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芷若的红尘往事
十岁那年，我在汉水码头认识一个少年。他身世落魄，命运多舛，拖着一躯孱弱的身子，眼神却坚定刚毅。
他总是手脚冰凉，浑身打颤，他说他已经很久没有感受到温暖了。我柔肠百转，拥他入怀，想用体温融化他身上的寒毒。
我俩萍水相逢，却因为同病相怜，知无不言，彼此把对方当作亲人，相依为命。直到有一天，他的太师父把我带上武当。
离别那天，远处夕阳垂在天际，映得茫茫大江一片红艳妖娆 。他站在码头上，不断地挥手，神色凄凉。我坐在船头，望着他渐渐渺小的身影，泪水涟涟。
1.
峨眉山顶的烟霞缥缈缭绕，有人说它像当年杨过大侠送给郭襄祖师十六岁生日的绚烂烟花。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悲风秋画扇。大侠飘忽一转身，拂衣而去，深藏功与名。空留少女垂眸百转，兀自哀怜。
天涯参商，人海茫茫。祖师婆婆为了一个执念，终身未嫁，从此与清规戒律为伴。我不理解，如果无法拥有，为何不选择忘记？
我的师父武功盖世，人称灭绝。她说，一个女流之辈闯荡江湖，没有个穷凶极恶的名号，如何游刃在巨头豪强之间？
她老人家成天皱着眉头，峨眉这些年经营不善，年利润持续下跌。每天睁开眼，就有几百号人等着嗷嗷待哺。
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喜欢在后山上喝酒舞剑。她说只有这样，才能找回当年问鼎武林时的成就感。
我劝她往事不要再提。
她无奈道：“生活没有诗和远方，只有眼前的苟且和仓促中年的慌张。”
“师父，太深奥了，弟子愚钝，听不懂。”
她久违一笑：“芷若，你还年轻，有些道理，需要去外面磨炼，才会想通。”
想通了大道理，就能过好这一生了吗？
我常常一人来到山顶，傍晚时分的落霞红艳妖娆，如同汉水舟边的那抹夕阳。霞光的尽头，是遥远的汉水。那里有我牵肠挂肚的人，这些年他过的怎么样了？
2.
近几年，明教集团飞速崛起，似乎威胁到了六大派的利益。武当发起声讨檄文，号召各派暂且放下个人恩怨，同仇敌忾，将明教踢出群聊。
师父一听，便命大家收拾收拾，择日下山赴约。我知道她一直暗暗与武当较劲，当年祖师婆婆开门立户时，峨眉与其平起平坐。
而今沧海桑田，白云苍狗，武当骐骥一跃，已经能和业界大佬少林分庭抗礼了。
下山前，她再三嘱咐我，江湖叵测，女孩子出门在外，一定要懂得保护自己。师父待我恩重如山，此次出征，我定要出人头地，光耀门户。
光明顶群豪对峙，我见到了日夜思念的人。他化名曾阿牛，力挫各大高手。如今他威风凛凛，谈笑自若，已不似当年的病殃姿态了。
我欣慰一笑，成功的花，人们只惊羡他现时的惊艳。有谁知道，你从前经历多少磨难，饱受多少沧桑。
造化弄人，久别重逢后，你我各为其主。师父恨你断了她的财路，并命我杀了你。我内心挣扎许久，抱着你，我就无法升职加薪，升职加薪，我就无法抱着你。
人生为什么会有选择题？
我闭着眼一剑疾刺过去，从此女一号沦落为女二，我成了人们口中的绿茶婊。
朗朗夜空，月光倾泻在他惨白的脸上。我不是刻薄无情的人，只是有太多的牵绊和无奈，在我心里郁结不散。
我这些年，过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总是活在别人的眼光里，身不由己。乌鸡哥，但愿你理解我的苦衷。
3.
没遇到赵敏之前，我自负花容月貌，美艳绝伦。当她负手款款地出现在我面前时，我才明白什么叫黯然失色。
一朵玫瑰绽放在天际，灿烂娇媚，风情万种。
为了讨好乌鸡哥，她不惜散尽万贯家财，诚邀明教与六大派游览大都万安寺。都说女追男，隔层纱，乌鸡哥很快被她俘获，甘拜在她的石榴裙之下。
我伤心欲绝，欲哭无泪，这世上为什么会有情敌这样的生物。她与生俱来的骄傲，和高明的撩汉子手段，是我永远也匹敌不了的。
他们劝我接受武当宋青书的追求，好歹也是个玉树临风的侠二代。我笑着拒绝了，我的心里除了他，再也容不下第二个人。
师父不堪赵敏的百般折辱，自尽而死。她这一生，刚性要强，为了峨眉的振兴，东奔西走，殚精竭虑。在名声与生命之间，最终以死成全了前者。
那晚大雨磅礴，我六神无主地呆立在雨中。这些天的轮番打击，使我彻底奔溃。而一切的始作俑者，都是那个蒙古郡主。
恨意油然而生，甚至迷失了我的本性。我来到这尘世是为了什么？是一味地受人欺负，唯唯诺诺，大气不敢喘一声？还是举起拳头，奋起反抗，还自己一个清净的世界？
我随乌鸡哥他们来到灵蛇岛，在那里我见到了传闻中的金毛狮王。也许是多年独居荒岛的缘故，他对大海情有独钟。
那日我们陪他去海边，走在沙滩上，他忽地停下脚步，问：“海的尽头是什么？”
乌鸡哥望着天与海的交际处，回道：“是家乡，义父。”
4.
狮王摇头：“浪迹天涯的人，四海为家，海的尽头是一望无垠的漂泊。”
乌鸡哥沉默不语。
狮王悲戚道：“我年轻时满腔热血，为出人头地，不惜远走他乡。如今岁月嶙峋，依然一事无成，而故乡离我却越来越远。”
我劝他往事不要再提。
他哈哈大笑：“你们听得出来吗，大海为何波涛汹涌，连绵起伏？”
众人面面相觑。
他表情严肃：“潮起潮落，一念起魔障百尺，一念灭，万佛朝宗。”
狮王，请说人话。
那夜月华如昼，薄云似纱。我坐在石头上，思绪万千。那夜，我一宿未睡，内心挣扎良久，直到清晨东方渐白，一缕朝阳驱散了我周围的黑暗。
策划灵蛇岛血案，并非我本意，而是现实太咄咄逼人了。靠着不光彩的手段，我终于如愿以偿得到了乌鸡哥。
可是我心底隐隐不安，总感觉是一场梦。我三番五次地问乌鸡哥，当初在武当为何答应替赵敏做三件事。
他闪烁其词：“行走江湖，以诚信为本。”
“你跟竞争对手讲诚信，她只会在你背后捅你一刀。”
我知道，他的心里只有赵敏，纵使她手段毒辣，作恶多端，始终念念不忘。他口是心非地说，等回到中原，就跟我成亲。
婚期越近，我越慌张。我害怕梦醒，害怕一切成为泡沫。我良心难安，草木皆兵。
果然，还是灵验了。
你行走江湖，诚信为本。可是拜堂那日，你竟追随那妖女而去，弃我于不顾。婚姻大事，岂可如此儿戏？
5.
我沦为世人的笑柄，流言蜚语从四面八方袭来。我性情大变，走上了黑化的不归路。
宋青书拎着两坛酒来峨眉求见我，他说这是他爹珍藏的上好女儿红，埋藏了十八个冬。
我喝了几口，顿时醉意微醺，踉跄着来到后山师父坟前。学着她当年的模样，舞起剑花。从今日起，忘掉那个负心人，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我苦练《九阴真经》，武功突飞猛进。屠狮大会上，技压全场，扬眉吐气。连乌鸡哥都不是我的对手。我为峨眉争了口气，我傲视群雄，气势如虹。
这就是人生巅峰吗？可我为什么皱着眉头，快乐不起来呢？我想起汉水舟边，斜阳草树，我曾喂他吃过饭。往事如烟，曾经青梅竹马如今却形同陌路，我不禁潸然泪下。
他如此薄凉无情，我为何总是割舍不下？少室山上秋风瑟瑟，落木萧萧，好一派凄凉的景象。乌鸡哥说我怨念太深，劝我学会释怀。
我对他满嘴的世俗道德报以轻蔑一笑。你没有经历过我的切肤之痛，凭什么对我评头论足，说三道四。
我不是冥顽不化，人活着总归有点追求。从前我的理想很简单，就是和你长相厮守。但天不遂人愿，事常逆己心。跌撞走到现在，我只想重振旗鼓，光宗耀祖。
峨眉山顶烟霞缭绕，像祖师婆婆十六岁那年的灿烂烟花，那是她一生最幸福的时光。可我觉得它更像当年汉水岸的红艳夕阳，是我一生都抹不去的痛。
2019年8月4日，上海
周芷若的红尘往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