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魂 | 妈妈养了只小妖
文 | 心子
傍晚时分，人群嘈杂，小镇蒙着一层薄薄的烟雾。高中放学后的我，蹬着自行车转啊转，飞速奔回7.5公里外的暖窝窝。
我像往常一样在楼下锁好自行车，接着上了楼梯。打开家里的防盗门，我被眼前的一切惊呆了。一个毛茸茸的东西跑来跑去，母亲跟在后面追，家里一片狼籍。
仔细看那“东西”，却又辨认不出是什么物种。头很大，细长的耳朵快要垂到地上，两只圆圆的眼睛通红。
它的牙齿很尖利，躲过母亲的追击时，得意地露出两个大獠牙。它跑得快，腿却很短，与其说跑，不如说弹，乍一看像是一个毛球弹来弹去。
它的毛发很长，头部有一撮白毛突出出来，其他地方灰白相间。在忙乱逃亡的过程中，它成功打破了我最喜欢的花瓶，怒火从我的脚底直冲向脑门儿。
“妈！这什么鬼？”我摘下背包丢在椅子上，椅面上粘了“毛球”的毛发。
“哎，别愣着了，快来帮我一把！它啊，今天就蹲在咱们家门口，可怜巴巴的，我看着实在是心疼，就给它带进来了。”
我气得脸鼓鼓的，不想动手，僵硬地站在原地，就想看它能闹成个什么样。
“毛球”跑到我的腿边，围着转了好几个圈，又跳到另一边，母亲乐此不疲跟着它跑到了我的卧室。
终于在我的粉色床单上被母亲抓住，毛球咧了咧嘴，挤了下眼，妈妈竟被它逗乐：“真是个顽皮的小家伙！看你还跑！嗯？”
“妈，这东西不明不白的，你怎么这么心大，就把它带进来？不怕有病么？”
“所以，我才要给它洗澡杀菌啊！上了一天课，你快休息会儿吧！”
“哎哟！管我都没这么上心啊？”
“你个白眼狼！辛苦养你这么大，还不知足！”妈妈白瞪我一眼，带着手中的“毛球”去了洗澡间，“小妖，小妖，乖，妈妈带你去洗澡！”
小妖把我的床搞得乱七八糟，我忿忿地扯下床单，扔到了地上，听见母亲在洗澡间细声哄着，顿时有种失落感。这东西突然到来，家里以后怕是不会安宁了。
母亲狠心安排我做晚饭，她则悉心照料着小妖。小家伙经过一番打理，也是精神了不少，毛发色泽鲜艳，更加顺滑，如果有人邀请特别物种做广告，我看它可以出镜试试。
小妖冲着我呲了呲牙，我不再看它，埋头吃自己碗里的米饭。夹起一片肉就要往嘴里送，谁知这毛怪一下冲了过来，精准地叼住肉片，嘴里蠕动了两下，咽了下去。
“啪”，我放下筷子，“我吃饱了！你们吃吧！”说完板着脸回到了自己屋。
在屋里，听到妈妈继续哄着小毛怪，小心地喂它食物，尝试哪个它可以吃。我赶紧把耳机带上，放着重金属的音乐。
这时，父亲也回来了，看到母亲怀里的小妖，也是吓了一跳，“这？这什么东西？你怎么随便往家里带东西？多脏啊！”
“我给它洗过澡了！放心吧，这不就是个宠物吗？可能是什么稀有的宠物狗吧！等我去网上查查。”
父亲也讨厌这东西，我有了战友了，绝不允许它搅乱我们的生活。我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一定要把它赶走。
夜里，我做完作业，早早地躺下，却怎么也睡不着，不知道那只小妖怎么样了？悄悄地下了床，蹑手蹑脚推开门，我准备去母亲给它安置的篮子那里看看。
篮子放在客厅的一个角落，母亲给它铺了薄薄的被子。然而，我并没有看到这小家伙。
我正疑惑着，脚后跟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赶紧转过身，才发现是小妖。只是夜里看到的样子，和白天有些不大一样，似乎更温和了一些，身子也小了一点。
“心儿。”
嗯？谁在叫我的名字？我的心一惊，顿时脊背发凉。小毛怪又跳了两下，“心儿！心儿！是我！”
“哈？你？”我睁大眼睛看着这个小东西，原来是个会说话的，毛怪？
“是我，嘿嘿，我是心儿！”小毛怪在地上滚来滚去，开心得不得了。
“你是心儿？切！我才没你那么丑呢？少学我！”我骄傲地昂起头，却又低了下来，“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怎么会说话？”
“我是你啊！”
“还胡说？哼，我回去了，我一定要把你弄走！你给我记住！”我气呼呼地回了卧室，完全没有在意这只小妖会说话，只知道它夺走了母亲给我的爱，而它却又有一些说不清的熟悉味道。
后来的日子，按照我所想，一切都非常慌乱，我制造了各种“事件”，以此证明这小妖有多祸害。
先是母亲的钱包丢失，最后发现是在小妖的篮子里。然后是父亲昂贵的皮鞋丢了一只，发现在楼下，我坚定表示是小妖干的。最后，父亲和母亲的结婚证被撕毁，我也嫁祸给了小妖。
母亲越来越生气，估计也意识到家里请来了一个祸害，慢慢在我的诱导下，有了想要扔出去的心思。
“妈，您就别心疼了，别人家养宠物是为了开心，我们养宠物不能给自己遭罪啊！”我假意拍着母亲的肩膀，偏过头抿嘴偷笑。
妈妈叹了口气，“我也是心疼那小东西，本想给它一个家，有一个温暖的地方生活，谁知道它这么捣乱！”
“妈，我知道您舍不得，放心，我给您处理就是！”说完，我就准备送走小妖，妈妈还想说啥，却犹豫着没有说出口。
我揪起小妖的耳朵，迅速出了大门。
“心儿，你真的要丢了我吗？”
“废话！当然！你太捣乱了！让我们一家不得安宁！”
“明明都是你做的！你还说我？”小妖在我的手里拼命挣扎。
“你难道就没有不对的地方吗？到处掉毛，打碎屋里东西，给妈妈添了多少麻烦？不过，也是奇怪，你怎么只和我说话呢？”
“因为只有你能听到我说话。”小妖停止了躁动，任我边跑边怨怼它。
“哼！以后再也听不到你说话了，不知道你从哪里来，也不知道你要到哪里去，总之，一切都与我无关！”
前方路口便是一个垃圾站，我晃了晃胳膊，把它扔了过去，“扑通”，掉落在一堆黑色垃圾袋上，我的心也跟着“扑通”了一下。突然感到呼吸有些困难，我摸了摸胸口，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后面隐隐约约还有“心儿”的呼喊声，我捂住耳朵，大步往前跑去。
家里清净了很多，母亲继续打理着我们的生活，父亲依旧早出晚归，我按部就班的上学。
然而没几天，我却发高烧病倒了。一连昏迷了三天。夜里梦到小妖在得意地笑，它的个头比我还大，而我成了小怪物。还有很多像它这样的小妖，一起围着我转啊转，我在梦里眩晕，醒来依旧迷糊。
“孩子啊，快好起来吧，都烧了一个礼拜了，这是怎么回事啊！”母亲担忧地看着我，拿起桌上的碗，想要喂我粥吃。
“妈，那只，小妖，在哪呢？”
“你不是送走了吗？我怎么会知道？”
“这几天，我每天都能梦到它，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如果能找到它，我是不是就知道原因了？”
“梦而已，别多想，你之前还说讨厌它呢，现在就想念了？哎，你这孩子！我看啊，你和它也差不多！”
“什么？我比它强多了？怎么和它差不多？”
“你知道，我为啥想养它吗？”母亲眼睛低了下来。我没有回答，听她继续说。
“你小时候不也是这样，到处爬，到处闹，我跟在后面帮你清理，虽然累，却也是很快乐。毕竟你是我的孩子，是一个鲜活的生命！你爸爸每天忙工作，你每天顾学习，这小家伙来了，给我带来了很多快乐，我是真心喜欢啊！”
原来，母亲因它想起了我小时候，我也确实忽略了母亲，平时应该多陪母亲说说话，忘记了她除了操劳家事外，也会孤独。
我突然想到，小妖说“它就是我”，难道它知道母亲的需求，还有我的想法，所以出现了？难不成，它是因我的心念诞生的吗？
我被自己大胆的想法震惊，一只宠物会说话，本来就很匪夷所思，我能创造物种，这更是一种疯狂。
我的高烧依旧不退，夜里依旧被小妖缠绕。母亲越来越憔悴，父亲偶尔来看我，可是工作太忙，无法像母亲一样照顾。
我不能再这样耗下去，趁母亲不注意，我穿上衣服出了门，头晕，依旧跌跌撞撞。
我又来到那个垃圾站，里面只有垃圾，没有看到小妖。也是，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呢？多半是我胡思乱想出来的。
我正想往回走，却看到了地上一个塑料袋在滚。一个黑色的袋子，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挣扎。
好奇心强的我，小心地解开了口，发现竟是那小妖！
“心儿，你终于来接我了？”一张黑乎乎的毛脸望着我。
“你怎么知道我会来找你？”我总是被它这种口气惹恼，明明还有些想它的。
“我是你啊！之前不就说了！你怎么那么健忘？”小妖脏兮兮的，没人照顾，像是一条流浪狗。
“走吧！跟我回家！”我老大不情愿地甩了一句，然后扭头就走。
小东西跟在我后面，一跳一跳，后来竟听不到它的动静了，正要回头，我感到背后似乎有什么东西撞了过来，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在穿透我的身体。
而那个声音在持续呼唤着我“心儿，心儿……”
等我再醒过来，已是在医院，手上插着管子，身子动也动不得。天花板隐隐约约有小妖的影子，它还是那样得意的样子。
母亲在我旁边哭着，“你怎么就偷跑出去了？背上还受了那么重的伤？谁干的？你告诉我！”
我想抬一下身子，然而动一下就撕心裂肺地疼，我勉强说道，“是那只小妖！”
“小妖？什么啊？你是不是烧坏了？”母亲的眼神更加担忧了，身体有毛病好治，这精神要出问题，可就出大事了。
我也惊讶地望着母亲，难道她忘了吗？曾经她那么疼爱的小妖？
这时，我体内一个声音传了出来，“心儿，你在呼唤我吗？”
哈？在哪？你在哪儿？我四处找着，母亲看我的眼神更加诡异。
“心儿，我在你的心里。”
我停下了左右巡视的傻傻动作，感受着我的心，一跳一跳，小妖的样子也在我的意识里浮现了出来。
我不好当着母亲自说自话，只好说想吃水果，把母亲支开。
“你怎么在我体内？你是真的想要与我同归于尽吗？”
“不，我本来就在你的身体里，只是前段时间被你召唤了出来，我知道你一直都觉得自己和父亲无暇顾及母亲，潜意识里希望有一个人能够陪伴母亲，所以才把我分离了出来，而现在，你的母亲，或者说我们的母亲已经不那么孤单了，我就可以回到你的体内了。”
“可是，母亲已经忘记你了？”
“我回到你的体内，父亲和母亲便忘记了我的存在，这很正常，因为我是你幻化出来的物种，也是这个世界不存在的，完成了任务，我当然就回你体内了。”
“可是，我从来都不知道你的存在？”
“很正常，这是你第一次呼唤我，也可能是最后一次，看你的渴望程度吧！”
“好吧，那我可以常常和你聊天吗？”
“这个，恐怕不行，只有你的意念很强，很渴望，我才会出现。”
“好吧，也就是说，这可能是我们最后的一点时间。我承认，我确实对母亲做得不够好，总是和她吵闹，也不理她，吃完饭就回屋，除了上学，就是做作业。我以后会努力，多陪母亲，而不是让她感到孤单落寞。”
“你做得越好，就越不需要我，我也就逐渐消失了。”
心里突然有些不舍，但是，我仍感激它能给母亲带来一些欢乐。我也后悔明明知道自己的不对，却总是没有勇气认错，明明知道要多陪母亲，却又阻挠小妖与母亲的玩乐。
我的身体奇迹般地迅速康复，很快便出了院，体内小妖的声音也在渐渐减弱，什么都听不到了。母亲看我的笑容越来越多，也更加体贴和关心，而我获得了母亲的鼓励，学习更加努力。
一个学期后，我得了全班第一，关于小妖的事情，也忘得一干二净。
再后来，我顺利考上大学，找到工作。结婚后，第一次回娘家，发现家里又出现了一只“毛怪”。
那小家伙还是那副得意的表情，我默默地看着它，没有任何惊讶，只是心里与它通了一句“好久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