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近代史》阅读摘抄与评注

2017-11-28  本文已影响638人  coder_zhengyi
蒋廷黻 新世界出版社第1版 2014年2月1日

第一章剿夷与抚夷

工业革命使得英国等西方国家的生产力大大提高,海外市场成为了国家利益的重要来源,对于中国这样的广大市场,英国是为一块肥肉,因此绝不可能轻易放弃。在两次邦交失败之后,由通商引起的问题日益突出。因此,林则徐禁烟是鸦片战争的导火索。但是即使没有禁烟,两国的争端肯定也会最终见诸于战争。

当一国实力远强于另一国的时候,还有可能平等相待吗?推至于人,不也是如此吗?

如果鸦片战争之后就开始学习西方,革新改进,那么远东的近代史将完全改变。倘使光绪年间的改革移到道光咸丰年间,我国的近代化要比日本早二十年,但是没有如果。

为什么道光年间的中国人不在鸦片战争以后就开始维新呢?此中缘由复杂,值得我们深究。

第一,中国人的守旧性太旧,中国文化有了这几千年的历史,根深蒂固,要国人承认有改革的必要,那是不容易的。

第二,中国文化是士大夫阶级的生命线。文化的动摇,就是士大夫饭碗的动摇,我们一实行新政,科举出身的先生们,就有失业的危险,难怪他们要反对。

第三,中国士大夫阶级(知识阶级和官僚阶级)最缺乏独立的,大无畏的精神。无论在哪个时代,总有少数人看事较远较清,但是他们怕清议的指摘,默而不言,林则徐就是最好的例子。林则徐很清楚的看到了中国与英国的差距,林文忠无疑是中国旧文化最好的产品,他尚且以为自己的名誉比国事重要,别人更不必说了。

当你想要改革或者实行新政的时候,要考虑新政对象的接受程度以及损害了哪些对象的利益,他们必然会成为新政的阻力。这一点不可不察。至于传统文化,有可取之处,但是也必然是有糟粕才导致了晚晴的国情,因此在吸收过程中一定要去掉糟粕。

道光二十二年(1842年)八月二十九日在南京所订的《中英条约》不过是战后新邦交及新通商制度的大纲。次年的《虎门条约》才规定细则。我们知道战后的整个局面应该把两个条约合并起来研究。我们应该注意的有下列几点:第一,赔款二千一百万两。第二,割香港。第三,开放广州、厦门、福州、宁波、上海为通商口岸。第四,海关税则详细载明于条约,非经两国同意不能修改,是即所谓协定关税。第五,英国人在中国只受英国法律和英国法庭的约束,是即所谓治外法权。第六,中英官吏平等往来。

协定关税和治外法权是我们近年所认为不平等条约的核心,可是当时的人并不这样看。总而言之,道光年间的中国人,完全不懂国际公法和国际形势,所以他们争所不当争,放弃所不应当放弃的。不平等条约的根源,一部分由于我们的无知,一部分由于我们的法制未达到近代文明的水准。

当由于无知和信息不对称的时候,人作出的选择往往是盲目和可笑的。而这些无知往往来自于自身的闭塞。

咸丰八年(1858年)的《天津条约》和十年(1860年)的《北京条约》是三年的战争和交涉的结果(第二次鸦片战争)。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条款虽很多,主要的是北京驻使和长江通商。历史上的意义不外从此中国与西洋的关系更密切了。这种关系固可以为祸,亦可以为福,看我们振作与否。奕䜣与文祥绝不转头回看,留恋那已去不复回的闭关时代。他们大着胆向前进,到国际生活中去找新出路。我们研究近代史的人所痛心的就是这种新精神不能出现于鸦片战争以后,而出现于二十年后的咸末同初。

一寸光阴一寸金,个人如此,民族更如此。

第二章洪秀全与曾国藩

第一章已经讨论了道光、咸丰年间自外来的祸患。我们说过那种祸患是不可避免的,因为我们无法阻止西洋科学和机械的势力,使其不到远东来。我们也说过,我们本可以转祸为福,只要我们大胆地接受西洋近代文化,以我们的人力物力,倘若接受了科学机械和民族精神,我们可以与别国并驾齐驱,在国际生活之中,取得极光荣的地位。可是道光时代的人不此之图。鸦片之役虽然败了,他们不承认是败了。主战的剿夷派及主和的抚夷派,在战争之后,正如在战争之前,均未图振作。

直到受了第二次战败的教训,然后有人认识时代的不同而思改革。在没有叙述同治光绪年间的新建设以前,我们试再进一步地研究道光、咸丰年间中国的内政。在近代史上外交虽然要紧,内政究竟是决定国家强弱的根本要素。譬如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前,德国的外交失败了,所以战争也失败了。然而因为德国内政健全,战后尚不出二十年,他又恢复他的地位了,这就是自力更生。

能够清楚认识到自身是难能可贵的,尤其是突破自身固有知识、信仰的限制。其实,最容易的方法还是借助外物,借助困难与磨难去认识自身。

康熙、雍正、乾隆三朝是大乱之后的大治,于是人口增加。这是中国几千年来的圈套,演来演去,就是圣贤也无法脱逃。

那时的人一方面不知利用科学节制生育,另一方面又不知利用科学增加生产。在大乱之后,大治之初,人口减少,有荒可垦,故人民安居乐业,生活水平略为提高。这是老百姓心目中的黄金时代。后来人口一天多过一天,荒地则一天减少一天,而且新垦的地不是土质不好,就是水源不足,于是每人耕地的面积减少,生活程度降低。老百姓莫名其妙,只好烧香拜佛,嗟叹自己的命运不好。士大夫和政府纵使有救世之心,亦无救世之力,只好听天灾人祸自然演化。等到土匪一起,人民更不能生产,于是小乱变为大乱。
技术带来的生产力进步才能促进生活水平的提升与社会的进步。

中国历史还有一个循环套。每朝的开国君主及元勋大部分起自民间,自奉极薄,心目中的奢侈标准是很低的,而且比较能体恤民间的疾苦,办事亦比较认真,这是内政昌明吏治澄清的时代。后来慢慢地统治阶级的欲望提高,奢侈标准随之提高,因此官吏的贪污亦大大地长进。并且旧社会里,政界是才子唯一的出路,不像在近代文化社会里,有志之士除做官以外,可以经营工商业,可以行医,可以做新闻记者,大学教授,科学家,发明家,探险家,音乐家,美术家,工程师,且都名利两全,其所得往往还在大官之上。

有人说:中国旧日的社会很平等,因为官吏都是科举出身,而且旧日的教育是很不费钱的。这种看法,过于乐观。前清一代的翰林,哪一个在未得志以前,曾经下过苦力?我们可以进一步地问,前清一代的翰林,哪一个的父亲曾下过苦力?林则徐、曾国藩是前清有名的贫苦家庭的子弟,但是细考他们的家世,我们就知道他们的父亲是教书先生,不是劳力者。中国旧日的资本家有几个不是做官起家?中国旧日的大商业哪一种没有官吏做后盾,仗官势发财?总而言之,在中国旧日的社会里,有心事业者集中于政界,专心利禄者也都挤在官场里。结果是每个衙门的人员永在增加之中,而衙门的数目亦天天加多。所以每个朝代到了天下太平已久,人口增加很多,民生痛苦的时候,官吏加多,每个官吏的贪污更加厉害,人民所受的压榨也更加严重。

依靠个人的才能和品德来保持社会的发展是不可能的,只有完善的制度才能保障社会的可持续发展与进步,否则权利和财富的集中与积累只会导致低效与腐败,也会导致利益阶级的壮大,对社会发展大大不利。
一个社会的可持续,看的就是阶级的流动,对所有人提供的机会,机会越多越平等,社会越具有活力,越能持续高效。

中国到了嘉庆年间已到了循环套的最低点。嘉庆初年所革除的权臣和珅,据故宫博物院所保存的档案,积有私产到九万万两之多,当时官场的情形可想而知。历嘉庆道光两朝,中国几无日无内乱。最初有湖北、四川、陕西三省白莲教徒的叛乱,后有西北回教徒之乱,西南苗瑶之乱,同时东南沿海的海盗亦甚猖獗。这还是明目张胆与国家对抗者,至于潜伏于社会的匪徒几乎遍地皆是。道光十五年(1835年),御史常大淳上奏说:“直隶、山东、河南向有教匪,辗转传习惑众敛钱。遇岁歉,白昼伙抢,名曰均粮。近来间或拿办,不断根株。湖南之永州、郴州、桂阳,江西之南安、赣州,与两广接壤,均有会匪结党成群,动成巨案。”

西洋势力侵略起始的时候,正是我们抵抗力量薄弱的时候。到了道光年间,我们的法制有名无实,官吏腐败,民生痛苦万分,道德已部分地失其维系力。

我们一面须接受新的文化,一面又须设法振兴旧的政教。中华民族在近代所遇着的难关是双层的。

洪秀全

洪秀全的上帝会吸收了许多三合会的分子。这个三合会是排满的秘密团体,大概是明末清初时代起始的。洪秀全或者早有了种族革命的思想。无论如何,他收了三合会的会员以后,他的运动以推倒清政府为第一目的。他骂满人为妖人,满人之改变中国衣冠和淫乱中国女子(三千粉黛,皆为羯狗所污;百万红颜,竟与骚狐同寝)是洪秀全的宣传品,斥责的最好的对象。
就现在我们所有的史料判断,我们可以说洪秀全对于宗教革命及种族革命是十分积极的,对于社会革命则甚消极。他的运动当然是个民间运动,反映当时的民间疾苦和迷信,以及潜伏于民间的种族观念。

绝大部分人民都是麻木的和愚昧的,只在乎自身的利益得失,因此容易被影响和蛊惑。得民心者得天下很有道理。但是蛊惑往往是一时的,想得天下还是得对人民有所贡献,如此才能得民心。

一般安分守己的国民不分贫富,是守中立的。他们干他们的事,对于官军及太平军无所偏倚。有组织的秘密会社则附和太平军,如湖南的哥老会及上海的小刀会。大多数士大夫阶级,积极反对洪秀全的宗教革命。至于排满一层,士大夫不是不知道汉人的耻辱,但是他们一则因为洪秀全虽为汉人,虽提倡种族革命,然竭力破坏几千年来的汉族文化,满人虽是外族,然自始即拥护汉族文化;二则他们觉得君臣之分既定,不好随便作乱,乱是容易的,拨乱反正则是极难的,所以士大夫阶级,这时对于种族革命并不热心。

太平军的军事何以在这时期内这样顺利呢?主要原因不是太平军本身的优点。论组织训练,太平军很平常;论军器,太平军尚不及官军;论将才,太平军始终没有出过大将。太平军在此时期内所以能得胜,全因为它是一种新兴的势力,富有朝气,能拼命,能牺牲。官军不但暮气很重,简直腐化不成军了。当时的官军有两种,即八旗和绿营。八旗的战斗力,随着满人的汉化、文弱化而丧失了。

所以在乾隆嘉庆年间,清朝用绿营的时候已逐渐加多,用八旗的时候已逐渐减少。到了道光咸丰年间,绿营已经成了清廷的主力军队,其腐化程度正与一般政界相等。士兵的饷额甚低,又为官长剥削,所以自谋生计,把当兵作为一种副业而已。没有纪律,没有操练,害民有余,打仗则简直谈不到。并且将官之间猜忌甚深,彼此绝不合作。但是绿营在制度上也有一种好处,这种军队虽极端腐化,然是统一的国家的军队,不是个人的私有武力。在道咸以前,地方大吏没有人敢拥兵自重,与朝廷对抗。私有的武力是太平天国内乱的意外副产品,以后我们要深切地注意它的出世。

不是太平军强,而是清朝官军已经腐化到很深的程度。

曾国藩

那时的官兵不但不能打仗,连乡下的土匪都不能对付,所以人民为自卫计,都办团练。这种团练就是民间的武力,是务正业的农民借以抵抗不务正业的游民土匪。这种武力,因为没有官场化,又因为与农民有切身利害关系,保存了我国乡民固有的勇敢和诚实。曾国藩的事业就是利用这种乡勇,而加以组织训练,使它成为一支军队。这就是以后著名的湘军。团练是当时全国皆有的,并不是曾国藩独创的,但是为什么唯独湘军能成大事呢?缘故就在于曾国藩所加的那点组织和训练。

曾国藩治兵的第一个特点是对精神教育的注重。曾国藩是湘军的精神导师。所以湘军是支有主义的军队。其实精神教育是曾国藩终身事业的基础,也是他在中国近代史上地位的特别。他的行政用人都首重主义。他觉得政治的改革必须先有精神的改革。前清末年的官吏,出自曾文正门下者,皆比较正派,足见其感化力之大。

精神或者说信仰或者说志向往往是真正能催人奋进的东西。所以,一个人要想成事,首先应该培养自己的精神,有所信仰,定下志向,如此方能真正的去追求。

曾国藩不但利用中国的旧礼教作为军队的精神基础,而且利用宗族观念和乡土观念来加强军队的团结力。他选的官佐几乎全是湖南人,而且大半是湘乡人。这些官佐都回本地去招兵,因此兵士都是同族或同里的人。这样他的部下的互助精神特别浓厚。这是湘军的第二特点。

历史上的精神领袖很少同时也是事业领袖,因为注重精神者往往忽略事业的具体条件。在西洋社会里,这两种领袖资格是完全分开的。管教者不必管事,管事者不必管教。在中国则不然:中国社会几千年来是政教不分,官师合一的。所以在中国,头等领袖必须兼双层资格。曾国藩虽注重为人,并不忽略做事。这是他的特别的第三点。

当时绿营之所以不能打仗,缘故虽多,其中之一是待遇太薄。曾氏在起始办团练的时候,就决定每月陆勇发饷四两二钱,水勇发三两六钱,比绿营的饷额加一倍。湘军在待遇上享有特殊权利。湘军作战区域是长江沿岸各省。在此区域内水上的优势很能决定陆上的优势,所以曾国藩自始就注重水师。关于军器,曾氏虽常说打仗在人不在器,然而他对军器的制造,尤其对于大炮的制造,是很费苦心的。他用尽心力去罗致当时的技术人才。他对于兵士的操练也十分认真。他自己常去督察检阅。他不宽纵他的军官,也不要军官宽纵他的部下。

曾国藩的事业如同他的学问,也是从艰难困苦中奋斗出来的。他要救旧社会、旧文化,而那个旧社会、旧文化所产生的官僚反要和他捣乱。他要维持清政府,但清政府反而嫉妒他,排斥他。

他在长沙练勇的时候,旧时的官兵恨他的新方法、新标准,几乎把他打死了。他逃到衡州去避乱。他最初的一战是个败仗,他投水自尽,幸而被部下救起来。他练兵打仗,同时他自己去筹饷。以后他成了大事,并不是因为清政府和官僚自动地把政权交给他,是因为他们的失败迫着他们求曾国藩出来任事,迫着他们给他一个做事的机会和权利。

洪秀全失败

洪秀全想打倒清政府,恢复汉族的自由,这当然是我们应该佩服的。他想平均地权,虽未实行,也足表现他有相当政治家的眼光。他的运动无疑是起自民间,连他的宗教也是迎合民众心理的。但是他的人格上及才能上的缺点很多而且很大。倘若他成了功,他也不能为中华民族造幸福。总而言之,太平天国的失败,证明中国旧式的民间运动是不能救国救民族的

曾国藩所领导的士大夫式的运动又能救国救民族吗?他救了清政府,这是毫无疑问的。但是清政府并不能救中国。倘若他客观地诚实地研究清政府在嘉庆、道光、咸丰三代的施政,他应该知道清政府是不可救药的。他未尝不知道此中实情,所以他平定太平天国以后,他的态度反趋于消极了。平心而论,曾国藩要救清朝是很自然的,可原谅的。第一,中国的旧礼教既是他的立场,而且士大夫阶级是他的凭依,他不能不忠君。第二,他想清廷经过大患难之后,必能有相当觉悟。事实上同治初年的北京,因为有恭亲王及文祥二人主政,似乎景象一新,颇能有为。所以嘉、道、咸三代虽是多难的时代,同治年间的清朝确有中兴的气象。第三,他怕清政府的灭亡要引起长期的内乱。他是深知中国历史的,中国几千年来,每次换过朝代,总要经过长期的割据和内乱,然后天下得统一和太平。在闭关自守、无外人干涉的时代,内战虽给人民无穷的痛苦,尚不至于亡国。到了十九世纪,有帝国主义者环绕着,长期的内乱就能引起亡国之祸,曾国藩所以要维持清政府,最大的理由在此。

在维持清政府作为政治中心的大前提之下,曾国藩的工作分两方面进行。一方面他要革新,那就是说,他要接受西洋文化的一部分;另一方面他要守旧,那就是说,恢复中国固有的美德。革新守旧同时举行,这是曾国藩对中国近代史的大贡献。

我们至今还佩服曾文正公,就是因为他有这种伟大的眼光。徒然恢复中国的旧礼教而不接受西洋文化,我们还不能打破中华民族的大难关,因为我们绝不能拿礼义廉耻来抵抗帝国主义者的机械军器和机械制造。何况旧礼教本身就有它的不健全的地方,不应完全恢复,也不能完全恢复呢?同时徒然接受西洋文化而不恢复中国固有的美德,我们也不能救国救民族,因为腐化的旧社会和旧官僚根本不能举办事业,无论这个事业是新的,或是旧的。曾国藩的革命事业,我们留在下一章讨论。

他的守旧事业,我们在前一节里已经说过。现在我们要指出他的守旧事业的流弊。湘军初起的时候,精神纪律均好,战斗力也强。后来人数多了,事业大了,湘军就退化了。收复南京以后,曾自己就承认湘军暮气很深,所以他遣散了好多。足证中国治军的旧法根本是有毛病的。此外湘军既充满了家族观念和家乡观念,兵士只知道有直接上级长官,不知道有最高统帅,更不知道有国家。某次,曾国荃回家乡去招兵,把原有的部队交曾国藩暂时管带,这些部队就不守规矩。曾国藩没有法子,只好催曾国荃赶快回营。

所以湘军是私有军队的开始。湘军的精神以后传给李鸿章所部的淮军,而淮军以后又传给袁世凯的北洋军。我们知道民国以来的北洋军阀利用私有的军队割据国家,阻碍统一。追究其祸根,我们不能不归咎于湘军。于此也可看出旧法子的毛病。

第三章自强及失败

这封信是中国十九世纪最大的政治家最具历史价值的一篇文章,我们应该再三诵读。第一,李鸿章认定中国到了十九世纪唯有学西洋的科学机械然后能生存。第二,李鸿章在同治三年(1864年)已经看清中国与日本,孰强孰弱,要看哪一国变得快。日本明治维新运动的世界的历史的意义,他一下就看清了,并且大声疾呼要当时的人猛醒与努力。这一点尤足以表现李鸿章的伟大。第三,李鸿章认定改革要从培养人才下手,所以他要改革前清的科举制度。不但此也,他简直要改革士大夫的人生观。他要士大夫放弃章句小楷之积习,而把科学工程作为终身富贵的鸿鹄。因为李鸿章认识时代之清楚,所以他成了同治、光绪年间自强运动的中心人物。

同治年间起始的自强运动,虽未达到目的,然而能有相当的成绩,已经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倘若当时没有恭亲王及文祥在京内主持,没有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在京外推动,那么,英法联军及太平天国以后的中国还要麻木不仁,好像鸦片战争以后的中国一样。所以我们要仔细研究这几位时代领袖人物究竟做了些什么事业。

以上全盘建设事业的动机是国防,故军事建设最多。但我们如仔细研究就知道国防的近代化牵连甚多。

近代化的军队第一需要近代化的军器,所以有江南及天津两个机械制造厂的设立。那两个厂实际大部分是兵工厂。第二,新式军器必须有技术人才去驾驶,所以设武备学堂和派遣军官出洋留学。第三,近代化的军队必须有近代化的交通,所以有造船厂和电报局的设立,及铁路的建筑。第四,新式的国防比旧式的费用要高几倍。以中古的生产来负担近代的国防是绝对不可能的。所以李鸿章要办招商局来经营沿江沿海的运输,创立制布厂来挽回权利,开煤矿金矿来增加收入。

自强运动的领袖们并不是事前预料到各种需要而订一个建设计划,他们起初只知道国防近代化的必要。但是他们在这条路上前进一步以后,就发现必须再进一步;再进一步以后,又必须更进一步。其实必须走到尽头然后能生效。近代化的国防不但需要近代化的交通、教育、经济,并且需要近代化的政治和国民,半新半旧是不中用的。换句话说,中国到了近代要图生存非全盘接受西洋文化不可。曾国藩诸人虽向近代化方面走了好几步,但是他们不彻底,仍不能救国救民族。

任何事情,只有开始做了才能推动其发展,才能在发展过程中不断完善,才能在完善过程中去升华,最终成为一种进步。只有真正去开始探索了,才能有机会发现真理。

他们觉得中国的政治制度及立国精神是至善至美,无须学西洋的。事实上他们的建设事业就遭到了旧的制度和旧的精神的阻碍。我们可以拿李鸿章的事业做例子。

李鸿章自己的科学知识的幼稚也是他的事业失败的缘故之一。北洋海军初成立的时候,他请了英国海军有经验的军官做总教官和副司令。光绪十年(1884年)左右,中国海军纪律很严,操练很勤,技术的进步很快,那时中国的海军是很有希望的。后来李鸿章误听人言,辞退英国海军的军官而聘请德国陆军骑兵的军官来做海军的总教官,以后中国的海军的技术反而退步。并且李鸿章所用的海军总司令是个全不知海军的丁汝昌,丁氏原是淮军带马队的,他做海军的领袖当然只能误事,不能成事。甲午战争的时候,中国海军占世界海军的第八位,日本的海军占第十一位。我们的失败不是因为船不如人,炮不如人,为战略战术不如人。北洋海军的情形如此,其他的自强事业莫不如此。总之,同治、光绪年间的自强运动所以不能救国,不是因为路线错了,是因为领袖人物还不够新,所以不能彻底。

同治光绪年间的社会,如何反对新人新政,我们从郭嵩焘的命运可以更加看得清楚。郭氏的教育及出身和当时一般士大夫一样,并无特别。但是咸丰末年英法联军之役,他跟着僧格林沁在大沽口办交涉,有了那次经验,他根本觉悟,知道中国非彻底改革不可。他的觉悟还比恭亲王诸人的更深刻。据他的研究,我们在汉唐极盛时代固常与外族平等往来;闭关自守而又独立尊大的哲学是南宋势力衰弱时代的理学先生们提倡出来的,绝不足以为训。

同治初年,江西南昌的士大夫群起毁教堂,杀传教士。巡抚沈葆桢(林则徐的女婿)称赞士大夫的正气,郭嵩焘则斥责沈氏顽固。郭氏做广东巡抚的时候,汕头的人,像以前广州人,不许外国人进城。他不顾一切,强迫汕头人遵守条约,许外国人进城。光绪元年(1875年)云贵总督岑毓英因为反对英国人进云南,秘密在云南缅甸边境上把英国使馆的翻译官杀了。郭嵩焘当即上奏弹劾岑毓英。第二年,政府派他出使英法,中国有公使驻外从他起。他在西欧的时候,努力研究西洋的政治经济社会。他觉得不但西洋的轮船枪炮值得我们学习,就是西洋的政治制度和一般文化都值得学习。他发表了他的日记,送给朋友们看。他常写信给李鸿章,报告日本派到西洋的留学生不限于机械一门,学政治经济的都有。他劝李鸿章扩大留学范围。他的这些超时代的议论,引起了全国士大夫的谩骂。他们说郭嵩焘是个汉奸,“有二心于英国”。湖南的大学者如王闿运之流撰了一副对子骂他。

继郭嵩焘做驻英法公使的是曾纪泽。他在外国五年多,略识英语。他的才能眼光与郭嵩焘等。因为他运用外交,从俄国收回伊犁,他是国际有名的外交家。他回国的时候抱定志向要推进全民族的近代化。但是他也遭时人的反对,找不着机会做事,不久就气死了。

同光时代的士大夫阶级的守旧既然如此,民众是否比较开通?其实民众和士大夫阶级是同鼻孔出气的。我们近六十年来的新政都是自上而下,并非由下而上。一切新的事业都是由少数先知先觉者提倡,费尽苦心,慢慢地奋斗出来的。在甲午以前,这少数先知先觉者都是在朝的人。甲午以后,革新的领袖权慢慢地转到在野的人的手里,但是这些在野的领袖都是知识分子,不是民众。严格说来,民众的迷信是我民族近代接受西洋文化的大阻碍之一。

民众与精英谁能带领社会进步呢,不管书本上说的如何漂亮,推动社会进步的往往是少数精英,而绝非是普罗大众,相反的,大众往往会阻碍社会的进步。

帝国主义与资本主义是有关系的。关系可以说有三层:
第一,资本主义的国家贪图在外国投资。国内的资本多了,利息就低。譬如,英美两国资本很多,资本家能得百分之四的利息就算很好了。但是如果英美的资本家能把资本投在中国或印度或南美洲,年利很容易达到百分之七或更高些。所以英美资本家竞向未开发的国家投资。但是接受外国来的资本不一定有害,英美的资本家也不一定有政治野心。

美国在十九世纪下半期的建设大部分是利用英国资本举办的。结果英国的资本家固然得了好处,但是美国开辟了富源,其人民所得的好处更多。我们的平汉铁路原是借比利时的资本修建的,后来我们按期还本付息,那条铁路就变为我们的了。比利时资本家得了好处,我们得了更大的好处。所以孙中山先生虽反对帝国主义,但他赞成中国利用外债来建设。但是有些资本家要利用政治的压力去得投资的机会,还有政治野心家要用资本来扩充政治势力。凡是国际投资有政治作用的就是侵略的,帝国主义的。凡是国际投资无政治作用的就是纯洁的,投资者与受资者两方均能受益。所以我们对于外国的资本应采取的态度如同对水一样,有的时候,有的地方,在某种条件之下,我们应该掘井取水,或开河引水;在别的时候、地方和条件之下,我们则必须筑堤防水。

帝国主义与资本主义的第二层关系是商业的推销。资本主义的国家都利用机械制造。工厂规模愈大出品愈多,得利就更厚。困难在市场。各国竞争市场原可以专凭商品之精与价格之廉,不必靠武力的侵略或政治的压力。但在十九世纪末年,国际贸易的自由一天少一天。各国不但提高本国的关税,并且提高属地的关税。这样一来,商业的发展随着政权的发展争市场等于争属地。被压迫的国家,一旦丧失关税自主,就永无发展工业的可能。虽然,国际贸易大部分还是平等国家间之贸易,不是帝国与属地之间的贸易。英国与美、德、法、日诸国的贸易额,远大于英国与其属地的贸易额。英国的属地最多,尚且如此,别国更不必说了。

帝国主义与资本主义的第三层关系是原料的寻求。世界上没有一国完全不靠外来的原料。最富有原料的国家如英、美、俄尚且如此,别的国家所需的外来原料更多。日本及意大利是最穷的。棉、煤、铁、油四种根本的原料,日、意都缺乏。德国较好,但仍不出棉和石油。那么,一国的工厂虽多,倘若没有原料,就会完全没有办法。所以帝国主义者,因为要找工业的原料,就大肆侵略。虽然,资本主义不一定要行帝国主义而后始能得到原料。同时,出卖原料者不一定就是受压迫者。譬如美国的出口货之中,石油和棉花是大宗。日本、德国、意大利从美国输入石油和棉花,不能,也不必行帝国主义,因为美国不但不禁止石油和棉花的出口,且竭力推销。

未开发的国家容易受资本主义的国家的压迫和侵略,也可以利用外国的资本来开发自己的富源,及利用国际的通商来提高人民的生活程度。资本主义如同水一样:水可以灌溉,可以便利交通,也可以成灾,要看人怎样对付。

以为世界上没有资本主义就没有帝国主义了是天真的想法。七百年以前的蒙古人还在游牧时代,无资本也无工业,但是他们对我国的侵略,还在近代资本主义国家之上。三百年以前的满洲人也是如此。在西洋方面,中古的阿拉伯人以武力推行伊斯兰教,大行其宗教的帝国主义。十八世纪末年法国革命家以武力强迫外国接受他们的自由平等,大行其革命的帝国主义。据我们所知,历史上各种政体,君主也好,民主也好,各种社会经济制度,资本主义也好,封建主义也好,都有行帝国主义的可能。同光时代的士大夫完全不了解时代的危险及国际关系的运用,他们只知道破坏李鸿章诸人所提倡的自强运动。同时他们又好多事,倘若政府听他们的话,中国几无年无日不与外国打仗。

法国进攻越南的时候,士大夫阶级大半主张以武力援助越南,张佩纶、陈宝琛、张之洞诸人特别激昂。李鸿章则反对,他的理由又是要集中力量火速筹备腹地的国防事业。清廷一方面怕清议的批评,一方面又怕援助越南引起中法战争,所以举棋不定。起初是暗中接济越南军费和军器,后来果然引起中法战争。那个时候官吏不分文武,文人尤好谈兵。北京乃派主战派的激烈分子张佩纶去守福州船厂,陈宝琛去帮办两江的防务。用不着说,纸上谈兵的先生们是不济事的。法国海军进攻船厂的时候,张佩纶逃得顶快了。陈宝琛在两江不但无补实际,连议论也不发了。打了不久就讲和,和议刚成又打,再后还是接受法国的条件。越南没有保存,我们的国防力量反大受了损失。左宗棠苦心创办的福州船厂就在此时被法国毁了。

高丽不幸忽于此时发生内乱。国王的父亲大院君李昰应一面反对新政,一面忌王后闵氏家族当权。他于光绪八年(1882年)六月忽然鼓动兵变,围攻日本使馆,诛戮闵氏要人。李鸿章的谋士薛福成建议中国火速派兵进高丽,平定内乱,一则以表示中国的宗主权,一则以防日本。中国派吴长庆率所部淮军直入高丽京城。吴长庆的部下有两位青年,张謇和袁世凯。他们胆子很大,高丽的兵也没有抵抗的能力。于是他们把大院君首先执送天津,然后派兵占领汉城险要,几点钟的工夫,就把李昰应的军队打散了。吴长庆这时实际做高丽的主人翁了。后高丽许给日本赔款,并许日本使馆保留卫队。这样,中日两国都有军队在高丽京都,形成对峙之势。

发生问题,而在远东,中国要居上日本居下了。所以甲午八月十八日的海军之战是个划时代的战争,值得我们研究。那时我国的海军力比日军海军大。我们的占世界海军第八位,日本占第十一位。我们的两个主力舰定远和镇远各七千吨,日本顶大的战舰不过四千吨。但日本的海军也有优点,日本的船比我们快,船上的炮比我们多,而且放得快。我们的船太参差不齐,日本的配合比较合用。所以从物质上说来,两国海军实相差不远。那一次我们失败的缘故很多:

第一,战略不如人。我方原定舰队排“人”字阵势,由定远、镇远两铁甲船居先,称战斗之主力。海军提督丁汝昌以定远为坐舰,舰长是刘步蟾。丁本是骑兵的军官,不懂海军。他为人忠厚,颇有气节,李鸿章靠他不过作精神上的领导而已。刘步蟾是英国海军学校毕业的学生,学科的成绩确是上等的,而且颇识莎士比亚的戏剧,颇有所谓儒将的风度。丁自认不如刘,所以实际是刘做总指挥。等到两军相望的时候,刘忽下令把“人”字阵完全倒置,定远、镇远两铁甲船居后,两翼的弱小船只反居先。刘实胆怯,倒置的缘故想图自全。这样一来阵线乱了,小船的人员都心慌了,而且日本得以乘机先攻我们的弱点了。

其次,我们的战术也不及人。当时在定远船上的总炮手英人泰乐尔(Tyler)看见刘步蟾变更阵势,知道形势不好。他先吩咐炮手不要太远就放炮,不要乱放炮,因为船上炮弹不多,必命中而后放。吩咐好了以后,他上望台,站在丁提督旁边,预备帮丁提督指挥。但丁不懂英文,泰乐尔不懂中文,两人只好比手势交谈。
结果,我海军损失过重,不敢再在海上与日人交锋。日人把握海权,陆军输送得行动自由,我方必须绕道山海关。其实海军失败以后,大势就去了。陆军之败更甚于海军。

器械再厉害,没有战略战术,没有人才推动也只是徒劳。

次年三月,李鸿章与伊藤订《马关条约》。中国承认高丽独立,割台湾及辽东半岛,赔款二万万两。近代的战争固不是儿戏。不战而求和当然要吃亏,这一次要吃亏的是高丽的共管。但战败以后而求和,吃亏之大远过于不战而和。同治、光绪年间的政治领袖如曾、左、李及恭亲王、文祥诸人原想一面避战,一面竭力以图自强。不幸,时人不许他们,对自强事业则多方掣肘,对邦交则好轻举妄动,结果就是误国。

忍一时之屈辱没有什么可丢人的,更可怕的是不能认清自己,提升自己,否则带来只有更加严重的后果。

第四章 瓜分及民族之复兴

国际的关系不比私人间的关系,是不讲理,不论情的。国家都是自私自利的,利害相同就结合为友,为联盟;利害冲突就成为对敌。各国的外交家都是精于打算盘的。西洋各国原想在远东大大地发展,但在甲午以前,没有积极推动,一则因为他们忙于瓜分非洲;二则因为他们互相牵制,各不相下;三则因为在远东尚有中国与日本两个独立国家,具有相当的抵抗能力。

光绪二十二年(1896年)的《中俄密约》是李鸿章终生的大错。甲午战争以后,日本并无并无于短期内再进攻中国的企图。是时日本政府反转过来想联合中国。因为西洋倘在中国势力太大,是于日本不利的。威特的本意不是要援助中国,是要利用中东铁路来侵略中国的。以后瓜分之祸及日俄战争、二十一条、九·一八,这些国难都是那个密约引出来的。

于是英国要求租借威海卫和九龙及长江流域的优越权利。法国要求租广州湾及广东、广西、云南的优越权利。日本要求福建的优越权利。意大利要求租浙江的三门湾。除意大利的要求以外,中国都答应了。这就是所谓瓜分。唯独美国没有提出要求,但他运用外交,使各国不完全割据各国所划定的范围,使各国承认各国在中国境内都有平等的通商权利,这就是历史上有名的门户开放主义。这种瓜分运动就是甲午的败仗引起的。在近代的世界,败仗是千万不能打的。

假使正在这个时候,我们中间出了一个人提出一个伟大的方案,既合乎古训,又适宜时局,其文章是我们所佩服的,其论调正合乎我们的胃口,那我们还不拥护他吗?康有为就是这时代中的这样的人。

我们已经说过,同光时代李鸿章所领导的自强运动限于物质方面,是很不彻底的。后来梁启超批评他说:知有兵事而不知有民政,知有外交而不知有内治,知有朝廷而不知有国民,知有洋务而不知有国务。以为吾中国之政教风俗,无一不优于他国,所不及者惟枪耳,炮耳,船耳,机器耳。吾但学此,而洋务之能事毕矣。这种批评是很对的。可是李鸿章的物质改革已遭时人的反对,倘再进一步地改革政治态度,时人一定不容许他。甲午以后,康有为觉得时机到了。李鸿章所不敢提倡的政治改革,康有为要提倡。这就是所谓变法运动。

中国自秦汉以来,两千多年,只有两个人曾主张变法,一个是王莽,一个是王安石,两个都失败了。王莽尤其成为千古的罪人,所以没有人敢谈变法。士大夫阶级都以为法制是祖宗的法制,先圣先贤的法制,历代相传,绝不可变更的。

戊戌变法最要紧的有两件事。第一,以后政府的考试不用八股文,都用政治经济的策论。换句话说,以后读书人要做官不能靠虚文,必须靠实学。第二,调整行政机构。康有为裁汰了许多无用的衙门和官职,如詹事府、通政司、光禄寺、鸿胪寺、太仆寺、大理寺,以及与总督同城的巡抚,不治河的河督,不运粮的粮道,不管盐的盐道。同时他添了一个农工商总局,好像我们现在的经济部,想要推行经济建设。

义和团是顽固势力抬出来的救国方案。义和团(又名义和拳)最初是大刀会,其本质与中国流行民间的各种会匪并无区别。这时的大刀会专以洋人,尤其是传教士为对象,民众对洋人也有多年的积愤、冲突。

民间尚有种种谣言,说教士来中国的目的不外挖取中国人的心眼以炼丹药;又一说教士窃取婴孩脑髓、室女红丸。民间生活是很痛苦的,于是把一切罪恶都归到洋人身上。洋人,附洋人的中国人,以及与洋人有关的事业如教堂、铁路、电线等,皆在被打倒之列。义和团的人自信有鬼神保佑,洋人的枪炮打不死他们。山东巡抚李秉衡及毓贤前后鼓励他们,因此他们就以扶清灭洋的口号在山东扰乱起来。

拳匪之乱的结束是《辛丑条约》,除惩办祸首及道歉外,《辛丑条约》有三个严重的条款:第一,赔款四万万五千万两,分三十九年还清,在未还清以前,按每年四厘加利,总计实九万万八千余万两。俄国的部分最多(那时中俄尚是联盟国),占百分之二十九;德国次之,占百分之二十;法国占百分之十六弱,英国占百分之十一强,日本与美国
各占百分之七强。第二,各国得自北京到山海关沿铁路线驻兵。近来日本增兵平津,就藉口《辛丑条约》。第三,划定并扩大北京的使馆区,且由各国留兵北京以保御使馆。

在未述孙中山先生的事业以前,我们试回溯中国近代史的过程。我们说过,我们到了十九世纪遇着空前未有的变局。在十九世纪以前,与中华民族竞争的都是文化不及中国,基本势力不及中国的外族。到了十九世纪,与中国抗衡的是几个以科学、机械及民族主义立国的列强。我们在道光年间虽受了重大的打击,我们仍旧不觉悟,不承认国家及民族的危险,因此不图改革,枉费了民族二十年的光阴。

直到受了英法联军及太平天国的痛苦,然后有同治初年由奕䜣、文祥、曾国藩、李鸿章、左宗棠领导的自强运动。这个运动就是中国近代史上第一个应付大变局的救国救民族的方案。简单地说,这个方案是要学习运用及制造西洋的军器来对付西洋人。这是一个不彻底的方案,后来又是不彻底地实行。为什么不彻底呢?一则因为提案者对于西洋文化的认识根本有限,二则因为同治、光绪年间的政治制度及时代精神不容许自强运动的领袖们前进。同时代的日本采取了同一路线,但是日本的方案比我们的更彻底。日本不但接受了西洋的科学和机械,而且接受了西洋的民族精神及政治制度的一部分。甲午之战是高度西洋化、近代化之日本战胜了低度西洋化、近代化之中国。

甲午以后,康有为所领导的变法运动是中国近代史上救国救民族的第二个方案。这个方案的主旨是要变更政治制度,其最后目的是要改君主立宪,以期民族精神及维新事业得以在立宪政体之下充分发挥和推进。变法运动无疑的是比自强运动更加西洋化、近代化。康有为虽托孔子之名及皇帝的威严去变法,他依旧失败,因为西太后甘心做顽固势力的中心。清政府皇室及士大夫阶级和民间的顽固势力本极雄厚,加上西太后的支助,遂成了一种不可抑遏的反潮。

严格说来,拳匪运动可说是中国近代史上第三个救国救民族民族的方案,不过这个方案是反对西洋化、近代化的,与第一、第二两个方案是背道而驰的。拳匪的惨败是极自然的。惨败代价之大足证中华民族要图生存绝不可以开倒车。

但是民族主义和民权主义在西洋尚且未实现,以落伍的中国,外受强邻的压迫,内部又满布封建的思想,何能同时推行三民主义呢?这岂不是偏于思想吗?有许多人直到现在还这样批评中山先生。三十三年以前,当同盟会初组织的时候,就是加盟者大部分也阳奉阴违,口信心不信。反对同盟会的人更加不必说了。他们并不否认三民主义的伟大,他们所犹豫的是三民主义实行的困难。其实中山先生充分地顾到了这层困难。他的革命方略就是他实行三民主义的步骤。同盟会宣言的下半说明革命应分军法、约法、宪法三时期,就是以后所谓军政、训政、宪政三阶段。一般浅识的人承认军政、宪政之自然,但不了解训政阶段是必要的,万不能免的。

在太平天国以前,中国并没有私有的军队,有之从湘军起。湘军的组织和精神传给了淮军,淮军又传给了北洋军,以致流毒于民国。不过湘军和淮军都随着他们的领袖尽忠于清朝,所以没有引起内乱。到了民国,没有皇帝了,北洋军就转而尽忠于袁世凯。

为什么民国初年的军队不尽忠于民国,不拥护民国的宪法呢?我们老百姓的国民程度是很低的。他们当兵原来不是要保卫国家,是要解决个人生计问题的。如不加以训练,他们不知道大忠,那就是忠于国家和忠于主义,只知道小忠,忠于给他们衣食的官长和忠于他们同乡或同族的领袖。野心家知道中国人民乡族观念之深,从而利用之,以达到他们的割据企图。

在苏联革命的初年,为抵抗帝国主义起见,列宁亦乐与我们携手。民国十二年(1923年)正月二十六日,中山先生与列宁的代表越飞(Joffe)共同发表宣言,声明两国在各行其主义的条件之下,共同合作。十二年夏,中山先生派蒋介石赴俄,考察红军和共产党的组织。是年冬,苏联派遣鲍罗廷来华做顾问。十三年(1924年)初中山先生召开全国代表大会于广州,彻底地改组国民党,并决定联俄容共。同时蒋介石从俄回国。中山先生就请他创办黄埔军校。中山先生对黄埔军校是抱无穷希望的。

在开学的那一天,中山先生说过:今天开这个学校的希望,就是要从今天起,把革命的事业,重新创造,要这学校的学生来做根本,成立革命军。诸位学生,就是将来革命军的骨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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