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微辞”

宋玉辞赋至少有两篇作品，先后六次出现“微辞”一词。

先看《讽赋》：

楚襄王时，宋玉休归。唐勒谗之于王曰：“玉为人身体容冶，口多微词，出爱主人之女。入事大王，愿王疏之。”玉休还，王谓玉曰：“为人身体容冶，口多微词，出爱主人之女，入事寡人，不亦薄乎？”玉曰：“臣身体容冶，受之二亲；口多微词，闻之圣人。出爱主人之女，臣无有也。

三个人之间的对话，都提及“微辞”：唐勒拿宋玉“口多微辞”向楚襄王进谗言，楚襄王拿“口多微辞”向宋玉问罪，宋玉则以“口多微辞，闻之圣人”来回击唐勒，为自己进行无错更无罪的辩护，并达到了预期的目的。

再看《登徒子好色赋》：

大夫登徒子侍于楚王，短宋玉曰：“玉为人体貌闲丽，口多微辞，又性好色，愿王勿与出入后宫。”王以登徒子之言问宋玉。玉曰：“体貌闲丽，所受于天也。口多微辞，所学于师也。至于好色，臣无有也。”王曰：“子不好色，亦有说乎？有说则止，无说则退。

大夫登徒子拿“口多微辞”在楚王面前说宋玉的坏话，楚王就用登徒子的话来责问宋玉，宋玉再一次以“口多微辞，所学于师也”来为自己辩解，并通过章华大夫之口，强调“徒以微辞相感动，精神相依凭”的可贵，也收到预期效果。

那么，这个在文中频频出现的“微辞”到底是什么意思呢，各人所说的“微辞”指向又是否相同呢？

其实，“微辞”一词出现较早，《公羊传·定公元年》:“定、哀多微辞”这里的“微辞”指隐晦的批评，也指婉转说出而真意隐晦的话。孔广森通义：“微辞者，意有所托，而辞不显，唯察其微者，乃能知之。”刘勰《文心雕龙·徵圣》:“虽精义曲隐，无伤其正言；微辞婉晦，不害其体要。”其“微辞”用的正是此义，亦即委婉而隐含讽喻的言辞。

宋玉赋中章华大夫所说“微辞”，应是指一般意义上的婉转而巧妙的话，当未含讽喻、批评之意味。反观唐勒、登徒子、楚襄王、楚王（据考当为楚考烈王）等人所说的“微辞”，因宋玉曾一而再、再而三地讽谏过君王，加之唐勒、登徒子要指控宋玉“好色”，而昏庸的君王又偏听偏信，也要以“好色”之名去责问宋玉，甚至治罪（“无说则退”），所以这伙人所说的“微辞”无疑是二者兼而有之。即：既指隐晦的批评，又指婉转而巧妙的话——在他们看来，宋玉会以婉转而巧妙的话去诱惑美女，以达到“好色”的目的。宋玉自己所说的“微辞”，因“所学于师”及“闻之圣人”,加之他自己事实上根本就不“好色”，且屡屡讽谏，所以其含义则指委婉而隐含讽喻的言辞。

通过以上简单的梳理，我们可以看出，在不同场合，从不同角度，“微辞”一词尽管含义有细微差别，但其表义的共同特点则是“婉转而巧妙”。从修辞的角度及宋玉辞赋文本的实际来看，这“婉转而巧妙”的方式，应该包括比喻、比拟、借代、双关夸张、象征、委婉等修辞手法的灵活运用。因而，宋玉讽谏君王时非常委婉，理服同僚时比较委婉，章华大夫与年轻女子交往时也很委婉（“赠以芳华辞甚妙”）。总之，宋玉辞赋的方方面面都体现了这个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