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水风云录》(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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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胤诚然是个命硬的人。
这辈子从皇太孙到皇子到少将军再到土匪再到王爷一顺溜儿地都当过,刚活到二十八岁就已经熬死了三任皇帝。
林言书诚然是个命好的人。
相府独子,七步成诗名冠京华,少年有为连中三元,文武无双,风流潇洒,芳华绝代。
谁知两人的命途竟会啼笑皆非地交汇于西南偏安的小小清水县,牵线的竟还是青楼里的一把无名火?
权胤还是皇子的时候曾在宫中上元佳节时见过林言书一回,那时他只觉得,这个人长得极好,笑得张扬。
直到林言书站在他身前挡住了那两个大皇子对他的刁难,笑着道,“两位给林某个面子呗?”
他才忽然觉得这宫里恍然洒了一地阳光,光中的少年就这样入了他的眼,百世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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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冬日里的梅花刚开过最后一枝,东风点丹唇,遗梅扑面香。
残雪未消,斑驳点点蛰伏在田陌巷尾,青石小桥,衬着清水缓溪,青树翠蔓,似大地红妆的眉间雪、眼角泪,大有不愿作别之势。
不过二月时分,阳春未至,京城里锣鼓喧天,客栈满座,等及春榜动选场开,礼部贡院那几扇朱漆雕花大门的合页同时转动,一列列玉面白袍的书生挎着考篮鱼贯而入,焚香计时,屏息静默,狼毫泼墨,矮纸沙沙。
三天日升月沉,贡院大门再次缓缓推开,春风得意者,痛哭流涕者,形容枯槁者,呼呼欲狂者,书生百态,尽现眼前。
林言书觉得这很无聊。
“公子,公子!你可终于肯出来了!怎么样怎么样?”
丞相府里林言书的贴身小侍童吴书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身量不过五尺,眼看着今日春闱落幕,贡院前已是人潮浪涌,只得站在远处较高的石碑基座上猴儿般攀着石头,两只手胡乱抓着。
瞧着人群中挤出一个吊儿郎当步行散漫的人,那可不就是自家公子吗?一嗓门吼出来,没成想数百双眼睛刷刷盯了上来,只要眼珠儿转得快的人轻巧往下面一瞥,便可见吴书那一双猴爪子正扒拉着石碑上“万世师表”的“师”字,场面着实有些不太悦目。
林言书轻抬了一双儇慧轻佻的桃花眼往那边望去,嘴角上原本挂着的对这群腐儒的嘲弄立刻僵硬成石,半晌摇摇头,叹口气,无奈道,“真是个小祖宗。”
还未等他扬袖遮面迈开步子朝那头把这崽子拎下来,吴书眼珠儿机灵一转,翻身一跃,便已稳稳当当落在林言书面前。
“公子!我等了好久啊,感觉怎么样?”
“得了,说了你能明白吗?”林言书把手里拎着的考篮一股脑就揣在吴书的怀里,拖着这个小猴儿就准备返家。
“那不是丞相府的林言书公子吗?”
“你别说还真是!他家那小童子我可面熟了!”
“你们说的是那个五岁作画七步吟诗,过目不忘百世奇才的林丞相独子?”
“林公子年纪轻轻,已是解元出身,搞不好这一路考来会连中三元,赶紧拜访一下! ”
“这位仁兄说的是!”
不过半晌功夫,林言书忽然发现自己身后突然多出来数十位白袍小生尾随其后,风尘仆仆,笑面盈盈。眼见大势不妙,心念电转间,立马拖着吴书折进巷子里左拐右拐,疾步飞奔。
“公,公子!书篮子掉了啊!”吴书气喘吁吁地大喊。
“别管了!快跑!保命要紧!”
林言书深知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这群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书生“彼与彼年相似也,位卑则足羞,官盛则近谀。”他林言书平日里确实混账了些,考试是厉害了些,心眼儿是缺了些,但还不至于傻到衣袂一挥稳稳当当地给相府招这们多“门生子弟”。
本以为被自己老爹和国子监里那些个老腐儒押着去参加了二月份的春闱,日子倒可以清闲些了。谁聊祸不单行,林言书又一不留神撞上了一件莫须有的大事。
三月初三吉日良辰,旭日东升,长安大街金辉倾漫,日影晔晔,熙熙攘攘的赶集百姓远远听着一阵锣鼓喧天唢呐呜呜,再一瞅打西头来的一撵大红绣金线的八抬大轿喜喜庆庆地朝东头去,前头一个小郎官一手牵着捆了红绸的高头大马,一张嘴夸张地朗声宣道着春闱金榜什么的。
“我刚才没听清,会元是不是念的林言书?”
“这还用听清?林公子是谁啊,他若是排了第二,谁人敢称会元?”
“你说这姓林的怎么投胎投得这么好,父亲权倾朝野,自身风华绝代才高八斗,听说最近又要娶个公主殿下了。”
“是啊,当真是天之骄子……”
而拐过长安大街,往前走百二十步的相府里,“天之骄子”此刻正与世隔绝地跪在祠堂里,一旁跺来跺去神色肃穆的正是当朝宰相林杳臣。
“陛下亲自诏曰,以其姊清河公主下嫁于你,此事已拖了半月有余,你倒好,日日流连烟花柳巷,除去这一次的春闱,你说说你这些天哪里干过一件正经事?今日爹就问你一句准话,到底是娶还是不娶?!”
“爹,我早已说过了,清河公主好是好,可就坏在了这一点,她可是唯一的嫡长公主,据说还年长我一岁,性子还刁蛮,你儿我实在降不住降不住。再说了,我一个风华正茂的七尺男儿还可趁着年华多混几年,哪能这么早成亲啊!”林言书作无奈状摊了摊手。
“你……你这逆子!”林杳臣听了一番长篇大论的歪理,气得吹胡子瞪眼,面色由白转青,由青转紫,缤纷其繁饰兮,像染料坊一般十分精彩。
“嗯?老爹?您可别气坏了,不然怎么能再生一个顺子啊?”
林言书一双桃花眼稍稍瞪大,波光流转,含水的眸光里似乎倒真流露出几分担忧,腿脚动了动,刚想直起身子搀一搀自家老爹坐到太师椅上。
“你给我跪好了!背打直,乱动什么!”
“爹……”林言书无奈地瘪瘪嘴,忙不迭又安安稳稳跪了下去。
“你今天是娶也得娶,不娶也得娶!若是吃了秤砣铁了心,那便不要待在京城丢我林家的脸了!”
“那成吧……”林言书膝头跪得有些沉了,尽量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慢慢吞吞换了一只膝承力,因此愣了半晌没说话。
看在林杳臣眼里,那便是林言书终于迷途知返垂头细细思索了一阵子,不由得松了口气,随即脸色放缓了些,叹口气道,“无忌你能这样答应了就是好的,其实为父也知道你心里苦……但……”
“爹,其实我说的是,那成吧我就滚出京城吧。”林言书目光十分诚恳,巴巴儿地往自己老爹脸上望去,仿佛在恳请许可。
“逆子!你给我滚!”
“好嘞!得令!爹你可注意身体啊,一把年纪了,可得心平气和点儿!”
林言书得了特赦令一般连人带魂立马闪没了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