序把寿司吃了下去,依然是默默地,不看她,也不说什么。

他的那种沉默,那种习以为常、顺理成章的沉默,让紫樱感到窒息,仿佛全身浸没在冰冷的水中,一点一点地、静悄悄地下沉和死去......

我说过这是个平常的日子,一个再平常不过的日子,并没有发生什么了不得的打击让紫樱一下子陷入绝望。她的绝望是一点点累积起来的,就像天照大神画像上的浮尘,就像手上的腱鞘炎,一丝一缕、隐隐约约的灰暗与痛楚,积聚到了一定的时候,也能够杀人。

于是就有了前面的那一幕--月光下的天照山,月光下的樱谷河,熟睡的男孩,流泪的紫樱......

月影在水面上扭曲、摇曳,像在做着一个怪诞、诡异的噩梦。

不知过了多久,半山上的天照寺里,忽然传出一下清透的钟声。“当”的一声响,在空气中激起的振动波一圈圈扩散开来,如同水面丢入一颗石子,荡起层层涟漪。

紫樱的心被这月夜钟声击中了。

“这是为什么?”  她终于在心里哭喊起来,“神灵啊,天照大神啊,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我等了许久,总算等来了她这句话。她心底的门开了,于是我便显现了。这回我化作了天照大神的模样,用我无与伦比的光、温柔而又热烈地抱住了她。

唉,孩子们啊,你们不知道我有多么爱你们!你们每一个都是我的一部分啊,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我对阿紫说:

“孩子,醒醒吧。你该从这梦里醒来了。想想你跟阿黄的灵魂协议吧。它答应此生帮你在尘世学会一门功课--无条件的爱。你可以痛苦,可以怨恨,但别在这痛苦和怨恨中耽搁太久,否则你会错过自己真正要学的东西。那样的话,你既辜负了阿黄,也辜负了自己......”

渐渐地,紫樱不哭了,若有所悟地望着河面上的月影。此时风停了,那轮圆月清晰地映在水中央,像打开了一扇光明之门,在那看似无路可走的地方。

紫樱忽然感到胸前一阵酥痒,低头看去,阿治不知什么时候醒了,正在用白皙、短小的手指挠着她的胸口,仿佛要在那里挠出一扇门,一扇通向她心里的门。

紫樱猛然意识到:其实是她,从未真正接受过这个孩子。

当她这样想时,阿治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仰起头来看了她一眼。

只是这一眼,两个灵魂认出了彼此。黑暗隐退,天堂降临!

“你听,那是什么声音?又来了!都响了好久了......”男人问。

这是两天后的夜晚。

“哦,是我儿子阿治啊。”紫樱说。

她眼里漾着一丝笑意,淡淡的,却又是笃定的。

她手上的腱鞘炎好了,肿块奇迹般地消失了。

“怎么这就好了呢?”  连她自己都感到诧异。她用好了的手掸去天照大神画像上的浮尘,那女神的日轮重又放出光来。

......

哦,你问阿黄到底是谁?是阿治还是乔治?

是阿治啦。当然,乔治和紫樱之间也有灵魂协议,不过那是另外的故事啦。我们不要一下子搞得太复杂,这次主要讲阿紫和阿黄的协议就可以了,免得人们难以理解和消化。

话说,现在你相信有灵魂协议了吗?

哦,你让我再多讲几个阿黄和阿紫的故事,不然你就不肯信?

成吧,那我就再说说紫樱和阿治的前一世吧......知道知道,先要描写一下--

这还是一个初夏的夜晚,一轮圆月挂在深蓝的夜空中。街市上灯火辉煌,酒吧、餐馆里人声喧闹。

在纽顿市最豪华的公寓楼顶部平台上,一个留着浅黄色短发、穿着浅黄色亚麻衬衫的男子站在边缘处,身体微微晃动着,像随时会被风吹落的一片黄叶。

这男子大约三十五、六岁,看上去是个很普通的有钱人,衣着得体,皮肤保养得不错,只是神情落寞、没精打采。

他衬衣领口处隐约露出一截皮绳,像是戴着一条怪异的颈饰。别人看不出他戴的究竟是什么,不过我们知道--那是一根细皮绳,上面系着一片深棕色的羽毛。

这天晚上风不大,从海湾涌来的雾气在半空中悬浮着,越聚越多,渐渐覆盖了整座平台。那男子如同脚踩着汹涌的海浪一般,时沉时浮,时隐时现。

杰伊·布坎南(这是那男子的名字,也是阿黄这一世的名字)感到有些眩晕,不由得闭上了眼睛,任由那潮乎乎的夜雾在脚下翻滚。

这时他耳边隐约传来楼下酒吧里某个醉汉荒腔走板的歌声,唱的是时下流行的曲子--《夏日美好时光》:

痛饮美酒佳酿

赏玩玫瑰花香

看那明眸流转

听那琴声悠扬

一切赏心乐事

都在别人家的宴会上

我只是匆匆过客

恍如大梦一场

醒来依旧浅吟低唱--

我那夏日美好时光

......

这歌儿让杰伊百感交集。他睁开眼睛,擦去泪水,透过雾气向西岛方向望去。

那边的别墅区依然灯火通明,欢声笑语像远方的海浪阵阵传来,飘到这高楼上却已变了味儿,如同海鸟在暴风雨中隐隐发出怪叫......

恍惚间,杰伊产生了某种错觉,仿佛自己正置身于西岛,又在参加他朋友汤姆·盖兹的露天晚宴。无数彩色灯泡将那古堡般的白色豪宅、宽阔的草坪、芳香四溢的玫瑰花园妆点得如同瑰丽的梦境。身着华服、气宇不凡的宾客们谈笑风生,盛满鸡尾酒、香槟酒的托盘四处飞旋,管弦乐队演奏着一曲曲醉人的旋律,夜色深浓时萨克斯管总会吹出那首《华融街蓝调》,如泣如诉,既温柔甜蜜又令人感伤......

怎么样?上面这段描写是不是有点儿《了不起的盖茨比》那味儿?不瞒你说,菲兹杰拉德写那篇小说时,我可给了他不少灵感呢!好了,继续我们的故事--

是的,杰伊曾经参加过很多次汤姆举办的宴会。他自己虽然在纽顿市中心的豪华公寓楼里有一套大房子,但和汤姆在西岛购置的这栋临近沙滩、带有巨大草坪的别墅相比,就要逊色得多了。

每次去汤姆那里赴宴,看见这位朋友身穿华丽的淡紫色西装、潇洒自如地应酬着各色贵宾,杰伊都不免感到有些自愧弗如。

好在汤姆并不恃富而骄,始终拿杰伊当心腹好友看待。他时常撇下草坪上的那些富豪显贵,单独在客厅里招待杰伊。

“诶?这画是你新买的?以前好像没见过。” 杰伊指着落地窗边挂着的油画问。

那画是淡紫色调,画的是圣母温柔地怀抱着圣婴。奇怪的是圣母的脸像个小女孩,圣婴的脸则像个老头儿。

“哦,是上周在富雅得的一场拍卖会上买下的。上世纪欧洲一个不出名的画家画的。据说他后半生只画了这么一幅古怪的画,画名也很怪,叫--《宽恕》。我就喜欢搜集些稀奇古怪的东西,这你知道的,伙计!”汤姆亲热而又随意地笑道,把水晶杯里的金酒一饮而尽。

杰伊也笑了,醉意朦胧中隐约回想起他俩年少时在西部牧马的时光。

那一望无际的牧场像一片起伏波动的绿色海洋,远处高耸入云的蒙顿山则像海面上涌起的一道凝固了的滔天巨浪。

阳光总是如黄金般灿烂,在每片翠绿的草叶上奔跑、跳跃、迸射、激荡。那生命之流在一切中涌动,在一切中闪光,从蓝天流泻到绿野,从草地流泻到山岩,从强风流泻到骏马的鬃毛、尾梢,从一匹马流泻到整个马群......这生命之流总是那么丰盈、那么饱满,好像永不会枯竭!

两位少年并不饮酒,却天天如醉如痴,似乎畅饮了无尽的生命甘露。

在马背上颠够了,他们也会静静躺在草地上,看云朵变幻形状,看蒙顿山神鹰展开双翼在太阳下滑翔。阳光从鹰翼背后透出,将它点化成神光四射的金色天使......

有时他们也去山脚下,和山里的土著交换些东西。他们带去的小刀、水壶、打火机很受欢迎,可以换来土著人雕刻的烟斗、玩偶和面具。

有一回杰伊带去一只银制打火机,银壳上錾着一只展翅高飞的雄鹰。

土著人中有个年纪不大、但气度沉稳的少年,似乎是某位酋长的儿子。他对这打火机颇感兴趣,把玩良久后,从自己脖子上小心翼翼地取下一根皮绳,上面系着一片深棕色的羽毛,郑重地交给杰伊。

杰伊犹豫了一下,那少年以为他嫌东西不够珍贵,于是指指山顶的天空,神情庄重地说道:“山......神鹰......羽毛......大灵......” 

杰伊明白了,他的意思是:

“能飞过蒙顿山顶的神鹰的羽毛,是附有大灵的神力的。”

“说不定你以后能用这羽毛和大灵沟通哦。” 汤姆不无嫉妒地说道。后来他屡次想用值钱的玩意儿和杰伊交换这条颈饰,都被杰伊拒绝了。

两人又长大几岁后,在西部经营牧场的两家父母同时决定把他们送到东部去学习和发展。再后来,两人都来到了繁华的纽顿市。

杰伊进入房屋中介行业,赶上了房地产兴旺发达的时代,没过几年就在市中心买下了一套豪华公寓,在银行里也有了一笔丰厚的存款。

汤姆则成了华融街的一名债券经纪人。杰伊不清楚汤姆究竟在做什么,只知道他的财富迅速增长,快得不可思议,就像他新买的豪宅奢华得不可思议一样。

杰伊自己住的这栋高层公寓楼有个缺点,一到大风天就摇晃得厉害,让他有种在海浪中晕船的感觉。而他透过卧室的窗户、俯瞰他朋友在西岛海滩边的那栋白色豪宅时,也常常觉得那房子在摇晃。

是的,那座被庞大草坪和疯狂生长的常春藤裹挟着的屋子,何尝不像一只在绿色巨浪中摇摆的白色孤舟呢?

“米拉格博士的‘长生奇迹’项目绝对没问题,包你稳赚不赔!” 汤姆说。

这是在又一次晚宴上,他把杰伊带进客厅里秘谈。

汤姆列举了一大堆投资该项目的名人,多数都是当晚赴宴的客人,有大导演、大明星、大公司的大老板,还有几位政界大人物......

汤姆提起这些响当当的名字时,眼里放着光。说到那些人从这项目上获得的收益时,他眼里的光又放大了数倍。

水晶大吊灯把迷离、梦幻的光喷洒在汤姆淡紫色的华贵西装上,让他整个人也像喷了金漆似地泛着奢华、迷幻的光泽。

杰伊听汤姆推荐这个项目已经有好多次了。他也心动过,但始终觉得有些冒险。不过自从在汤姆的晚宴上认识了美艳迷人的流行歌手黛西后,他的态度开始发生变化。

一连几个月,他多次在汤姆这儿遇见黛西,每次都和她相谈甚欢。这段时间里他常常想:“如果没有一栋像汤姆家这样的豪宅,怎么配得上和黛西这样的女子交往呢?”

最后杰伊下决心把钱投给了汤姆所说的那个项目,不只是全部存款,还有抵押房子后从银行拿到的一大笔贷款。

开头儿几个月,收益都是按期足额转到他的银行账户上的。但后来转得越来越晚、越来越少,最后索性一分钱都见不到了。

投资人中开始流传一些不妙的消息。有人说那个米拉格博士已经失踪三个月了,而且据调查他根本不是什么博士,只是个制药厂的技术员,他那些发表在《生命奥秘》期刊上的论文也都是伪造的。

关于汤姆·盖兹,也流传着各种说法。有人说他是被米拉格博士欺骗的,现在已经破产,正在四处借钱好度过难关。还有人说他其实是米拉格的帮凶,甚至就是整个诈骗事件的幕后策划者,如今已经和米拉格一同失踪,应该是卷走了投资人的钱财,双双跑路了......

杰伊听到这些传闻后,又有了那种在海上晕船的感觉。他连续几天给汤姆打去无数个电话,给他办公室,给他家里,始终无人接听。

他又一趟一趟地跑到汤姆的海边豪宅。刚开始管家出来说汤姆有事外出了,再后来连管家也不见了,出来几个陌生人说这房子正在售卖。

走投无路的杰伊给黛西打去电话,希望得到些安慰。但电话接通后,黛西用她那一贯优雅迷人的声音说道:

“杰伊?哪个杰伊?喂?喂?” 

再后来,就是我们前面描写过的那一幕了——在那高楼顶部的平台上,在那潮湿、翻滚的雾气中......

我在等着杰伊向我开口。关于这一点,我并没有十足的把握,尽管我是源头之神。我不知道他会怎样运用他的自由意志。

一般来说,女人比较容易在绝境中想到我,而男人就不好说了。他们常常一声不吭地就结束了自己的生命,然后只好再次转生回来,重新学习上辈子没完成的功课。

在那个初夏的夜晚,杰伊站在公寓楼顶部的平台边缘摇晃着身体,眼神里满是绝望、怨恨的能量。一团一团的夜雾将他包裹了起来,而他的能量场也差不多被同样的黑气淹没了。

我那原本闪耀着璀璨黄光、辉煌夺目的孩子 ,此时不见了。

在我的注视下,他猛地张开双臂,悬起脚跟,似乎就要一跃而下。恰在这时,一阵海风从东部海湾吹来,把他的浅黄衬衫吹得鼓胀起来。

杰伊低下头,朝胸口看了看。哦,是那片羽毛,在风中轻轻拂动了一下......

你若觉得这背后是我的手在运作,那也不无道理。

“大灵?如果真有大灵,请你显显灵吧!”  杰伊在心里哭喊,“告诉我这是为什么?我最好的朋友,怎么会......”

他的语气很真诚,所以我应声出现了。

化作大灵的形象对我而言没什么难度。我那庞大的、闪闪发光的翅膀,一定令杰伊印象深刻。我用这翅膀由内而外、由外而内地拥抱住他,竭力让他感觉到我的爱。

我对他说:

  “醒醒吧,孩子,从这梦里醒来吧。还记得你跟阿紫的灵魂协议吗?它答应此生帮你学会一门功课,那就是--放下对物欲的执著......”

当然,杰伊不会那么快就摆脱对汤姆的怨恨,但至少他决定活下去。

几个月后,他渐渐领悟了我在那关键时刻传递给他的信息,渐渐意识到:损失财产这件事,对他而言可能是一种恩典,可以让他得到某种解脱,重新获得自由。

从前的那些宴会、享乐、奢华,他虽置身其中,却总隐隐觉得那都是“别人家的” 生活,他和汤姆只是在其中扮演着“别人” 罢了。

一年后,杰伊离开纽顿市,回到了西部的牧场,回到了金色阳光照耀下生命之流奔涌的地方。在那里,他重又感受到真实、饱满的丰盛与富足。那是真真切切属于他自己的。

他的心再次变得轻盈、舒展,仿佛化作了神鹰的羽毛,在阳光下自由地乘风飞翔。

......

嗯,你说你仍然不相信有灵魂协议?你怀疑这些故事都是我编造出来的,目的是给那些作恶者开脱罪责?

你甚至怀疑我根本就不是源头之神,而是魔鬼的化身?

哈哈哈哈!没关系,我被人类误解惯了。差不多从有时间伊始,你们就在误解我。

你怎么想我都可以。不过按照你我之间的协议,我还得再给你讲一个灵魂协议的故事,最后一个。

这是杰伊和汤姆的上一世。

那一生,阿黄和阿紫在尘世中都过得很艰难。我说的“艰难”,  是指在人生课题的层面上。那一世,它俩都要面对一个很难学会的课题。

你听了这个故事后,也许会更加坚定地认为我是魔鬼的化身,哈哈!但也可能不会。也可能恰恰相反,你会认出我是真正的神。

对,这故事还是从一个初夏的夜晚开始的,依然有一轮圆月挂在深蓝的夜空中。

让-保罗独自一人躺在卧室床上。他那布满皱纹的脸让人想起梵高的《星月夜》。在这张脸上,那些盘曲、纠结的线条仿佛在悄无声息地扭动、旋转,形成一个个深不可测的漩涡,围绕两颗闪烁幽光的星体恒久运行着--那是他的两只眼睛。

年轻时他这双眼睛曾经是淡蓝色的,像晴空下清澈的海水。后来他经历了一些事情,尤其是那一件,和他女儿玛丽有关的那一件,在那之后他眼睛的淡蓝色中掺杂进了深重的色调,变得日渐幽暗,最终成为了现在这样的暗紫色,像屋外田野上尚未盛开的薰衣草。

照顾他日常起居的邻居克雷芒丝太太傍晚临走时,在他床头柜上放了一束薰衣草,说能帮助睡眠。

他已经有三、四天睡不好觉了,几乎整夜失眠。克雷芒丝太太不解其中的原因,还一个劲儿安慰他说:“别心急 ,玛丽就快到了。我不是前几天告诉过你吗?她收到我的信了,发来电报说已经从西班牙动身,正在日夜兼程地往这儿赶呢。说不定明天就到了。”

让-保罗听到这话闭上了眼睛。克雷芒丝太太以为他是放下了心,总算可以睡踏实了。她并不知道--玛丽要来的消息正是让他连日失眠的原因。

夜深了,街道上、田野里都很安静,偶尔有成群结伙去码头上夜钓的人骑着车说说笑笑。那谈笑声像颜料管里喷溅出的明亮色彩,稀释了夜色的浓稠与冷寂。

月亮如同舞台上的追光灯,让一束清冷的光在这间简单得有些肃穆的卧室里缓缓移动,最终落在了墙上挂的一幅淡紫色调的油画上。

虽然主色调是淡紫色,但能看出画上的圣母有一头金黄色的秀发,大睁着一双纯净的眼睛。那眼睛是浅蓝色的,眼神似有几分无辜,又有几分惊恐。

这圣母的面容看起来像个未成年的小女孩。她怀中的圣婴则长着一张过于老成的脸,皱皱的嘴巴微微张开,一只枯廋的手像是本想伸向她却又半途缩了回去,莫明其妙地悬在胸前。

这就是让-保罗画了半辈子的那幅画。人们都说这画很怪,看不出想表达什么。让-保罗自己当然清楚这画的意义,但他从不肯说出来,只是悄悄在画布背面写下了一个浅淡、模糊的单词--“宽恕”。

这画他整整画了三十年。这三十年中,那圣婴的面容一直在变,陪着他由中年进入了老年。而圣母的脸则始终是小女孩的模样。

有常来看画的人发现--圣母的眼神其实也一直都有细微的变化。最初那种无辜而又惊恐的神情逐渐淡化,现在隐隐透出一丝慈悲与宽容。发现这一点的人由此断言:让-保罗是个伟大的画家。

年轻时的让-保罗也曾坚信自己会成为享誉世界的画家。他从拥挤、喧嚣的大城市搬到这阳光灿烂的滨海小镇,原本是想潜心作画以期出人头地。

虽然他那种重意象、轻细节的画风在当时并不受欢迎,但他相信总有一天世人会认可他的才华。

房东的女儿西蒙娜当时也坚信这一点。她总把画家的房间打扫得一尘不染,让这屋子里时时飘溢着薰衣草的芳香 ,还自愿给画家当了好几回模特。然后顺理成章地,他俩结了婚,很快有了女儿玛丽。

到女儿十几岁时,画家的画依然不受欢迎。他渐渐养成了夜里去小酒馆借酒浇愁的习惯。西蒙娜则在码头上的水手们那里找到了新的安慰。夜里丈夫不在家时,她常到码头上去,穿着用薰衣草薰得香喷喷的裙子。

这天又是个初夏的月圆之夜,让-保罗醉醺醺地拎着半瓶朗姆酒回到家,连叫了好几声“西蒙娜”  ,都无人应答,只有女儿玛丽跑过来扶住他,拿走了他手里的酒瓶。

让-保罗嘟囔了几句醉话,正要去睡,一眼瞥见桌上花瓶底下压着张字条,那歪歪扭扭的字迹一看就是西蒙娜的手笔。

他扯过字条看了起来。上面满是语病和拼写错误,再加上他醉得不轻,所以反复看了好几遍才弄明白:西蒙娜说她跟一个美洲船员出海去了,再也不回来了......

让-保罗从橱柜里摸索到剩下的半瓶朗姆酒,一口气都灌进了肚子。然后他看见妻子在眼前晃来晃去,一头金发垂在肩上,娇柔的嘴唇像鲜嫩的薰衣草花瓣。

他死死抱住了她,嘴里喷着酒气不停地嚷着:“别走,亲爱的,别走......” 

第二天他醒来时,正午明晃晃的阳光刺痛了他的双眼。他感到嗓子眼里火辣辣地疼,脑袋难受得像要裂开。

更让他难受的是,不管他怎么呼唤,女儿玛丽就是不肯走近他身边。这个平日乖巧懂事的美丽女孩,此时像变了个人。

她蜷缩在房间角落里,头发凌乱,面色惨白,眼神惊恐,白裙子上染着一抹奇怪的暗红色血迹......

几年后的一天清晨,镇上有人看见玛丽独自带着一只大皮箱到码头上去搭船。她只给邻居克雷芒丝太太留下了一封信,说自己是去西班牙当家庭教师,教一位贵族家的小姐学法语。

克雷芒丝太太把这信的内容转告给了让-保罗。

他们父女不睦在镇上早已不是什么秘密。大家都知道这对父女好多年都不互相说话了,但没人知道那是为什么。有人猜测是西蒙娜的出走造成了这父女俩的怪僻性格。

玛丽走后,让-保罗不再喝酒,整天把自己关在画室里画那幅奇怪的画,一画就是三十年,直到他再也画不动为止。

现在这幅画挂在他卧室的墙上,在月光下诉说着一个几乎无人理解的故事 。

有些人在生命即将终结时,会自动在内心深处打开那扇与我相通的门。这样的人不多,所幸让-保罗是其中的一个。他以艺术家的敏锐,感知到了我的能量。他在心里对我说:

“你来了?我知道你在这儿。带我走吧。不管你是上帝还是魔鬼,带我走吧!像我这样一个罪人,当然是去不了天堂的。那你一定是魔鬼了。走吧,带我上路。我甘愿到地狱去,越快越好。”

“没有地狱。我的孩子,没有地狱。”  我对他说。

“你说什么?怎么会没有地狱?你骗我,可恶的魔鬼!倘若没有地狱,像我这样的罪人该到哪儿去接受惩罚呢?” 他痛心疾首地说,好像没有地狱对他来说是个天大的损失。

我对他说:

“孩子,你听好了--没有地狱,没有魔鬼,没有罪人,没有惩罚。只有我--永恒的神、永恒的爱、永恒的宽恕。

“你们每个人、每个生命,都是我的一部分,都是我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无论你做过什么,都改变不了这一点。

“你所做的,就是我所做的。你就是我,我就是你。那我为什么要惩罚你?我为什么要惩罚自己?

“人在这世上所做的一切,都是灵魂想要的体验,而灵魂什么都想体验--善与恶、好与坏、正与邪、光与暗......因为灵魂想要获得各种经验,想要通过各种各样的经验在尘世中忆起它就是我。

“人世间的道德评判标准有它存在的理由,正如因果法则有它存在的理由。但你们不要长久地停留在这个层次的评判中,不要长久地滞留在愤怒、怨恨、痛苦的负面情绪中。那会阻碍你们看到更大的真相,阻碍你们学到自己真正想学的东西,阻碍你们灵魂的进化和成长。

“现在醒醒吧,孩子,从这梦里醒来吧。想想你跟阿黄的灵魂协议。你们俩约好要在这一生带给彼此关于宽恕的功课。

“阿黄想学会宽恕伤害自己的人,而你想学会宽恕自己。你的功课比它的更难。

“如今玛丽(阿黄)已经学会了她的功课。她已经宽恕了你。她将在明天到达这里,给你真诚的拥抱和宽恕的一吻。那不是你期待已久的吗?

“我知道,你过不去自己这道坎儿。你很难宽恕自己做过的事。那么,我请你超越人性的视角,从灵魂的角度、从我的角度去看待这一切。

“你会发现:尘世中的一切体验都不过是幻梦一场 ,唯一真实不虚的只有爱,只有那超越人性的、永恒而又神圣的爱。

“因此,宽恕自己吧,无论你做过什么。在我眼里,你始终都是纯洁美丽的灵魂,都是我无比珍爱的孩子。”

这时我化作了圣母玛利亚的形象,用发光的手臂温柔地环抱着他。我的脸如同少女般纯洁无瑕,散发着慈爱的光辉。

让-保罗沉默着,泪水从他紧闭的眼角缓缓流出,沿着一道道纵横交错的皱纹,织出一张在月光下晶莹闪亮的网......

这故事的结局我就不说了,由你自己去发挥想象力吧。

......

怎么?这小说你不敢发?你怕被人骂?

没关系,孩子,发与不发由你决定。我不会干涉你的自由意志。

不过,我要提醒你一下:你我之间也有协议。你的灵魂承诺要在这一生做一件事——告诉世人关于灵魂协议的真相。

但是不必担心!你随时可以做出新的选择。我无条件地支持你的每一个选择。

这小说你发或不发,我都一样爱你。

你和所有人、所有生命一样,始终都是我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我不可能不爱你。我不可能不爱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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