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关于忠王生死的奇闻和我对此的浅言(参考文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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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篇关于忠王生死的奇闻和我对此的浅言
@陶短房[综编]
按:原本不想就这篇奇闻多费唇舌,一来好几个朋友通过不同途径向我求证——他们觉得不妥,却又一下子说不上到底哪儿不妥——,二来,根据“太平天国御玺”闹剧的经验,这个神话会以惊人的速度很快到处蔓延,所以只好罗嗦几句,挂一漏万,识者莫笑而已。
ZT一篇关于忠王的传说,请求考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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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日有缘,得见家族长辈王公玙先生(已于1983年辞世),收录于「掌故集粹」的两篇文章,一为「李秀成伏诛之谜」,一为「李秀成真实籍贯的揭晓」。文中主要结论为(一)李秀成并未被曾氏兄弟正法,而是私下纵放,(二)李秀成并非广西人,而是江苏沭阳人氏。凡研究太平天国者均知忠王李秀成为广西藤县人,同治三年天京城破被执后就义。然王公玙先生得其结论并非突发奇想,而系源自其于抗战时期的一段亲身经历。
(以下为小弟所整理,凡提到王公玙先生,均以「我」字替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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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沦陷后,我因决意在敌后游击,于是仍留苏省任职。二十八年由省府秘书长调任民政厅长后,因鉴于省府困守兴化,难于发展,拟向徐海一带发展力量,于是在是年秋冬之交,自请集合一部武力,昼伏夜行,间道北去,以兼任徐海行署主任名义发展敌后力量。
抵达苏北后,几经考量,选定沭阳县东南边区之南北六塘河河滩地,作为进入徐海的立足点。一日,借住一老农家,因见案头摆着两本「洪杨演义」,于是随手拿起翻阅,不料却引起老农谈天的兴头。老农说话倒颇有哲理,「有些书,只可给人看了解解愁闷……千万不可相信……假如认为都是事实,那便成了书呆子了。例如钱江,他在太平军不被重用后,曾化名在离这不远的十字桥耿家教书……。至于李秀成,实际是善终,书上偏说他是在南京就地正法……」。我对太平天国虽少研究,但李秀成竟未「伏诛」,实在匪夷所思,令人无法置信,所以当时一笑置之。老农也看出来我不相信,于是又说「李秀成没有被杀,有他的儿子可以证明,他的儿子还在,就住在附近……」,确实的住处只有「赵庄的徐大爹爹」知道。我见这老农说的极为认真,不好再表露不相信的微笑,因而表示有机会一定要见见徐大爹爹。
敌后发展,迁移不定,这件事也就渐渐淡忘了。一日,进驻一小圩寨,下榻处为一私塾馆子,就寝前翻了翻塾师桌上的书,见有一本木刻版的湘军志,正想拿起来翻阅,忽然想起从前那位老农的话,连忙打听这小寨的名子,无巧不巧,正是赵庄,这「徐大爹爹」便是庄主,私塾即为他家所设。心中大喜,连忙着人请徐大爹爹到私塾内一谈。
这位徐老先生年约八十,我向他寒喧致谢之后,便直问他是否认识李秀成的儿子。他乍听之下,一脸愕然,好一会儿才表示确有此事,早年即认识此人,还戏称其为小王子。我约略告诉他得知此事的经过,并要求与小王子见一面。他为难许久,但因见我为政府官员,终于答应了。徐老先生表示,虽已进入民国,但小王子仍心存余悸,不愿多谈往事,平日以兽医为业,唯一信的过的朋友,就是徐老先生本人……。
第二天一早,徐老先生便派一佃户,用一辆「一轮明月」的手车去迎接这位特殊的兽医,直到下午方才接到。这小王子是个红脸高个子的庄稼汉,年约八十来岁,但腰杆笔直,看起来身子挺硬朗。徐老先生屏退左右,只留下我们三个人,这就开始了我们的问答。
综合他的谈话,约略如次:
他今年八十四岁,他父亲原名并非秀成,幼年跑关外,闯荡江湖,人颇实在有义气,以贩马为业。贩马所经路线,是由关外经沿海各省而到两广。本是沭阳一带土著,因贩马南去,因而结识洪秀全与杨秀清,也因而到广西落户。改名李秀成,就是标榜洪秀全与杨秀清的「秀」自排行而来的。
他说他不是忠王的嫡子而系庶出。他母亲是镇江人,原是开小客栈人家的女儿,因他父亲贩马,来往都在这家客栈食宿,因而有了感情。咸丰初年,太平天国到了南京之后,掳来不少男女,他的母亲便在其中。因知他父亲在太平军为官,设法连络,方被营救出来。后来,被他父亲收作一房,生下了他。
在最后南京被围困的时候,洪李两家处的很不好,他的父亲常在家闷闷不乐。那时他已九岁,记的很清楚,洪秀全的弟兄很坏,洪的儿子乳名有福,全名洪福,年岁不大,却是万恶滔天。
说到这里,我便打断他道:「洪秀全的儿子不是洪福瑱?怎么说是洪福呢?」他毫不迟疑并坚决的说小天王的确叫洪福,说是福瑱,那是天大的笑话,曾大帅不知为甚么把「洪福真王」误认为洪福瑱……天王是高大的身材,他的父亲较矮,好抽水烟。后来他长大后,听到他父亲谈起,天王的自杀(注意:此处说天王并非病死,而是自杀),被围困的原因固有,主要还是家务方面,尤其是洪福胡作非为无法控制这个原因也不小。
南京突围,是和清营曾帅方面密商好的,他的父亲全其忠,曾帅方面成其功,实际是让城而非攻城。……他是由一名家将,夜里牵着一匹马,驼着他,由城墙缺口处逃出,出城后向东北方向逃走,路上遇到一队清兵,一个兵见到他脖子上的黄金项圈,便一把拉着,把他拖下马来,拉的很重,他脖子后都流了血,后来被一个军官模样的人喝止,让那个兵不要伤害小孩子,但项圈还是给人拿去。他说着,还解开衣领让我看他脖子后长长的疤痕。
他父亲被清军拿获后,由曾帅安排,用偷天换日的方法,放了出来,回到家乡,隐姓埋名,终老林下。他会治马病,都是他父亲教他的,他自幼所受庭训便是「守份安命,不可强求」。
我见老人说的累了,便插口说忠王文武全才,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老人的反应价我大吃一惊。他说他父亲的才学,跟他也差不了多少,识的字不算太多,写的也不见的通顺。人一出名,官一做大,不文也能文,不武也能武了。
我接着问他南京忠王府的情形,他说忠王府没什么了不起的,只是房子较大而已,因为离开的时候年纪较小,不记的确切的位置。他父亲死后,他曾回到南京,凭着童年印象,确定是在清凉山下蟠龙里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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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便是家族长辈王公玙先生所记巧遇「小王子」的大略情形。当然,文章中还叙述了他后来求证小王子所言的具体经过,比如说,他曾去信萧一山先生,查证「洪福瑱」的真名,确认洪福瑱为误传,小天王名洪福;「李秀成亲供手迹」由曾氏后人曾约农交世界书局出版后,发觉忠王亲供的确错字连篇,曾文正亦批注「文理不通」;李秀成亲供中叙述,南京城破后,忠王「上清凉山避势」,引证小王子对忠王府坐落处的叙述;对「南京让城」一说,引赵烈文「能静居日记」中记载,南京城破时,曾国荃种种不合常理的措施……等等。
王公玙先生此文很长,尤其是其后的求证论述,小弟无法一一详述,仅能择要摘录其与「小王子」之对话重点,在此求教研读太平天国史之方家。
以下为笔者的答复:
呵呵,正巧刚刚有位朋友qq上也谈到这篇奇文,哭笑不得。只能说,这是个很一般的小说创意而已。
钱江之与太平军毫无关系,在现在已经是常识,他因故从广东遣戍新疆,遇赦回内地,太平军占领武昌时他正在北方各省,癸好三年二月太平军克天京,同年五月他就投入江北仙女庙雷以諴幕府,并上厘金建议,约二十天后因遭雷嫉妒被诬陷杀害,他投入太平军的误传系《万大洪告示》说他是天王的《三法大司马》,按这份告示其实是天地会的文书而不是太平天国的,太平军中也无此官职,只有仅管25人的“两司马”而已。那位王先生以钱东平唬人,恰恰说明了他对太平天国之事一知半解。
太平军在天京11年,他自称城破时9岁,则应该生于1855年,其母至迟该嫁于1854年,可这一年李秀成正在庐州胡以晄部任职,且同年天历八月廿四日,东王才下令恢复家庭,允许婚配,那么当时还是监军的李秀成何至于敢冒此风险娶妾?要知道东王自己的亲戚镇国侯卢贤拔只是和结发妻子同宿几次,就被革职查办,东王还因为处理太轻,自认徇私,打了自己一顿板子。
幼天王的供词现在有多份亲笔录供保留,其本名天贵,一作贵福,改名天贵福,是他本人亲笔且得到族中长辈干王的佐证的,那位王先生误把天王的外甥蒋有福(萧朝贵次子)当作幼天王,实在搞笑的可以。
幼天王供词中说的很明白,他突围时忠王的弟弟李明成和他同行,而李明成的任务是护送忠王家属,后来幼忠王、忠王幼子李其祥都在江西出现,说明当时是成功的,其路线,是从太平门缺口到汤山到湖熟,经句容、溧阳到广德的四安镇,是向东南方向,南京城北临长江,往东北走,是要跳燕子矶么?
忠王府如果“没什么了不起”,在忠王府住了很久的英国翻译富礼赐就不会惊叹为神仙境界了,他发表《天京游记》时天国还在,如果是污蔑,简直是自讨没趣,何况他还是英国政府的官员,不是肯能之类的外国帮闲;苏州忠王府李鸿章惊为神仙洞窟,到苏州沦陷,尚未完工,拙政园尚在,不过是忠王府一部分,大家可以自己去看看,那算没什么了不起,什么算了不起呢?
忠王固然文化水平有限,不过自幼好读闲书,从留下的致李兆受书看,书法笔法,都还可以,至于用兵,连曾国藩都说1960年的围魏救赵是“贼中得意之笔”,他的幕僚赵烈文对李秀成也颇有惺惺之意,说他于囚笼酷暑,身带刑伤,洋洋自书七万余言,而井井有条,实在是难得之才,这如果说没什么了不起,还要怎样才了不起呢?
清凉山下也并没有什么“蟠龙岭”,只有龙蟠岭,取石城虎倨,钟山龙蟠之意,盖清凉山下便是古石头城,又名鬼脸城也,这里也不是什么忠王府,而是东王府,忠王在天京的府邸是在城南,而清凉山却在城西,如果忠王府在清凉山,那么城破时,何必先带幼主回忠王府,再冲杀半晌才转上清凉山屯扎?直接爬上去不就好了?
好了,都不忍心再驳下去,最后引用我答复朋友的几句——是时尚未看见全文:
曾国藩个性谨慎,为了怕功高震主不惜自我贬低,他何苦冒险做这个交易,交易总是为了得到什么罢?他要得什么?江山?
曾国藩不是没想过造反,但他是文人,儒学大师,对实利和虚名都重视,甚至更重视后者,因为后者长久啊,位极人臣,再造社稷,恢复名教,这个岂不比造反当皇帝来的光彩?何况造反能不能成还两可呢,他就是因为有人造反才出头的,怎么会给别人同样出头的机会呢?
(陶短房[2004年]6月25日,巴马科)
陶短房补充:
1、天王之死,按照忠王手书供词:“此人之病,不好也不食药”,而这亲笔被曾国藩私自窜改为“服毒自尽”,以与其奏折相符,这一改动由于世人看见的都是九如堂刊本的《李秀成供》而长期无人得知,所以直到民国卅三(1944)年,广西通志馆秘书吕集义先生才首次在曾家见到原文,并得知这一供词,后来萧一山、简又文诸先生在台湾故宫博物院档案中又先后找出《幼天王供》多份,才最终证实天王系病死。如果这位王先生真的是民国廿八(1939年)遇见所谓小王子,如何会说出“天王不是病死,是自杀”来?当时公认的,就是天王自杀么,从《清史稿》到各类著作都如此写,无一例外;这似乎只能解释为,这篇东西,是天王病死说已成为定论后炮制的;
2、幼天王死的时候虚岁才16,能如何“胡作非为”呢?这位叙述者闪烁其辞,我们从幼天王自己乃至对他并不感冒的忠王口中,了解到的也充其量不过是偷偷看母亲姐姐,偷看古书,私下喝酒而已,东王早年天父下凡,所管教幼主的,也不过是贪玩误学,不珍惜宫中器物而已,这些有些不过小毛病,有些只是顽童好玩本性,有些更是他那个专制父亲压制下无可奈何的反抗,看着幼天王在囚笼里对一只会说话的青鹦鹉念念不忘,甚至可以背诵鹦鹉说的每一个字,就能知道,他是生活在何等孤寂的一片天地,这样的一个“没出过宫门”,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哪儿人的小孩子,能怎么“胡作非为”、做出什么把父亲活活气死的“恶行”呢?
3、曾国荃之破城,系开挖地道,轰塌龙脖子城墙二十余丈,蜂拥而入,赵烈文当时叙述说“五色旗帜漫山而下,纷披如繁星”,守军的抵抗也很顽强,第一批进城的五百敢死队几乎全部丧命,从开挖地道到破城的半月中,清军战死的总兵官就有陈万胜等数人,副将以下更多,城中军民死者数万,房屋焚烧殆尽,“子女玉帛,扫数悉入湘军,而金陵遂永穷矣”,几十年后谭嗣同见到的南京,犹是一片荒凉,让城虚攻,能如此乎?况且,龙脖子垅口二十余丈,数年方才修复,军民人等,人人见之,修复后曾国藩大书“穷天下力,复此金汤,惜哉将士,后不能忘”,难道老谋深算的曾氏,作假竟愚蠢到公然把假话写在任何人一眼可及的城墙上?奏折可以是假的,难道这垅口,这焚杀,这几十年金陵萧条,也都是假的?
4、曾国藩对忠王供词的评价是“颇有条理”,“句读尚为通顺”,赵烈文评价大抵相同,作为一个被俘受刑,又在酷热囚笼中等死的人,能如此已经很不易了,观其供词,错别字是有的,这也确实说明其文化程度不高,但文理不通,则简直是混帐话了;
5、1952年神州国光社出版《太平天国》中有幼天王供,其中明白写明幼天王的名姓和福王真两字的由来,萧一山先生虽在台湾,这套书却是读过的,从他写的一系列与罗尔纲先生论辩文章便可知道,何况,台湾故宫博物院所藏《幼天王供》便是萧先生亲自找到,并编入《清代通史》第三册的,何以会复信王先生“小天王名洪福”?1962年曾约农影印李秀成供原稿,萧一山先生促成此事,九如堂刻本李秀成供更是当时研究晚清史者的必读资料,何以他会说出“天王是自杀,而不是通常称的病死”这样和自己手里的资料完全相反的话来?
够了,之所以罗嗦这许多,只是因为如前所叙,如不正本清源,唯恐谬种流传,误人子弟罢了。
(录入时间:2004/6/27 9:37:25)
一篇关于忠王生死的奇闻和我对此的浅言(参考文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