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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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月主题写作征文第二期：秘密的创作。
01
半小时悄然流逝，我依旧对姐姐的身躯感到陌生。然而，当我仰视左上方那醒目的倒计时，只剩下9小时30分钟，我意识到，自己必须抓紧时间，毕竟这样难得的机会，再也不会有。
镜中的这张脸，与我极为相似，五官精致，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稚嫩许多。她那双明亮的杏眼充满活力，面颊泛着红润的光泽，皮肤白皙细腻，长发黝黑发亮，活脱脱一个青春的少女。我不禁轻轻触摸着这张脸，心想，如果我能成为她，那该多好。
我从零星的记忆里得知，她今天约同学去游乐园，我心中不禁有些紧张，担心自己能否完美地扮演她的角色。但一踏出家门，这个我从未接触过的世界所带来的震撼，使我完全沉浸其中。天空如同一块蓝色的丝绸，明净而细腻，这样的颜色我只在妈妈的衣服上见过。街道上人流如织，匆忙而有序，无人关注到我。
“悠悠，你来啦。”一个女孩穿过人群向我跑来，我愣了下，这是姐姐的朋友肖韵，我立刻回应道：“对呀，我们进去吧。”我模仿姐姐的举止，牵着肖韵的手，一起向游乐园走去。
“你知道吗？我妹妹可淘气了，昨天又把我的彩铅弄断了，我爸妈还替她说话，说她还小不懂事。还是你好，独生子女多快乐啊，没人抢你的东西。”肖韵抱怨道。
独生子女……是的，像我这样的存在，怎么可能被承认呢。
我强颜欢笑，心中的痛苦却如潮水般涌出，我拼命压制着，因为眼前的倒计时只剩下8小时30分钟，我得珍惜时间。跳楼机、过山车、海盗船、卡丁车……游乐园的这些项目让我应接不暇，兴奋不已。我甚至忘却了自己的身份，沉醉在这种无忧无虑的幸福之中。
肖韵路过套圈的小摊，想要套玩偶，在她游戏时，我望着其中一个玩偶出了神，它因为劣质工艺而缝歪的嘴角，透露出一种诡异的笑容，让我冷不丁想起自己的这笔交易。
02
我一定是疯了。
一阵烟雾在天花板上聚集，逐渐显出头部的模样，近似人脸，但是眼睛却没有瞳孔，像一片漆黑的深海，它慢慢向我靠近。
我惊恐地想发出叫声，却发现自己连平时只能发出的咿咿呀呀的声音都发不出来。
“你不用害怕，我是一只玩偶精灵，你见到我，是你的幸运。”烟雾嘴巴一张一合“你想不想做一个交易？”
我此刻的脸庞一定因为恐惧非常地扭曲，但却阻止不了它自顾自地演说下去。
“从小你就有小儿麻痹症，病情严重，没有任何行动和语言能力，只能在病榻度过余生。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我有互换灵魂的能力，让你住进你双胞胎姐姐的身体，获得她近期的极少记忆，有效期是10个小时，快到期时，会让你知道交易的代价。”
我呜咽地想发出声音，但好像被按了关闭键，发不出任何声响。
“你想问我交易的代价是什么吗？”它似乎看穿了我的困惑，接着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那烟雾变得抖动起来，“无论如何，难道付出的代价还会比你现在的情况更糟吗？”
我想它是对的。于是，我同意了这笔交易。
03
我们在游乐园度过了愉快的时光，和肖韵分开后，时间只剩下6个小时。
我突然强烈地想要看到爸爸妈妈如何对待悠悠，这渴望疯长起来，但是我又担心自己是否承受得住这份比较。正在我犹豫不决之时，妈妈打来了电话。
“悠悠，你之前不是说想去看展览吗？我们最近工作忙，一直没有答应你。今天有空，我们来游乐园门口接你。”
“好。”尽管我不清楚她想看什么展览，但能有机会和爸爸妈妈单独相处，我还是内心生出一丝期待。等待的时候，我贪婪地欣赏着周围的一切，树木、建筑、人群，目之所及的一切都让我心旷神怡。
一辆汽车的鸣笛声打断了我，是爸爸妈妈来了。
“今天在游乐园玩得开心吗？”妈妈温柔地握着我的手问道。
“开心。”我躺在床上时，也感受过这种温暖的接触，但那时妈妈的脸上总是带着忧愁。面对一个健康状况不佳的孩子，她怎么笑得出来呢。妈妈笑起来真美，我不舍地凝视着这并非属于我的笑容。
“这孩子今天怎么了？傻乎乎地盯着我看。”妈妈轻轻抚摸着我的头，笑意更深。
我顺势倒入妈妈怀中：“妈妈，今天我想让你抱抱我。”
“都成大姑娘了，还撒娇呢。”开车的爸爸笑着说。
“抱抱抱，不管我们悠悠多大，都是妈妈的小宝贝。”妈妈的怀抱温暖而舒适，泪水差点模糊我的双眼。
“那玲玲呢？”我下意识地问出口，随即后悔了，因为这不是悠悠会问的问题吧。我感觉到妈妈的身体瞬间僵硬，放在我身上的手似乎加重了分量。
“她……她也是。”妈妈望着车窗外，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这表情我太熟悉，她每次来外婆家探望我时都会这样。
我不想再继续追问下去。
“这次展览是面向所有热爱美术的青少年，我们精选来自各个学校的作品，大家可以自由参观。”展览馆门口的工作人员在检票后提醒我们。
我和爸爸妈妈一起漫步在画作之间，其中一幅画引起我的注意。画中是一朵并蒂莲，两朵花的花瓣和花蕊对称地生长，相互缠绕，其中一朵是黑色，另一朵是白色，初看以为这朵黑色是白花的阴影，其实两朵花姿态略有不同，却都傲然生长，顶立于天地之间。我久久驻足在画前，心中泛起一层薄雾。
“悠悠，快和你的作品一起拍张照。”爸爸摆好相机，让我站在并蒂莲的画前。直到这时，我才注意到作品的介绍，画作名为《双生花》，作者是江悠悠。
和爸妈在展览附近吃完晚饭，倒计时无情地提醒着我这份幸福的有效期，没过多久，我将重返那无法动弹、不能言语的躯体。我心中不禁愤慨：为何这健康的身体不属于我？为何如此灿烂的生活，我不能拥有？
蓦地，一个奇怪的想法幽然滋长，我想去看她。
“爸妈，我们能不能现在去看看玲玲？我真的很想去见她。”父母带我来到外婆家。我刚站进家门，就失去了勇气。我心生后悔，这么珍贵的最后时刻，我为何要回到这里？
“你们来了也好，玲玲今天一直哭，我以为她发烧或尿裤子，但都没有呀。”外婆先行一步打开卧室门。妈妈急忙步入房内，轻抚她的额头和小手。
我犹豫地跟进去，这是我第一次以这样的视角看待我的房间。房间不大，只放着一张一米二左右的小床，紧贴墙壁，床边是一张旧桌子，那个玩偶坐在桌上，此时没有任何奇怪的烟雾缭绕。如果不是因为微弱的哭声，你可能会以为床上的只是一个大型玩偶，因为她的身型看起来只有四岁孩子大小，床上厚厚的棉被盖住了那副身体，只露出女孩的一张脸，她脸色苍白，毫无生气，有些浮肿，头发为了方便照顾，定期剪短。这张少女面容和小小身型莫名有一种怪异的反差。此刻的她，正在呜咽地哭泣。
“爸妈，我下楼买点东西。”我不忍看下去，找个借口迅速逃离了房间。坐在院子的秋千上，我望着天空中的圆月，眼前的倒计时只剩下半个小时。一阵烟雾突然出现，那双黑洞似的眼睛再次凝视着我。
“现在你可以知道交易的代价。两个选择，必须二选一。第一个是你永久占用你姐姐的身体，我会帮你获得她的全部人生记忆，便于你替换她的人生，而你姐姐永远被困在你的身体里。第二个是你回到自己的身体，从此以后你将怀抱着今天的所有记忆一直活下去，这记忆将不断被美化，让你每日每夜想起，而她会替换掉今天的记忆。直到你姐姐正常老去过世，你才会忘记今天的回忆。”
“第二个选择，不过是回到原点。”我讥笑地说。
“你真的这样认为吗？当你看过阳光，还能回到黑暗吗？还能浑沌地度过不能动弹的每一天吗？”烟雾发出深沉的声音。
“既然你说这是一场交易，完成这一切，你又能得到什么？”
“我滋生于人的情感，只有人的情感涌动甚至迸发才能喂养我，选中你作为交换宿主，能让我的生命有效维持很久。”
我荡起秋千，天空时远时近，满月忽大忽小。我自私一回不行吗？她已经享受了十几年，这次轮到我做一个健康的孩子不可以吗？我的心跟着秋千晃荡了很久，在倒计时归零之际，我小声地说出自己的答案。“我选择……第一个。”
“我载入她的记忆给你，一旦全部完成，这场交易就结束。”烟雾聚集在我的头顶，延伸出一条细线，连接着我的大脑。悠悠的一生开始在我脑中放映。
悠悠一岁，我们俩坐在软软的地垫上吮吸着小手，不经意的一眼对视让我们乐呵呵地大笑。父母看向我们的眼里充满疼爱和欢喜。
悠悠三岁，玩着小积木，妈妈抱着我坐在沙发上哭泣，爸爸焦急地踱步。“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这个病？玲玲还这么小，以后要瘫痪了！”
悠悠十三岁到现在，一直写日记。
“我总觉得双胞胎是有心电感应的，外婆说她今天发烧了，我也感觉身体不太舒服。我去看玲玲，帮着外婆照顾她，她似乎好很多。”
“爸妈不愿意我告诉同学玲玲的存在，起初我并不想这么做，可是他们不愿意任何外人窥探玲玲的隐私，不想让她成为别人茶余饭后的闲谈，所以我还是答应了。可在我心里，她永远是我的妹妹。”
“我有时候会想，为什么健康的人是我？这是上天赐予我的一份幸运，我只能更好地生活，才对得起我妹妹。我努力学习美术，如果以后我成为一名画家，或许家里会有更多收入，以后有更多机会治好玲玲。”
“今天我画了一幅双生花，妹妹就像这朵黑色的花，旁人初看以为她是白色花朵的阴影，但只有我知道，她和我共生。每次当我看见那张和我一模一样的脸时，我总觉得，我自己的一部分被留在那间房里，她永远是我的羁绊和挂念。”
……
“停下！我说停下！”我大喊一声，发疯似的在头顶挥动双手，想阻断记忆传输。此刻我早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只差10%的记忆载入，你确定吗？”
“我……我确定，我选第二个……”
04
一个月后，悠悠的画作《双生花》被评为青少年美术比赛一等奖，她想把这幅画挂在玲玲房间。父母带着悠悠来到外婆家，外婆说这段时间以来，玲玲有些反常的哭闹，可后面又恢复了正常。
悠悠把这幅画挂在玲玲视野可及的范围里。“玲玲，这是我送给你的画，你第一次看见。不知道你明不明白我的心意。”
两个少女在此刻对视，就像那画里的并蒂莲，娇艳欲滴，无言盛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