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旧之事]外婆记事(34)

三十三．房契地契

临近春节的时候，外公又被人贴了一回白纸黑字。

不可思议的是，贴这个东西的人居然是外公乡下老家里同宗的远房亲戚，一个本家同姓的侄子。老家里的亲戚随着外公养母去世多年，有联系的已经寥寥无几。外公一共见这个人有数的几次，最近的碰面也就是外公妹妹出嫁的时候，老太太去世发丧，还有可能是大女儿出嫁的时候。除此以外，再就没有任何交集。

现在这人千里迢迢不辞辛苦，跑到北京城揭发外公，除了那充溢的革命热情，也不知还能图些什么。外公这一辈子到现在，只是幼年时期在老家生活了几年，与人无仇无怨，又有什么可以揭发的呢？

这人长得猥琐，穿着土气，一口河北梆子的口音，谈不上什么口才，扯了嗓子胡乱吆喝一阵，大意是说，外公伙同乡下亲戚，侵吞了本该属于他的祖产。如今他这样的贫农已经在新社会下政府帮忙翻了身，做了主。他要讨回自己应得的那份祖产。

二满他家里不让这人把东西贴在外院门口，这人只好把东西贴在中院门上，可是这中院门人们常走动的，门扇一推开，这两张东西其实就等于是挂在门后了，看到的人实在有限。这人好像不识几个字，写的东西就是几个当时流行的口号并在一处，没有条理，词不达意，不知所云。再加上他这口音，到底要宣传什么，大伙儿根本听不懂，围了一会儿，没了兴致，就散了，没人搭理他。

这人自讨没趣，裹紧了破棉袄，跑到外婆厨房，厚了脸皮，抓了两个玉米面的饼子，就滚回了乡下。

后来老家亲戚走动，说起此事，才明白原委。

当时老家虽然田地公有，但是因为之前都是中农富农，都有自己的耕地，也就没有完全打乱重新分割，大致上，大家还是种自己以前的那块地。尽管如今是公有的，祖祖辈辈当农民的习惯，大家伺候庄稼总还算勤勉，所以生活并不算糟。可是这个侄子却是个别的那种人，典型的农村二流子，游手好闲，偷鸡摸狗，从没踏实过日子，也娶不上媳妇，光棍一条。

流行搞运动的时候，这人拼了老命，上天入地，起劲儿搅合。可是毕竟村子人口有限，加上盘根错节的宗族关系，他还真掀不起什么风浪。也不知哪天灵光一现，一拍脑门儿，想起了早年出了村子的外公在北京有房产，就惦记着借着“消灭阶级敌人”的机会跑到北京闹一下，说不定可以占到些便宜，抢上一两间房，指望着今后就能在北京城扎下根基。结果大失所望，房子破旧不堪不说，能住的屋子都住满了人。

不过他这么一闹，倒是迫使外公外婆下定了决心，把房契地契上交，送到了房管委，不再当房东了。每月那固定的几块钱房租根本管不了房子的修缮，而且外公年事已高，本来就不是干力气活的人，自己动手大修房子根本不可能。权衡下来，还是充公了事，以后也不用再多操心，更省的别人惦记。

外公外婆前脚送去了房地契，回到家里，人还没站稳，后脚就有消息灵通的人士，跟着搬了东西，直接占了外公家里院的房子。这些人不由分说，把外公外婆里院的东西都搬了出来，晾在中院天井里，然后就一大家子男女老少，噼哩噗噜地，抱着锅碗瓢盆，被子褥子，当天就住了进来。

他们的理由是母亲和舅舅都在上学，家里用不着这么大的地方，所以要外公外婆服从房管委的安排。

外公外婆年纪大了，哪里有抵挡的心思，虽然有些惊讶，有些不甘，可也不能怎么样。如此这般，外公外婆两人就只剩下中院的两间房子，一间是卧房，另外一间原本是不生火，冬天存放石榴树的，如今石榴树早就没了，也就用来堆些过冬的煤球，和一些不用的杂物。

外婆心里一直纳闷儿，这些人之前是住在哪里的呢，怎么好像就在家门口候着搬进来一样。

好在如此一来，外公外婆门前倒是彻底清静了，再也没人来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