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走了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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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 1
一场大雪覆盖了尘土喧嚣的鱼溪,冬天终于变得宁静祥和。
许少阳坐在房间里,手伸在通红的炉子边上烤火,空荡荡的房间里弥漫着一种青白的寒光。窗子上有一层薄薄的尘土,外面落光叶子的高大乔木把干枯的树枝突兀地伸向天空,像是在祈祷,又像是在乞讨。许少阳说不清这种感觉,他想,或许那是一种倔强质问的姿态。
伸向天空的树枝僵硬而固执,一动不动,没有一丝风。就像,是时间流过去,不留半点痕迹。
很多时候,我知道我不喜欢那些张扬的人,可是,我却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张扬跋扈没心没肺。因为,那些往事已经遥远,遥远到此生无法再次抵达,在心里藏得太深,或者早已遗失了,所以有时候连自己也找不到它们。它们一直都在或者从未存在,谁又说得清?这个冬天,许少阳喜欢上了一首歌,叫做《南方的冬天》,侃侃唱的,木吉他干净的伴奏和侃侃慵懒略带沙哑的声音。
这个南方的冬天
天气不是很冷
我翻了翻你的来信
仿佛又回到从前
这个南方的冬天
太阳暖暖的
我抱着吉他唱着老歌
想想这就是生活
这个南方的冬天
树叶没有落
我回回头看不到昨天
不知不觉又一年
这个南方的冬天
就像是春天
我眺望远方想着未来
不知明年会怎样
许少阳又打开这首歌,从窗户里望着苍茫的青灰色的北方的天空。南方?呵呵,曾经在枕畔魂牵梦绕多少年水墨缱绻的地方。这么多年了,还没来得及去领略那种小桥流水人家的精巧,自己就被时间打磨的没了棱角,连同那些年少的梦想,也一起云散烟消。
就像,是一场万劫不复的轮回。
短信铃声引回了他望向苍穹的眼睛。少阳,我昨天去你家了,你不在。
哦,有事吗?许少阳回过去之后,才觉得这几个字对晴雪来说有些锐利,于是又发过去,那我下午过你那儿坐坐。晴雪回过来的短信里只有一个可爱笑脸的表情。
许少阳是晴雪的初恋,这是很久以前的事,回想起来,有一些前尘往事的味道。
Part 2
故事该怎样讲起呢?时间确实有些遥远,你只要知道这是一个青梅竹马的故事就行了。
晴雪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出生的时候,父母已经四十多岁。对于这个多余的生命,全家人都很排斥,包括晴雪的母亲,一个小个子的肥胖女人。晴雪四岁那年,父亲出了车祸,全家人也没有太多的悲哀,因为肇事者赔偿的三十万元解决了晴雪大哥二哥娶不到媳妇儿的困难。晴雪还有两个姐姐,都是小学文凭,很早就辍学了,去了外地打工讨生活,几年后,悄无声息在外地成了家,再回来时,已经拖儿带女,改变了很多。晴雪的母亲就是在那一年死掉的,因为两个女儿本来可以卖一笔钱,可是现在她们在外地成了婚还有了孩子,晴雪母亲的如意算盘落空了。晴雪记得那一年过年家里冰锅冷灶,母亲整天躺在床上蓬头垢面脸色蜡黄恶狠狠地咒骂两个女儿,狼心狗肺不是家养的是野生的应该死在外面怎么还有脸回来?正月十五过后没几天,母亲吐了半脸盆血,后半夜时睁着眼睛咽气了。
我没有哭。许多年后,晴雪和许少阳讲这段往事时这样告诉他。许少阳看见晴雪清澄黑亮的眸子里闪着冷峻的光。那一年,晴雪八岁,许少阳七岁,他和晴雪在村学二年级念书。
许少阳一直忘不掉那年冬天,也是这样一个雪天,他看到的那双青紫色举在半空微微颤抖的小手。寒假已经很多天了,快要过年的时候,鱼溪下了一场大雪。大雪盖住了整个村庄。许少阳去找晴雪和他一起打雪仗,推开晴雪家的门,刚喊了一声晴雪就站住了,他看见瘦弱的晴雪脚下垫着两页红砖,红砖下面是厚厚的白雪,晴雪面前的石桌上有一个硕大的洗衣盆,脚下的雪地里还有满满两大盆的脏衣服。晴雪见是他,从洗衣盆拿出手来,少阳?走,屋里坐,外面冷。许少阳看见晴雪半截青紫色的胳膊和举在半空的小手微微颤抖着。
进了屋,果然温暖了很多。屋里的炉子烧的通红,晴雪的大哥和嫂子靠在一起坐在床上,嗑着瓜子,电视里的女人正抱着一个油头粉面的男人煽情地哭,肩膀一耸一耸。晴雪的嫂子叹一口气,把捏在手里的瓜子狠狠摔在面前的盘子里,骂了一句,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哥,嫂子,这是我同学。晴雪说。
嗯。许少阳看见晴雪的哥哥和嫂子盯着电视,眼珠子都没动一下。他说,我是来找晴雪打雪仗的。
打雪仗?嫂子斜着眼睛瞟了一眼许少阳,眼神又落在晴雪身上。衣服洗完了吗?
还没有。晴雪十指绞在一起,小心翼翼地回答。
哼!嫂子把刚抓在手里的瓜子又扔进盘子里,没有说话。哥哥连忙说,没洗完?没洗完就赶紧洗嘛,去,不要打扰你嫂子看电视。
许少阳和晴雪悻悻走了出去,刺骨寒冷立刻将二人包围。许少阳看见洗衣盆里的水不冒热气,就走过去伸手试了试,烫着了一般立刻缩回手指。晴雪,这么冷的天,你还用冷水?晴雪点点头。屋里不是生着炉子吗?为什么不热一点呢?晴雪没有说话,默默地走过去,站在两页红砖头上,又开始洗衣服。
你疯啦?手冻坏了!许少阳把她的手从洗衣盆里拉出来。
没事,洗洗就热乎了。晴雪惨白的脸对着许少阳笑,许少阳看见晴雪挽起的旧棉袄袖子上破了一个洞,能看见里面的旧棉絮。晴雪说,你去玩吧,我洗完了做好下午饭就来找你。
许少阳走出了晴雪家的破院子,等在门口的小伙伴们立刻围上来七嘴八舌。怎么样?晴雪去不去?什么时间出来啊?许少阳摇摇头,晴雪去不了。小伙伴们说,既然晴雪去不了,那我们一起去吧?许少阳又摇摇头,他说,我不去了。小伙伴们问他为什么,他说,不为什么。
许少阳说,我不去了。他就真的没去。这么多年,他再也没打过一次雪仗,不论在什么地方,不论雪下得多厚。
Part 3
下午的时候,许少阳穿上棉衣围上围巾走出了房间,金黄色的阳光斜斜照在雪地上就变成了淡黄色。一股清新的寒气扑面而来,细小的白屑在他的脚下奔走,咯吱咯吱的声音从脚底传到耳朵里,许少阳觉得有些紧张。
两年没见,晴雪变成了什么样子?
我能打听一个私人问题么?许少阳坐在瘦弱的晴雪对面,试图让气氛轻松一点。晴雪点点头,你讲。许少阳伸长脖子,瞪着眼睛,你现在体重多少?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他感觉自己的心明显缩了一下。
晴雪捂着嘴笑起来,她说,我就不告诉你。然后心里某个地方莫名疼了一下。怎么,大学生都对别人的体重感兴趣吗?
也不全是啊,还有别的啊,比如,你怎么也戴起了眼镜?多少度啊?
晴雪扶一扶鼻梁上粉红色的镜框,度数也不是很大,就是坐在床上看电视剧的时候不太清楚。
许少阳这才注意到电脑桌上的电脑是开着的,画面被按了暂停。有什么好吃的,赶紧给朕呈上来,否则后果会很严重。
晴雪开始翻箱倒柜找起来。这是前几天在超市买的瓜子,这是在旁边小卖部买的果冻,还有这些山楂,也是超市买的,巧克力要不要?昨天才买的。还有这几个香蕉,虽然外面看起来有些黑点,但是里面还好,苹果一星期前买的,还有这些小金橘,前天在水果市场买的。好了,就这些了。
许少阳瞪大了眼睛,他没想到这丫头居然私藏了这么多零食,于是搓搓手。那朕就勉为其难,笑纳了吧。瓜子接过来,吃坚果对大脑发育好。
大学生知道的就是多,我就不知道这些。晴雪故意酸溜溜地说,把装瓜子的塑料包装袋扔给许少阳,又找了一个大盘子把水果盛在里面,端过去放在许少阳面前。
不要这样欺负人好不好!许少阳不客气地拆开瓜子包装,抓起两颗瓜子扔进嘴里磕起来。
听说你哥让你回家相亲了,怎么样?说说吧。许少阳以为自己说这些的时候,会很轻松,但是心还是沉了一下,他终于知道,这么多年,他在心里还是为她留了空间的。
就那样吧,也没什么意思,都没看成。你呢?晴雪轻描淡写一语带过。
没看成?是你眼光太高吧?也别太挑了。许少阳说,这天底下没有十全十美的事儿,你总不能让人家什么都占着啊。
别打岔,我问你和她怎么样?
额,就那样,不咸不淡,还凑活吧。你赶紧抓紧吧,都二十三了,过完年可就二十四了,再不嫁就没人敢要了。
没人要正好,一个人才好呢。我先躲着吧,年过了我就开溜,明年过年我就不回来了,后年是我的本命年,还能躲一年。大后年是你的本命年。等大后年,我回来结婚吧。
许少阳停下嗑瓜子,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窗外的天色慢慢变得灰暗。
Part 4
许少阳和晴雪坐同桌,一直到小学六年级毕业。毕业那天,晴雪问了他一个问题,少阳,你说咱俩这是不是缘分?
后来,许少阳和很多人说,我有一个六年的同桌。
他一直记得初中刚开学时晴雪送他的笔记本,是那时候很流行的那种印着港台明星照片的硬皮笔记本,绿色的,他最喜欢的颜色。他还记得那个笔记本后面有一首词,是晏殊写的,词牌是《木兰花》。
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抛人容易去。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离愁三月雨。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印刷这首词的字是繁体,字也是绿色的。那时候,许少阳一直把“绿”错当成“缘”,后来,上了高中才知道那不是缘,而是绿。可是再也改不过来。
初二的时候,大家好像一夜之间都变得忧郁惆怅,男生女生之间突然有了一种说不出的看似隔膜却不是隔膜的东西。班上最不爱学习的男生也开始练书法,这让许少阳很是不解,后来,他才知道,原来那个男生练书法是为了给女同学写情书。晴雪留了长发,身子也扯开了条,人也比小学时开朗起来。元旦端午儿童节建军节国庆节,每个节庆演出时,晴雪都是引人注目的台柱子。许少阳很介意晴雪比自己高出半个脑袋,所以不大喜欢晴雪和自己走在一起,就想办法躲开晴雪。但是晴雪并不知道这些。
围在晴雪身边的男生越来越多,他们像众星捧月一般仰视晴雪,这更让许少阳有一种失落。可是,晴雪从来对每个人都那么好,笑呵呵和他们打成一片,这又让许少阳很是气恼。
你以后离那些涎着脸的男生远点,不怕人家笑话吗?许少阳有一次实在忍不住,就写了一个纸条,放学的时候塞给晴雪转身就走了。
第二天,上完早操回到教室,许少阳发现自己的书里夹了一张折起来的纸,偷偷塞进了裤兜里,跑到教室后面拆开。是晴雪写的字,她大致向许少阳解释了自己和那些男生只是普通朋友而已,交往并不深,希望他能安心。许少阳看着晴雪清秀的字迹,自言自语地说,真是笑话,你和他们怎么样和我有什么关系?信的最后,晴雪问他,还记不记得四年级时她偷偷装进他铅笔盒里的字条?
许少阳当然记得,但是当时他并不知道字条是晴雪装进自己铅笔盒的。许少阳,我长大了要嫁给你做老婆。
后来,许少阳听说晴雪攒钱买了一个带密码锁的笔记本,笔记本的扉页用“许少阳”三个字写出了一颗心,心里面最中间是“晴雪”。那时候,他正忙着焦头烂额复习功课,准备考到县上最好的高中里去,对这件事没有放在心上。
许少阳没有把晴雪笔记本上的那颗心放在心上,也没有把同学间流传的晴雪暗恋许少阳之类的话放在心上。
那一年,许少阳十五,晴雪十六。
Part 5
天黑的时候,许少阳回到了家里。他把自己关在漆黑的房间里,对着如水夜色,没有开灯。
母亲推开房门,打开灯准备为他暖床,一转身,吓了一跳。你在屋里啊?怎么不开灯?
许少阳对母亲笑一笑,不想开灯。母亲哦了一声,早点把床暖好,家里冷,不比你们在学校有暖气。知道了,你赶紧睡去吧。
母亲刚走,柳纹的电话就来了。许少阳接通,怎么啦?
柳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少阳,我感冒严重了。嗓子疼,还流鼻涕,你说怎么办啊?
许少阳有点生气,感冒了?活该!这么冷的天,谁让你不穿衣服的!出去买点药吃上。
柳纹立刻吵起来,以前高中的时候,我一感冒你就哄着我去打针买药,现在呢?我感冒好几天了,跟你说了你问过一次吗?还没怎么样呢,你就不管我了,以后结婚了,你肯定让我自生自灭……
有意思嘛你?离得这么远,你让我怎么办?我买了药再坐一天一夜的车给你送过来啊?许少阳不知自己为什么突然间会这么大火气。
那你送过来啊,我等你。柳纹还是不依不饶。像这样的吵闹他们已经习惯了,柳纹以为,许少阳是在和自己开玩笑。
滚!许少阳的声音短促有力,柳纹这才听出许少阳是真的生气了,委屈地挂了电话。
许少阳听见电话里传来嘟嘟嘟的声音,心里又后悔了,于是发短信过去。对不起,我心情不好。感冒了就买点药赶紧吃上,知道吗?在外面一个人照顾好自己。
等了半天,柳纹发过来五个字。劳您费心了。
嘿,许少阳立刻感到有点好笑,这丫头居然学自己。以前,柳纹要是惹了许少阳,许少阳就会特别冷静特别客气地用“您”来称呼柳纹,没想到这机灵鬼居然学会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一招,于是又拨通柳纹的电话。
您有事吗?柳纹学他生气时的语气。
有啊。你生气了?许少阳使劲儿憋着不让自己笑出来。
我怎么敢生您的气啊?您是爷。
许少阳终于憋不住,扑哧一声笑了。我怎么敢是爷呢?你是爷你是爷。
我是爷?你见过哪个爷感冒了人不管还被训的孙子一样的?听起来柳纹很委屈。
是,我错了。柳爷,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宰相肚里能撑船,就原谅我吧。许少阳知道自己得先服个软,不得不装出可怜兮兮的样子。
嗯——既然你知道错了,而且认罪态度陈恳,爷就暂时原谅你吧,等下次见面再和你慢慢算账。
嗯嗯。柳爷,明儿记得买药哦。
知道了。我先挂了哈,看电视了。
许少阳其实还想再说一会儿,但是柳纹早已说了拜拜挂了电话,只好悻悻作罢。
许少阳和柳纹是异地恋,快要三年了。他们在一起谈恋爱已经四年多快五年了。
Part 6
中考那年,许少阳如愿以偿考上了全县最好的高中,而晴雪考到了另一所高中。两所学校之间有一个小时的车程。
有时候,缘分就是这样,它会分岔,然后让你们渐渐相离,直到再也看不见对方熟悉的脸。
高中以后,许少阳突然之间封闭起来,每天独来独往,一个人穿梭在这座陌生的校园里,看着春夏更替,四时循环。一个人的时候,会很安静,许少阳终于有时间梳理自己的生活,他把一点一滴都记录在白色的纸页上。纸页越积越厚,高一结束的时候,许少阳拿出自己写的所有东西,十六开密密麻麻写满字的白纸整整齐齐有一寸厚。
那年暑假,许少阳没有看见晴雪。
高二第一学期很快就要结束了,大雪又一次封住了去往县城的盘旋山路,公共汽车开到山路坡头上就不再前进。许少阳只好下车,背上鼓鼓的书包踩着雪咯吱咯吱前进。乘客和学生排成了一条长龙,沿着蜿蜒的山路往县城走,五颜六色点缀在雪路上。空气清冷,路两边高大的树木上时不时掉下一块积雪砸在行人身上,一群女生大呼小叫,手拉着手滑雪,摔倒了又爬起来。
许少阳看着长长的人龙沿着山路蜿蜒,心里莫名的轻松,他喜欢这样的清冷。更何况五颜六色的人群点缀在洁白的雪地上看起来别有一种生气。
许少阳?许少阳正走着,听见后面有人轻声喊自己的名字,像是不太确定一样,于是回过头,看到自己初二的同桌,一个胖乎乎的小个子女生。
哎,真是你啊。那女生说,我不太敢确定,一年多没见了呢。你长高了不少呢。
许少阳笑一笑,哪儿有,你也变了不少呢。
那个,额,晴雪有东西捎给你。女生说着就在包里翻起来,然后掏出一个淡蓝如水般封皮的笔记本递给许少阳,神迷地一笑。嗨,你和晴雪现在怎么样啊?
什么怎么样啊?许少阳不解。
装!女生有些生气。你装什么装啊。
许少阳笑一笑,一年多的沉默早已改变了他的性格,他不想解释什么,因为没有什么好解释的。那我先走了,晚上我们还有两节自习。许少阳把笔记本装进书包里,朝女生挥挥手走开了。
走到学校门口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学校门口昏黄的路灯给落满雪的柳树镀上了一层金黄的颜色,看起来那么温暖。可是许少阳心里却突然有些伤感。
回到宿舍,许少阳把书包扔在床上,从里面掏出书本,走出去又返回来,把那个笔记本拿出来抱在怀里去了教室。
笔记本里有不同颜色笔写的字,满满的,全是晴雪秀气的字迹。中间有几页上面有蜡滴在上面的痕迹,这些字全是晴雪在宿舍关灯后,点着蜡趴在床上写的,告诉许少阳她的境况和她想对许少阳说的话。许少阳看了两节自习课才看完。
最后一页写了一句话。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写这些字,但是既然写了,我想我应该给你,我怕自己走的太匆忙会忘记。
许少阳突然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他不明白晴雪提到的“走”是什么意思。他知道晴雪自小吃了很多苦,自己对她又这么无情,从她的字里行间也看得出,她在另一所学校里也不是很好,他怕晴雪万一想不开,会出什么事情。
下自习铃声响后,许少阳抓起笔记本第一个冲出了教室,跑到学校后面的超市拨通了晴雪留在笔记本上面的电话。喂,你好,我是许少阳,麻烦问一下,晴雪在吗?晴雪来接了电话。许少阳问她,你没事吧?晴雪说没事,我挺好的。许少阳说了一会儿就挂了电话。
第三天中午,许少阳正在宿舍吃饭,听见楼道里有人喊,许少阳,电话。于是放下碗跑出去接起楼道里的公用电话。电话是许少阳初中时的好朋友疯子打来的,他一开口就问,少阳,你看见晴雪了吗?许少阳呆住了,没看见,我们前几天还通过电话,怎么啦?疯子说,晴雪找不到了,已经两天了。那就这样,我们找到了再打给你。
两天后,许少阳又接到了疯子的电话。疯子说,晴雪回来了,她退学了,要去深圳打工,有时间来送送她吧。
晴雪走的时候,许少阳没有去送她。只是让去的同学把笔记本捎还给了晴雪。他记得晴雪在笔记本里的最后一篇写到,过几天就是圣诞节了,我在收集一毛钱的祝福,你能用一毛钱叠颗心送给我吗?他叠了两颗准备夹在笔记本里让同学捎去,最后还是没有。
晴雪走的那天,是圣诞节前一天。许少阳听同学回来说,晴雪哭得很厉害,车临行前,还在往车站门口张望。
Part 7
少阳,我儿子今儿满月,过来喝一杯吧。一定要来啊,我们等你。许少阳一大早就接到初中同学的电话,然后就呆住了。他扳指头算了算,初中毕业已经七年了,自己已经二十二了。
二十二了?许少阳吓了一跳,我怎么就二十二了呢?原来生命早就有了厚度,只是我们却没有积淀。
同学儿子的满月酒宴上,许少阳又见到了晴雪。晴雪这次没戴眼镜,看起来更加瘦弱了,一阵风就能刮走。
这棉衣不错哦。晴雪摸了摸许少阳的外套,赞叹道。
这?许少阳看看身上的棉衣,这不是我买的。
不管谁买的,眼光不错哦。晴雪说。
许少阳笑一笑,我不要,她偏要买的,第三天就寄回来了。许少阳这么说的时候,脸上荡漾着幸福的笑容。晴雪也跟着笑,心里却有点难过。
酒宴期间,大家掐指算了算,初中的同学结婚的已经有十几个了,有孩子的也有七八个了。看着这些扳指头算出来的数据,大家唏嘘良久,这才几年的事儿啊?!然后,大家又开始算没结婚也没念书的,算来算去,就算到了晴雪头上,然后意味深长的眼神一起落在晴雪身上。晴雪,可得抓紧点哦。
晴雪脸色绯红,佯装起来,抓起筷子夹一口菜,什么啊?
再不抓紧点,可真就没人要了!许少阳在一边幸灾乐祸。
要你管啊!晴雪白了许少阳一眼,我就不结婚,一个人多好,我干嘛要结婚?
许少阳做个求饶动作,算我没说,好不好?真是服了你了,好心当做驴肝肺。
晴雪突然红了眼睛,眼泪差点掉出来。心?你还有心?
本来很开心的酒宴,结果晴雪眼睛一红,坐了一桌的老同学都有点不胜感伤。结束的时候,再次寒暄几句,然后就在北风里一哄而散。
带我回去。晴雪不由分说,把电动车钥匙往许少阳手里一塞。我喝多了,有点头晕。
你喝多了?许少阳惊呼,你就喝了一杯好不好?我走着吧还是,暖和。再说,也不远,就十分钟的事儿。
怎么?家里管这么严啊?晴雪反唇相讥。她说的家里,指的是柳纹。
许少阳赧然,切,瞧你说的。那好吧,带你一程吧。晴雪笑着跳上了电动车后面,从后面环住许少阳的腰。
Part 8
晴雪辍学去深圳后,许少阳变得更加沉默。
高二第一学期快结束了,就要放寒假了。许少阳最后一天对女同桌说,谢谢你这一学期来一直帮我擦桌子。女同桌大吃一惊,听到这句话可真不容易,许少阳,你知道吗?这学期除了学习,你就和我说过七句闲话,包括刚才你说的谢谢。许少阳自己也愣住了,和同桌,一学期,才说了七句话?
寒假里,晴雪从深圳打电话给许少阳,她说,许少阳,你还记得我们初中毕业前一天我和你说的话吗?
许少阳点点头,然后才发现她看不见,就说记得。晴雪说,那就好,你高考的时候,我回来看你。
初三毕业前一天,晴雪突然跑过来坐在许少阳旁边,她说,许少阳,明天就要开毕业典礼了,你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吗?
许少阳说,有啊,祝你考上自己想要去的高中。
晴雪显得很失望。少阳,我也有句话要对你说。许少阳点点头,你说,我听着。
十年之内,不要谈恋爱好吗?
许少阳在心里算了算,十年后自己如果高考顺利,大学毕业也就三年,正是焦头烂额的时候,哪儿来心思谈什么恋爱?于是点点头答应了。
还有一句,以后遇到对你好的女孩,对她千万不要再像对我这样了,好吗?
许少阳点点头,心里嘟囔着,这两句话不是自相矛盾的吗?女生真是不可理喻。
许少阳答应晴雪十年之内不谈恋爱,可是他没有做到,但是他做到了第二条,就是对对自己好的女生好。
许少阳是高二暑假补课的时候和柳纹好上的,那天下午,他跑到操场去打电话给晴雪。对不起,十年之约我做不到了。他听见晴雪的声音很微弱,晴雪说,你说什么?我听不见。许少阳说,我说对不起,十年之约我做不到了。
你说什么,我听不到。晴雪在电话那边喃喃地说。许少阳知道,晴雪一定听到了,因为那边很安静。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许少阳站在夕照流苏的操场里,对着空旷的操场大声喊了十个对不起然后挂了电话。他想,十个对不起,就算是对那个十年之约的愧欠吧。
其实那天许少阳打电话过去的时候,晴雪正在千里之外的深圳某个医院打点滴。她看着窗外的的鲜花,黑暗渐渐从四面拢来,鲜花消失在夜色里看不见了。
Part 9
少阳,其实,你高考那年我回来过。晴雪坐在电动摩托车后面,紧紧抱着许少阳。
啊?你说什么?你回来过?
嗯。我是6月7日早上回来的,和同学打听了你的考场,准备接你的。那天鱼溪下着大雨,我看见你和柳纹打着一把伞搂在一起走出了考场,就走开了。第二天,我又返回了深圳,把自己这两年攒的三万块钱取出来,盘了一个服装店。
你还开过服装店?许少阳突然觉得自己对坐在后面这个瘦小的女生一点儿也不了解。
对啊,最后赔了。我在深圳打拼多年的积蓄,全都打了水漂。本来打算给你交大学学费的。
有魄力啊你,牛!怎么没把你赔出去啊?许少阳也不知道自己现在说话为什么这么锐利。
滚蛋!你大一那年我来看你,你送我一套饶雪漫的《沙漏》,送我到十字路口,让我别等你了,赶紧找个人嫁了。今天,你又一次说我再不嫁就没人要了,你有意思嘛你!我晴雪是不是就这么差劲儿?我就是喜欢你我怎么了?这是我的权力,你有什么资格干涉啊你?我嫁不嫁和你有半毛钱关系啊?许少阳,我告诉你,你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你以为你是谁啊?我……
晴雪坐在后面,说着说着就哭起来。她把鼻涕眼泪抹在许少阳的棉衣后面,不就是人家给你买了一破棉袄吗?至于吗?大街小巷显摆!破棉袄!
许少阳停下车子,心疼的脱下棉袄,看着后面一大片湿淋淋的。你不是说好看吗?你不是夸买这件衣服的人有眼光吗?这会儿又来侮辱它,晴雪你没事儿吧?
晴雪红着眼睛,面对北风站着。良久,她伸手抹去泪痕,吸了两下鼻子。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我,我,我喝多了,确实喝多了。咱继续走吧。
许少阳抬头看一看,天空蔚蓝,太阳当头照着,寒冷的北风吹过来,雪花从脚底下卷过去。他缩缩脖子,把棉衣穿在身上,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晴雪。走吧。
晴雪跟在他后面,看他推着电动摩托车在风雪里猫着腰艰难地前行。少阳,你会和她结婚吗?
废话!凡是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你说我是那种人吗?
突然卷过来一阵风,吹得脚下的雪尘飞绕在晴雪周围。她看着眼前一片风雪迷蒙和许少阳吃力的背影,没有说话。几年不见,当初的少年已经是男人了。
北风吹过去,那些放下的放不下的年少不经的往事突然都遥远而且模糊了。晴雪终于知道,原来,曾经那么刻骨铭心地爱恋那个小小少年就这样被风吹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