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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

2023-04-23  本文已影响0人  晨昱
老槐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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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每年回家都会抽空为村里的老一辈人拍些照片,农村的老年人一生可能连一张照片都没有,这件事情听着有些离谱,但却是真的,从七年前我陆陆续续开始为老年人拍照至今,拍摄过的很多老年人已经永远的离开了,我的外婆、大姑、叔公、大舅相继离开了。但遗憾的是,我没有为外公拍过照片,因为那时刚上初中的我连一部手机都没有,对于外公的所有的记忆,停留在了13岁那年,时至今日,对他的记忆也越发模糊起来。

后来我翻遍所有的相册,查看亲戚家里的老照片,都没有发现过一张外公的照片,坦白说我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了。或许真的如别人所言,普通人在世间的所有痕迹不过百年便烟消云散,最后甚至连坟头都被踏平,直至彻底遗忘。在梁头望向外公和外婆的坟头,那两个可爱的老人永远的告别了我们,与黄土作伴。他们坟头的野花开了又谢,见证着逐渐远去的时光和岁月,还有记忆里的那个夏天。

外公是一个严肃的人,记忆中他逗小孩的方式便是想方设法的为难他,直到把他逗哭,我和哥哥都体验过,但是他乐此不疲的用自己的方式疼爱着我们。听说他曾经当过村长,记忆中最多的是他和外婆在田间地头劳作的身影,夏季收割小麦时,外公便开始在磨刀石上霍霍磨刀,我便在一旁往刀刃上滴水,汗水混着泥土,让外公额头流行的汗水变成了黑色。那时母亲经常会去娘家给外公外婆洗衣服,西北山区缺水,只能用走很远山路挑来的泉水,还有下雨积攒的雨水,后来我跟南方的朋友讲起,他们都觉得不可思议。

外公家的院子里有两棵苹果树,我每年我都会满怀期待的等待着它开花结果,那时我和表弟总是双手吊在苹果树上来回荡,这种行为总是会引来大人的责骂。然后最有趣的便是用舅舅的弹弓打土崖上的野鸽子,不出意料的是从来没有打到过,只打的自己的虎口出血。外公最厉害的技能,可能就是生火,在无数个在外公家过夜醒来的清晨里,他总是和太阳一起点燃他的小柴炉,然后将火炉放在炕上的一块煮茶专用木板上,我便在柴火噼啪作响声中醒来。这是外公一直延续几十年的习惯,他说不喝茶浑身无力,喝完早茶后外公将炉灰倒进炕眼中,然后将炉子挂在进门的左手边的一颗钉子上。我则会带着表弟拿下炉子学着外公生火,但无论尝试多少次,都以失败告终,最后也失去了兴趣。转过头开始研他的的烟斗,外公每次抽烟时,透过窗户照进来的光会将烟雾照亮,我则在一旁欣赏着烟雾升腾消散的样子。还有外公熟练的卷烟动作,也让我佩服的五体投地,他是一个很有气场的老人。

在那个很少有家庭拥有电视机的年代,外公总是会在晚上带着哥哥去邻居家看电视,后来在我稍微大一点以后,他也带上了我,去邻居家的路比较远,要爬一道坡,不出意外的是回来时我们必然是睡着的。我隐约记得那时看过《封神榜》,剧里的千里眼和顺风耳让我吃惊了很久,男生很喜欢幻想,在没有电话那个年代,我总是幻想自己如果有这个技能该有多好。

后来,上了小学,学校正好就在外公的村子,我总是会在土崖之上向下望,看看外公外婆在不在,在中午或者晚上放学后便会去外公家,外婆总是卡着上学的时间点给我做饭吃,而外公总是会给我倒一杯热水。外婆的衣兜像个百宝箱一样,我每次回家时她便会掏出核桃、花生、瓜子等小零食,虽然不多,但每次都会让我很惊喜,后来听妈妈说,外婆有个收拾小零食的习惯,目的就是我们去的时候能够给我们吃,日复一日,在我最后一次见她时,他也拿来一瓶亲戚给的八宝粥给我。

我没见过我的亲生爷爷,对奶奶的所以记忆就是她一直卧病在床,然后在我读小学一年级时去世,母亲整整照顾了瘫痪在床的她五年。在我的意识里外公和外婆与我更亲。每次回家时,外公总是会送很远的路,直到山脚的尽头,那里视野开阔,他会在那里一直看到我走很远,直到我爬山山头,走上平路,他才会回家。我在和外公分别时,总会在那根废弃的接地电线上玩一下,然后边走边回头看着他离开。后来每年春节去舅舅家时,我会看那个外公送我的路口,恍惚之间又看到外公还站在那里看着我,依然是那个健健康康、神采飞扬的老年人。

在送我时,中途会经过村里的山神庙,我总是问他庙里的是谁,他每次解释给我土地公,他酷爱秦腔,讲故事更是多到我听不过来,当时的《铡美案》、《辕门斩子》、《火焰驹》、《三娘教子》、《华亭相会》听的我不亦乐乎。在每年外公村子里的社火队里,他总是走在最前面,当时只有辈分最高的老者才有资格走在最前面,代表整个村子,而哥哥总是有模有样一起跟着,帮忙拿着外公的东西,仿佛他也是长者一样,我在外公村子的社火里扮演过赵灵官。

我第一次知道写好字很重要,是小舅告诉我的,那时他打工回来会监督我写作业,他的皮鞋非常亮,我经常会帮他擦,后来他用打工赚来的钱给家里买了一台彩色电视机,于是我们终于告别了去别人家看电视的时代。记得有一天晚上,小舅问我爱情是什么,我说可能是两个人互相喜欢,想在一起吧,那会的我哪知道这些,看着舅舅的屋子里贴满了任贤齐的海报。

小韩总是说我走路喜欢背着手,像个老爷爷一样,我说你怎么没有联想到李白杜甫,但这个习惯好像也是从外公那里学来的,我和哥哥总是会学着外公走路背着手的样子,觉得那样更像个大人。在夏季里,父亲会开着他的车子给外公家帮忙碾小麦,那时我那个去世的姨夫也回来帮忙,我便在麦草之间带着表弟玩耍,然后一路向下走到山沟深处去废弃的砖窑探险,挖出一堆破砖烂瓦,有时候还会带上几块回家。在路上还会折一些小树枝和野草给小兔子吃,那个时候外公家的兔子总是会被我们喂到直接不进食。

有一天,我在外公家门口捡到一块飞机模型,于是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总是尝试把它和各种东西拼接。外公有五个兄弟,排行老五的我喊他五爷爷,每个放学回家的路上,我最怕遇到的就是他,因为他总是会想尽各种办法的吓我,在看到我之后会飞奔从山路上冲过来,有时候会爬好长的山路只为堵我,有时候要我书包里的馍馍,有时候则要我没吃完的苹果。我小时候很白,他们都喊我“白娃”,我总是被那两只粪桶熏的干呕,后来我才发现我怕的不是他,而是他那两只粪桶。五爷爷也走了很多年了,他用最特殊的方式疼爱他的外孙,西北男人逗孩子喜欢弄哭这件事真的是出了奇的一致。母亲告诉我在他的记忆里,她的五叔从来没有对任何一个小孩子如此疼爱过,但我只记得被他抱在怀里无法呼吸的场景。

外公家后面是一道很高的土崖,在西北农村的梯田式房屋中,这样的情况很常见,外公总是担心下雨会冲塌崖壁,不过这样的事情在我记忆里只发生过一次,是在外公外婆搬走之后。院子里有一口土窑,土窑分左右两边,左边窑里拴着一头驴子,右边则是外公收集堆放的柴草,我很少进去,因为里面的氛围十分恐怖,我总是害怕驴子踢到我。在院子外面的苹果树旁,还有一口土窑,里面有一块磨盘,母亲没有出嫁时,除了放羊,便是带着弟弟妹妹们推磨磨面,然后做一家人所需的食物。院子进门右手边便是厨房,在外婆做饭时,那个手推式吹风机是我和哥哥的最爱,在一拉一推之间,便会有风进入灶口,呼啦呼啦作响。厨房隔壁是舅舅的房间,由于炕太小,每一次舅舅睡觉都要摆一个“大”字,而我则在“大”字的缝隙里睡觉,在那时看着那个被爱情所困的舅舅。舅舅房间隔壁就是上房,也是爷爷奶奶的房间。而再往后,是后院还有放麦秸的房间,我记得小时候,母亲的麦秸手工活从来没有停过。

在母亲还未出嫁时,三个舅舅,二舅妈、还有母亲和小姨就住在那个小院子里,后来有了我表哥和他妹妹,才陆陆续续分了家。在外公外婆搬走后不久,老房子也塌了,它似乎用尽全部力气守护了这几代人,最后完成了它的使命,对于老房子的坍塌,让我再也无法追寻儿时对于老房子的记忆。在房子没有坍塌之前,记得我去过一次,透过窗户只看到那只久久不愿离开的灰猫独自坐在炕上,而我没有任何勇气进入那一片漆黑的房间里,外公家在村子最下面,前面也被山阻挡,一到黄昏,太阳早早下山,一股无法形容的压抑感会袭上心头,像是被困住一样。听母亲讲,她在嫁到我们家的前几年,总是会被家门口空旷景象吓到,因为我的老家门前没有任何阻挡,可以看的很远,她总是跟我父亲说感觉随时有要掉下去的感觉,后来她慢慢习惯了我家的生活后,开始接受不了外婆家的环境。

我用整个小学时期陪伴了外公的晚年生活,爷孙俩也算是互相取暖。在逐渐长大步入中学的不久,他便病倒了,去看他时,他骂着每一个人,因为身体不适,他的脾气也暴躁起来,最后的记忆,是他躺在炕上,斜过脑袋看着我,吃力的喘着气,他说他活不久了。那时的母亲去了新疆摘棉花,在她赶回家时,外公已经入土了。那一段时间,我总能看到坚强的母亲偷偷的流泪,我也跟着哭了,她说她最后悔的是没能见外公最后一面,外公生前一直想要一部有线电话,最终好像也没能实现这个愿望。

人的一生如同秋风过境,过时掀起风浪,过处草木跟着喧嚣不定,过后终归平静,无声无息,直至岁月流转,外公的身影永远消失在了西北最西边的那一道苍茫的暮色里。我依稀记得母亲在商店买给我一毛钱两袋的小瓜子,然后去外公家的场面,那时的岁月苦寒,家里的粮食有时候不够一家人吃,总是盼着多一点收成,穿的衣服也是破破烂烂,缝着补丁,父母花光所有力气让我和哥哥能够在村里的孩子里“体面”一点。但那时的人心却靠的最近,在日出和黄昏之间劳作的外公外婆亲手谱写了田园序曲,最终也将自己献给了这苍茫的黄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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