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

童年,我在武康居仁街

2017-11-29  本文已影响46人  余英溪

----我的童年故事

据县志载,武康,公元222年置镇,名“永安县”。公元282年,改名武康县。

一千多年的历史积淀,许多大大小小的历史事件,当由志书记载。

于我,武康,是童年记忆里最大的城,那条居仁街,是最繁华的街。童年的事与物,伤心与开心、饥渴与美味,孤独与童趣,伴随我成长,并走过了人生大半,影响着我的个性和三观。

武康居仁街,如一幅思维导图的核心主题,那些分支和关键词,是消失了的树和竹林,船和河埠,桥和房子,人和声音,工厂和街道⋯⋯

上世纪60年代,武康镇叫千秋人民公社,公社以下是生产大队和生产小队,所有的人,称为社员,开大会,常常说,开社员大会。直至80年代初,全国撤社为镇,才恢复了武康这个沿用千年的镇名。

50年代,我母亲在武康西部山区教书,教师总部在武康千秋完小。为此,母亲携全家,从龙山乡搬到了武康镇。

外公落户河桥生产小队,成为小队社员。家里其他人员成为居民委会7组组员。

我家,起先在居仁街上租房子,几年后,用舅舅部队复员的钱,和我父亲下放的补贴金,造了二层楼的房子。黑瓦白墙绿窗棂,成为居仁街上最高最漂亮的民房。

自然,这些事,发生在我出生前。


一、居仁街东边的河桥


童年,我在武康居仁街

自从记事开始,出武康汽车站,向北,百来米就是河桥头。那时,我不知道河桥下的河叫余英溪,大家叫它河港。

上世纪60年代末,河桥是一座现代化的桥,水泥制成,钢筋栏杆。上面偶有汽车往来,最多的是解放牌货车,其次是白顶湖兰色客车,轿车很难见到。

这座桥,是我人生初尝别离的桥,那时,姐姐随父亲在对河口生活,我随外公外婆在武康。大人们行动被管制,家里二地间的消息,都由我和姐姐传送。

姐姐11岁,我8岁,姐妹俩因家庭变故,心智比同龄人成熟更早。

武康到对河口7公里路,成人车票1角4分,姐姐长得不高,买半票7分钱。每次在车站送别,姐姐一上车。我就赶快跑出车站,看姐姐坐的客车,出站,过河桥,向北驶去。

望着渐渐远去的车尾,小小年纪,心里酸酸的,有时甚至悄悄落泪,内心的离绪,会缠绵许久。

走在河桥上,桥栏靠着一排排甘蔗摊,有紫皮的,青皮的,给桥栏装饰了一道彩色屏帘,桥面拥挤着清甜的味道,5分钱一支的甘蔗,也只能看看而已。

桥下有一道水坝,上游的水翻过坝顶,滑滑梯似地汩汩而下,淌过一方水泥铺就的坝基。很多孩子在那里玩耍、捡菜叶。

我快快赶回家去拿竹篮子,加入捡菜叶的行列中。

浅浅的水,刚刚没过脚背。徜过坝基,就是深水区了。这里泊满了船,水泥船木头船,有蓬的无蓬的。装着茭菜,装着红萝卜,装着煤、装着氨水,挤挤挨挨。

菜叶在水面上晃荡,用装有铁丝钩子的细竹竿,钩捞菜叶。那些漂浮的菜叶有的发黄,有的巳烂。

为了一张菜叶,孩子们的竹竿儿在水里常常交战。我单薄弱小,总干不过别人。只能去人少的地方找菜叶,常常有意外惊喜。菜叶儿在水流回漩处,轻轻荡漾,仿佛只等我来把它带回家。

有的人打捞菜叶,是烧了当菜吃。我捞菜叶,是喂猪的,那时家里养了一头猪。这样想想,和别人比较,我幸运多了。

苦的生活,总有人比你更苦。

河桥为界,西面是城,东面是桑地和田野。向东不远处,是撑排工会,其实是一个毛竹收发码头,那也是我拾柴火,常去的地方。

我提着一小篮烂菜叶,爬到桥上,如站在了凯旋门上!

看河水穿过船缝,向东流去,沿岸,桑树地郁郁葱葱,竹林风和婆娑。船儿欸乃声声,溪水长流潺潺。

孩童易知足,我心里是得意的,是愉快的!

二、居仁街西边的官桥

童年,我在武康居仁街

从河桥到官桥,余英溪北面的居仁街,是桥两端的连接线,也是老武康最繁华路段。

官桥是拱形石板桥,桥面有台阶,拾级步行过桥;有平板石条,可以玩滑滑梯,是安全玩乐的好地方。

官桥是武康最古老的桥,与镇同年诞生。因官方出资,地处官道,仅管它有个大名叫“千秋桥”,但千百年来,人们都叫它“官桥”。

桥北是武康的政治经济中心,有千秋人民公社委员会、学校、邮电局、信用社和商店。

桥南,向南不远,是新建的武康丝厂。丝厂女工是那年代最漂亮、最嗲的姑娘。

傍晚,她们常常三五成群,在居仁街上逛马路。

我们一帮玩童,解下裤腰带,放在路灯下,摆成S形,如游蛇。

丝厂姑娘见了都会尖叫起来:“妈呀~蛇!”

我们躲在小弄堂里,抿嘴窃笑,有时笑出声来。姑娘们得知,是小把戏(小孩子)搞恶作剧,便娇声娇气地说一声:戳气得来!

看着她们三步一扭的娇好身段,消失在夜色中,心生羡慕。

我擦了擦流下来的鼻涕,心想,什么时候我能长大?长大了能不能当上丝厂工人?

童年的时间,变得漫长了。

官桥南堍有家豆腐店,是我最恨的店。因为许多个清晨,4、5点钟,我被外公叫醒,去排队买豆制品。

买豆制品,除了钞票,还得有豆制品票,豆制品是限额供应的。每人每月4张票子,每张票可买豆腐1块,或豆干4块,或千张3张、或油泡子2两。

那时,很多商品凭票购买,有肉票、布票、粮票、油票、糖票、煤球票等。且只有居民户口,才有此福利。

豆制品每日产出有限,如果去晚了,就卖完了。

路灯还未熄灭,蒙着湿漉漉的雾气,我瘦小的身影,在昏黄的灯影下,时而拉长时而缩短。

路上行人寥寥,睡意未醒的我,跌跌撞撞往前走。

走过被推倒的牌楼,巨石横卧,会想起以往牌楼的高伟;曾在这里躲迷藏的快乐。

如今它象散了骨架的巨人,在幽暗的灯下,石块发出寒光,奄奄一息。

我裹紧了衣服,加快了脚步。

路过肉店时,店门板已卸下几块。看到屠夫们,忙碌的身影在灯下晃动,里面热汽腾腾,熟猪血的味道,带着温腥飘了出来。

外面,买肉的篮子队伍,排得老长。屠夫们高声谈笑,把刀磨得“当当”响,金属的撞击声,如早市的晨鼓,敲醒了小镇的睡梦。

在肉店工作是很有身份的。有卖肉的朋友,也是很幸运的事,至少不用起早排队了。

常听大人们说“四个轮子一把刀,白衣战士乌纱帽。”说的是司机和屠夫,医生和官员,这是那年代最吃香最响当当的工作。

过了肉店,便看到了买豆腐的队伍,竹篮一个紧挨一个,逶迤如长龙。已拐弯排到了官桥北面的副食店门前了。

有聪明人在昨晚,摆了石块或破篮子占位,常常被人踢出老远,等石块或破篮子的主人赶到,免不了一场争吵和争执,甚至会打起来!

7点半,“开门了,开门了”的声音,从桥南面一声声传到桥北面,人群骚动起来。人人提起篮子,紧跟着队伍缓缓前行,生怕被挤走,被插队。

终于挪到了官桥顶,能看到桥堍的豆腐店了。

寒风中,我跺着脚呵着手。东方的朝霞印染了余英溪。街上的喇叭响起了《东方红》的旋律,我轻轻哼着:东方红,太阳升⋯”

终于快轮到了,希望在即。前面却传来:卖光了!卖光了!

手里的空蓝子那么沉重,几小时的等待,白费。意味着明天要起得更早、更早。

小小年纪不懂什么叫幸福,只求没人会打断我清晨的酣梦。

三、居仁街上的果味

童年,我在武康居仁街

从河桥往西,除了我家的白房子,居仁街东段,两边是平房和低矮的茅房,其中,间隔着竹地、桑地和菜园。

我清楚记得,高家的李子林在哪块地,里面大约五、六棵李树。高奶奶很凶,瘦瘦的脸,尖尖的嗓门。李子成熟的季节,我们是不敢靠近李子树的。

季节过后,草丛里仍有被虫儿蛀掉李子藏着,另一半还可以吃,虫儿爱吃的果子,是最甜的。

经过邻居阿姆家临街的篱笆,有一棵圆硕黛绿的金桔树,伫站在中央,顶着硕果累累,果子由青变黄,闪着诱人的点点金黄。

刮风的日子,树上的金桔,会吹落,滚到篱笆边。趁人不见,可以捡来吃。

阿姆每天从我家门口走过,拎着一篮子碗或衣服,去河埠头浣洗。

阿姆拖着两条粗如梧桐树杆的小腿。她患有血丝虫病,俗称大脚疯,流火,如今这种病几近灭绝。

阿姆家有四个比我还小的孩子,两个是她的孩子,两个是她长女的儿子,她很忙。总让我跑腿,帮她去街上买盐油酱醋。

我的小脑瓜,一路上已把账算得清清楚楚,从不错钱,她常夸我又聪明又听话。

有金桔的季节,跑腿回来,得到的奖赏是金桔。我便盼望阿姆能天天差使我。

阿姆路过我家院门口,和外婆打招呼:钟家娘娘,等会来我家吃金桔。

外婆的贤淑是远近闻名的,待人和善,乐于施人,我家院里的葡萄熟了,採了,她让我和姐姐,一家家送给邻居尝新鲜,传递着邻里和睦。

阿姆很敬重我外婆,俩人很谈得来。即使在文革形势最高压的时候,她也会偷偷来问候我外婆。

我在屋里听到金桔二字,口水马上满了起来,心里暗喜,今天有金桔吃了。

那年月,水果店里的烂苹果烂香蕉,也要几角钱一斤,买不起啊。

外婆是不会带我去阿姆家的,怕我见了金桔,象馋猫,让人家难堪。

外婆从阿姆家回来,身上会散发着金桔的味道。她从铁灰色大襟衫的深兜里,掏出二枚金灿灿的金桔给我。

那金桔温热的,香甜的,有点刺舌,至今没忘!

水果中,我最爱金桔,因了外婆的温暖,阿姆的称赞。

外婆离开人世已二十多年。阿姆也去世多年了。

亲情,邻里情,不怕岁月催人老,想起,即在眼前!

四、居仁街上的玩伴

童年,我在武康居仁街

我的童年很孤单,但快乐是童年的天性,是上帝赐予每个孩子的礼物。

辍学在家,我除了割草拾柴,常独自跳牛筋、滚铁箍、跳格子、飘洋片、劈三角包,扎手帕、抽陀螺、弹玻璃球⋯⋯不亦乐乎。

周末有小火伴一起玩,跳绳,跳牛皮筋。

小伙伴们上学了,整条街上,只剩我和隔壁同龄哑吧男孩,他因聋哑,无法上学。

他会来找我玩,我俩玩得最多的是飘洋片。

洋片是一种印有各种彩色图画的小卡片,宽3cm,长5cm。

竞赛者轮流把洋片按在一定高度的墙上,让洋片自由飘落,如果谁的洋片飘到地上时,只要压着任意一张,就获胜了,落在地上的全部洋片统统归谁。

这游戏没有技巧,只凭运气。

如果哑吧男孩赢了,他会笑得很开心,还不停拍着手,拿走战利品。

若我赢了,地上的洋片又很多。他会去抢地上的洋片,抓起来就跑,一边跑回家,一边还“咿哇咿哇”火气十足地嚷着,似乎在说我的什么不对,明明是他自己臭计。

我很生气、也很无奈。心想,再也不和他玩了。

隔天他又过来找我,脸色讪讪,晃动手上的洋片,示意我还玩不玩?我毫无骨气地,又和他玩开了!

其实,我和他都怕寂寞!

后来,他哥哥当了兵,成了军属,他上了聋哑学校!那时我也重新走进了学校。

上学回来的他,安静了许多,他总是默默看看我,不发出声音。我想,他的内心世界一定发生了变化。

我工作后,再也没见过他。他幺儿,一直和他母亲相依为命。

人的命运,有些是老天给的,有些是时势给的,有些是自己创造的!

五、居仁街以东,化肥厂和氨水池

童年,我在武康居仁街

1966年,武康化肥厂建成,是武康第一家最大的工厂。那里的机器高大威武,铁管纵横,在我眼里看起来,那是一个奇异神秘的世界。

化肥厂的南大门,森严壁垒,门卫恪守责职,闲人是进不去的。

我和小伙伴会绕到厂北面,那里围着铁丝,堆着高高的废料和煤渣。鉄网叉出一根根针尖,张牙舞爪。

小心翼翼趴在地上,一点点爬进去。不小心,衣服还是被铁网钩破了。

进去后,在高高的煤堆掩护下,寻找废铁烂铜卖钱;寻找未燃尽的煤渣,用作家中煤炉的燃料。

回家途中,脸上满是乌煤,却高兴得一路唱着《红灯记》插曲:“提篮小卖拾煤渣⋯”

那时8个样板戏,我最喜欢《红灯记》,看了无数遍也不厌。喜欢主人公铁梅的漂亮,和她那长长的辫子。

一边唱,一边还随手做几个动作,撒破的衣服,布片儿在风里招摇。

因为化肥厂,我外公外婆常争吵。

乡下亲戚,来化肥厂载氨水,多数会来我家蹭饭。外婆大方热情好客,不管家境如何,宁可自己熬一熬,也要留人吃饭,有时还留宿。

外公是当家的,得管理家中的窘境。他会怒怼外婆:米缸朝天了,你晓得伐?

外婆也不示弱:你讲讲?武康那么多人家,为什么偏偏来我家吃饭,还不是有点亲气嘛?!

稍长后,我看了高尔基的自传体小说《童年》,他的外祖母和外祖父,和我外公外婆如出一辙。

因为化肥厂,我家临居仁街的窗户,半夜常有人敲打:喂,这里是客栈吗?

外婆睡意朦胧回答着:不是的,客栈还要往前走!

这些夜行人,多数为了第二天赶早买氨水。几十里水路划船,赶到武康,已是深夜

睡在外婆脚那头的我,看到窗上的黑影离去。我会惦记,那个陌生的风雨夜行人,是否找到了客栈?

忽然觉得,躺在被窝里,是天下第一舒服的事!

化肥厂的氨水池,耸立在居仁街以东,许园里的桑树林中,它体大身圆顶微拱,这个巨型圆柱体,是武康标志性的建筑物。由东向西,水道过杨树湾,远远就能看到它!

化肥厂生产的氨水,通过管道,蓄入池中,再输入船里,船儿划向运河,划向远方未知的村庄。

某天,午后,突然一声巨响,震耳欲聋,发生了什么?

居仁街上,有人在奔跑,纷纷拥向河桥头。好奇的我,也向河桥头跑去。

原来,二个工人在检修氨水池时,池顶突然爆炸,二个工人因工殉职。

人群围了一圈又一圈,人们互相打听着。据说,一个工人挂在了池上面;另一个工人被甩到了桑树林中,死得很惨。

我只看到了,掀了一大块的池顶,其他什么也看不到。

突然,人们让开一条道,有人嚎哭着冲向氨水池,那是亡者的亲人!

那种撕心裂肺的哭声,让我害怕极了!

化肥厂的机器,日夜发出一阵又一阵的蒸汽声。如一个超级巨人的哀叹,在寂静的夜里滋滋作响,声线从北向南,穿过我幼小的心灵,穿过漫漫夜空,跌落到英溪河里⋯

我第一次,想到死这件事,惧怕、无助、悲伤在夜色里无限放大。

后 记

半个世纪过去了,居仁街大变样。

从前的老邻居被拆迁了。街上所剩无几的老房子,破旧不堪,走到了历史的尽头。

居仁街靠英溪岸,成了河滨公园,有造型时尚的现代拱桥。

我家白房子旧址处,塑有孟郊雕像,孟郊故里《游子吟》成为家乡的一张文化名片。

童年,我在武康居仁街

官桥被拉直,变成可行车的桥,东侧并列建成传统古典的廊桥,供游人歇息赏景。

河桥下游英溪两岸,被誉为杭州后街,集旅游、餐饮、娱乐、会所、购物为一体。

化肥厂、丝厂都已消失,旧址上商场和居民住宅区。

不论武康城如何变迁,童年的地图已画在了记忆中。

我的童年快乐不多,甚至有苦难、饥饿、迷茫和孤单。

人过天命之年,万事看得开。这样的童年,未必不好,它独一无二,曾经饥饿,更珍爱食粮;曾经辍学,更努力学习;曾经若履薄冰,更感恩盛世太平!

曾走遍天涯,更依恋这方寸家园!

轻语岁月,淡看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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