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被爱
最近却是又一轮想念,朝朝暮暮,暮暮朝朝。想她想得极了,便在躺床时也不自然地想到她。——原本正在思索某件事,可就像从蝴蝶忽然想到墨西哥一样又想到了她,并被她引领着,引领着进入她的沼泽——让我慢慢沦陷。实际上,我很愿意想她,可有时想得多了,便脑壳涨疼。每次回想她时,总会回想与她一起时候的时光,可当回忆拉扯完了,就如同厕所里剩最后一转的厕纸,被这么一扯,在那里只剩下这么一个光溜溜的纸筒,真让人惆怅啊——于是我出门,往人多的地方走,我试验了很多次,每当我处于热闹中时,我反而能停止思考,享受热闹。因为人群中不乏漂亮的女孩,而我是乐意欣赏美貌的。观赏着她们,我便会生出另一种浮想联翩,用新的掩盖旧的,在浮想中我和她们间产生了无数细丝,我在细丝中慢慢体会爱意;她们走远了,细丝也便断了,我便开心且累地回家了。回家躺在床上,她便来到床边,弯下那纤细的腰,用手拨开垂下来的长发,贴近我的耳边,同我说......于是,我嘴角轻轻上扬,一动也不敢动——怕破坏了这份美好,甜甜地沉入了梦乡。
一
时间现已是深夜了,黑压压的天空漏出了几颗疏星,月亮已然跑向了太阳的床榻,不肯出来值夜班,跟踪每一个人了。人们不必担心自己不管跑到哪,回头望时月亮就在上方挂着,甩不开它。路灯充当了月亮,在黑漆漆的路面上煎着鸡蛋。方才的小雨在地面上留下的纪念已然被晚风带走,路面上的喧嚣也顺便跟着去了。此刻静得很,又有和风吹过,是个入睡的好时候,对尹浮鸿却不是如此。他此刻手拿着雨伞,脚踩着自己的影子在路灯下来回踱步,不时张大嘴巴打着大大的哈欠,眼皮子止不住地掉下来,让他很想现在就仰面躺下,倒在自己的影子里,一觉睡到天亮。他来回踱步,背着路口走时就低着头,打一下盹,转过身来往前走时,便抬起头,紧盯着路口转角处的黑暗——他在等一个人。等待是漫长的,一开始的时候等待让人兴高采烈,貌似那个人会应着自己的喜悦马上出现;可等久了,所有的想象的趣味都没了,便需要理由来支撑了;然而等待地越久,理由也便越充分,让人不肯离开了。但这次,尹浮鸿的理由与时间无关,无论等待所需要的时间多长,他的理由都足以支撑他在这里坚持到太阳从西边出来。没有其他的,不过是为了等一个人。在此之前,他默默等待了数个年头;然而今天,他要结束这场等待。为着这个结束,他下定了很大决心,又为着下这个决心做了许多与上天的打赌,譬如转角后遇到的第一个人是女生的话,就结束等待;今天如果有下雨的话,便结束等待;如果手里的纸球扔进了垃圾桶的话,便也结束等待。这些荒唐的打赌都成功了,加上今天恰好是七夕,他觉得一切都是机缘巧合。这些胜利了的赌注以及机缘巧合使他心里的火苗蹭地一下冒地老高,一些火花还升到了天空。
远处野狗的叫唤声由远及近地传来,小猫那使人怜悯的凄叫也幽幽地穿来,周遭的静谧催眠着他,那凉爽的晚风一点点地把他脑海里紧绷的布解了开来,黑色的睡眠在灰白的布下涌动着,准备一涌而出。他靠着墙,低着头,不行了,就快不行了,那眼皮子已经要垂下来和眼睑汇合了,脚已经外八地站着,手也垂了下来,他要美美地进入梦乡,如同数学课上趴在桌子上的学生。“不行,不能睡!”他蹭地睁开了眼,好像某个人拿着锥子对着他脑门,猛地一锤子狠狠地敲下去一样,他立马清醒了。醒后第一件事便是望向路口,然后又是在路灯下来回踱步,他知道他不能停止行走。过了一会儿,他又靠着墙了,要睡着了,要睡着了,眼皮子已经合上去了。
忽而,他激也似地如同得到某种预感一样,掰开了眼皮子转过头来望向了路口,他所等待的人终于出现了。从黑暗里露出了一条黑色高腰直筒裤包裹着的脚,脚上穿着牛皮革马丁靴,紧接着是棕色双面呢大衣的衣边,里面配着高领羊毛衫。她整个人都从黑暗里逃脱出来了——他在外牵着白马等候着她——额头上留着稍两边分的齐刘海,马尾辫轻轻地束着,白皙的脸上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使眼睛看起来大了些,脸且还有点婴儿肥,故与眼镜是很相称的。不过此时往下挂的嘴角以及垂着的肩膀都诉说着她的疲倦。
她正往浮鸿这边走来,浮鸿此刻睡意全无,没有一丝紧张,并且镇定非常。当一个人决定好了一定要做成某一件事时,他便不会忐忑,徘徊,只会及其冷静地按着顺序将事情做完,但如果本身便在徘徊的话,那当事情越靠近,他便越往悬崖边走去了。浮鸿望着她一步一步,一步一步地走来,眼睛直直地看着她。她虽然感到奇怪,但也没理会那么多,想着跟他打声招呼然后尽快回家睡觉。她把手扬起来,稍转过头望着他说,怎么那么晚还没睡。还没等他回答,就把手垂下,接着向前走了。
“可以留点时间给我吗,我想跟你说几句话。”浮鸿慢条斯理地说着,他自己也不清楚为何忽然说话变得如此。
她停了下来,转过身朝向了浮鸿,直视着他,她觉察到今晚的他有点不一样,但还是慵懒地说道:“行,——不过我现在累得慌,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先吧。”杨宛萍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浮鸿看她确实挺累的了,便同她一起去了一个面店。深夜了,没什么客人,老板娘正擦着桌子准备关门,见有客人进门,便放下了手里活计,迎上前指着墙上贴着的红底黑字的菜单问两人吃什么。浮鸿点了两份面后,便同她一起坐在了落地窗旁。两人陷入了沉默,浮鸿想等面上了之后,再来结束沉默,他不希望自己说一半的时候,老板娘突然端着两碗面上来,把一切都破坏了。他希望今晚是完美的,没有瑕疵的。
面上桌,放置妥当,老板娘走开了,周遭只有他们两人,没有人会来打扰他们了。
“宛萍,我有些话想跟你说。”浮鸿想要将手慢慢爬过去牵着宛萍的手说接下来的话,但最后还是作罢,手在桌上残留着抓状。
“说吧,什么事。”
月亮忽而从云中探出头来,好奇地窥探着,在面店旁的小路洒下了月光;枝叶上的雨露藏了一份月光在怀中,此刻显得晶莹透亮。
宛萍今天从晚上7点开始便听到其他同事在跟自己的男朋友约好今晚要去哪里约会了,个别人还收到了男朋友送来的红玫瑰,那艳丽的红玫瑰就直直地安放在那精致的长方礼盒里,放在办公桌旁——一个显眼的地方。晚上回来时,又看到其他人成双成对地在外或牵手,或揽腰地在街上散步;男的将手掌放在对方耳旁,不知说了什么悄悄话,对方暗暗偷笑;或双方互相说着悄悄话,边笑边说,仿佛互相喂着对方蜜糖。这使得她的心儿开始怦怦直跳了。回来时虽是累得很,但脑子里却也在幻想如果自己有男朋友的话,今晚会是过得如何甜蜜。当听到浮鸿说这句话时,困顿的大脑像是忽然被钥匙打开了一样。两人对视着,这是宛萍第一次与浮鸿这么近地,认真地望着对方。两人相识许久了,但她从没认真地看过他,就好像从没认真看自己的爸妈一般,那样太尴尬了。宛萍扫视着,认真地扫视着浮鸿的脸蛋,发现他好像确实长得挺好看的。虽然算不上帅,但却是一种清秀,在顶灯的仰照下,他的脸显得平滑,白嫩;一双对这个世界充满怀疑的眼睛凝视着自己,眉毛浅浅的,右眼角处有一颗淡痣;俊俏笔挺的鼻子上架着一副金边眼睛,短刘海紧跟着额头生长着,让人觉得很清爽。
没什么拒绝的理由,但同意的理由却又不够充分。她觉得拒绝为好。
“我们还是做朋友的好,我们两人做朋友才会长久,做情侣的话长久不了的。”宛萍摆了摆手带着笑意说道。浮鸿还想说什么,他一直以为宛萍是知道的,只是需要一个人挑破而已,他以为会成功的,他还想说什么;然而宛萍此刻已经把辣椒酱和醋倒进了面里,筷子插在面里搅拌着,搅拌完用力地吸了一口筷子头,确认调地刚刚好,便张大嘴巴开吃了。浮鸿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貌似一切都已从浪漫中跳了出来,他觉得今晚所有东西都脱离了他所设想的轨道,他明白不可挽回,前途净是灰暗,便忽而整个人萎了,什么都不想做,只是机械式地吃着面。吃面时候宛萍想要打破尴尬跟他随便聊点什么,便同平常一样跟他打趣,他如提线木偶般回应着她。他不知道如何应对,便下意识地说着话了——同她相处了这么久,许多话语都已经不用过脑子了。宛萍看一切如故,也才放下心,虽然心里貌似有点不舍得,但既然话都说出口了,那便如此吧。吃完面后,两人站在面店门口,昏黄的灯泡周围无数飞蛾扑哧着羽翼,宛萍让浮鸿回家,自己一个人回去就行了。浮鸿很想快点离开,他累了,可又不放心宛萍的安全,便还是坚持送她到家楼下。宛萍上楼后,黑漆漆的街道就只有浮鸿一个人在静静地走着。
一个孤单的身子耸拉着肩膀,低着头,双手插裤兜地在黑夜里走着,那落寞的声影被一盏盏路灯递交着,当从最后一束昏黄灯光下睁出来时,他依然低垂着头;一阵猫的低吟声幽幽传来。
浮鸿回到家后沾床就睡,他实在太累,太累了。
第二天浮鸿睡到中午才起床,想起昨晚的事就觉得失落地很,难堪与失望充塞了大脑,眼角酸酸的。他随便地煮了包泡面就这么把午餐将就过去了。以往到这个点,他是会张罗朋友去外头打篮球,但他现在兴趣索然,把手机扔在一边后就枯坐在沙发上,不停地切换着电视频道,最后停在了纪录片——看这种节目不用调动太多情绪。在沙发上枯坐了一个多小时后,电话响了,浮鸿不情愿地站了起来,挪到了手机旁,看到显示屏上是“宛萍小可爱”后,忽而觉得很丢脸——虽然周围没有其他人;然而接不接呢,要被她当成是一个小气的人还是被她的话语在伤口上撒盐。决定都是在一瞬间下的,关键就在这一瞬间,必须尽快,给自己没有后悔的余地。
“喂,有什么事吗?”浮鸿低沉地说道。
“没有其它的呀,去喝个下午茶怎么样,今天放假下午没其它事好做,有点无聊。”宛萍还是同平常一样,用一股孩子气般的自以为是的语气说着,貌似陪她去是理所应当的。
“行吧。”
“嗯。”
对于不够果敢的人来说,他们是不习惯拒绝的,除非让他们拒绝的理由足够不容置疑,不然他们总是惯于接受。对浮鸿来说,在一个无聊的下午与宛萍去喝下午茶是一件平常不过并且没有拒绝理由的事,所以便顺口答应了,然后又开始后悔了,他不知道怎么应对她。
对以朋友名义相处了有些年头的两人来说,有些地点是两人心领神会,不必言说的。同往常一样,浮鸿会提前10分钟便在这里的门口等候,但今天他迟到了——在奶茶店对面的店铺里徘徊不定,站在商品货架后窥视着宛萍。奶茶店外围都是落地窗,可以很清楚看到里面;墙纸是纯白的,上面点缀着绿色青草,桌子,椅子等也都是乳白色的,并非普通奶茶店那样希望可以塞多少客人就塞多少似地将桌子椅子摆地到处都是,摆地跟教室桌椅一样;而是一排只放了五六套桌椅,整个奶茶店显得简约而又宽阔;特别是外墙凸出的那块地方,只放了一套桌椅而已。那里有阳光洒落,不过做什么事都显得浪漫非凡。所以许多年轻情侣来这里时首选地方都是那里。下午并没客人,所以宛萍坐在了那里,她低头发着短信,发完便又四处张望,找寻着浮鸿。
浮鸿手机响了一下,他知道得过去了,便不容得多想,直直走了过去。临走不忘跟老板买一盒口香糖。
推开玻璃门,往宛萍那里走去。预料之中,宛萍问怎么迟到了;预料之中,说塞车了;预料之中,点了东西然后两人便开始大聊特聊最近发生的事,听到的八卦;但这次是预料之外了,点完东西后,两人陷入了沉默——很有东西想说,却说不出来的沉默。以往都是浮鸿先说一个话题,然后宛萍才开始开口,接着便是一通热聊。但这次浮鸿却沉默了,话题尽然是有的,但他却头脑一片紧张,不知道该不该说,要不要说。两人彼此面对面坐着,宛萍想要打破这种冰局,便随口憋了几句话出来,浮鸿应了几个字,双方便又陷入了沉默,宛萍也不知道怎么办,浮鸿也一样。往昔浮鸿对她有一股火一般的热爱,在她面前尽可以张牙舞爪,谈天说地,只要让她开心,不感到无聊就行。只要一看到她,浮鸿就将心中那活泼的自己整个拉出来,不让他回去,即便每次欢愉过后,回到家中,浮鸿总觉得脑壳胀痛;但现在那股热爱被两人合力浇灭了,浮鸿尽可以同自己平常与人交流那样同宛萍谈话,可没有那股热爱的推波助澜,他只是觉得胸口里很有说话的欲望,口里却蹦不出几个词。他后悔来这里了,或者说,后悔同宛萍见面了,他现在似乎丧失了同她见面,同她聊天的理由。如果不是对对方有情愫的话,异性是不会将自己那角落的一面拽出来的,但现在情愫没了,自己重新回归角落了,如同汽车在沙漠中没油了,空有外壳,行动不起来了。在沉默中面对着宛萍,这对浮鸿来说是头一次,在这新的环境中,昨晚留下的失落感,挫败感在心头交织,他的自尊与倔强抬起了头。他慢慢地翘起二郎腿,整个人往后靠,倚着椅背,右手微握,前三个手指抵着嘴唇,眼神黯淡着,望着桌上的水杯一动不动,他没有什么心思开口。浮鸿忽而享受起了这份安静,宛萍却忍受不了,便开口道:“你今天怎么不大对头,是怎么了。”
“没有,没什么,这家店今天挺安静,挺好的。”浮鸿抬起眼皮子看着宛萍,右嘴角稍往上扬。
“你是一个很好的男生,会疼人,也会照顾对方感受,往后就跟以往一样,行吗。”宛萍微笑地看着浮鸿说道,她知道昨晚的事给浮鸿造成了打击。
浮鸿把抵着嘴唇的手移到了右脸颊旁——依旧是微握着,眼睛望向了左下角,右嘴角稍往上扬:“嗯,那就这样吧。”说完眼睛直视着宛萍说道:“我待会儿有点事,今天就不陪你了,得先走了。”说完向宛萍点了点头,没等宛萍回应,他就站起身来走向柜台处,付了钱后径直走出了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