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酱香通鉴】“假皇帝”王莽可真不是“假”皇帝

衣赐履按：所谓“符命”，大体上就是某种神秘的预言或对未来有某种暗示的物件儿，比如从鱼肚子里掏出来的“陈胜王”，再比如大家非常熟悉的“千里草，何青青；十日卜，不得生”，说的是“董卓不得生”，等等，这种东西虽然非常无稽，但信的人多了，甚至只需半信半疑，就能产生巨大的能量。

王莽早就发现了符命所具有的诡异的力量，借助它，登上了假皇帝的宝座。“假皇帝”可不是“假”皇帝，而是代理皇帝哦。

公元5年，泉陵侯刘庆上书说，周成王小的时候，称为“孺子”，由周公居位摄政，当今圣上（平帝刘箕子）富于春秋，应当让安汉公代行天子之事，跟周公一样。

【这是陕西省岐山周公庙北坡景区周公雕像，注意周公的冠】

群臣欢呼说，刘庆说的对啊！就应该这么办啊！

衣赐履说：之前，王莽是当了宰衡，加了九锡，就官位而言，已升无可升。莽哥志不在此，他的目标是皇帝，分两步走，先代理（假皇帝），再转正。即使要当代理皇帝，也需要有人提议，谁来提呢？第一任泉陵侯是武帝刘彻于前124年封的，这个刘庆，亦属皇族。由刘姓皇族提议王莽摄政，既显示出皇族的支持，也是对皇族的试探。

这里，我们不禁提出疑问，现在所有的政策都出自王莽，也就是说，所谓天子事，都是王莽干的，那为什么还要提出“行天子之事，与周公一样”呢？霍光辅佐昭帝刘弗陵的时候，朝政都由霍光说了算，为什么没说霍光行周公之事呢？

另，富于春秋，可不是一把年纪的意思，是说刘箕子还很年轻，还有“大把春秋”可以挥霍，呵呵。

那么，刘箕子多大了？前1年，刘箕子即皇帝位，当时九岁，到了公元5年，十四了（注意，前1年到公元5年，是五年，中间没有“公元0年”，呵呵），这个年纪，文帝刘恒已经生了景帝刘启了诶。刘箕子日渐茁壮，对母亲卫姬愈发思念。我们之前讲过，王莽怕卫家外戚争权，所以立刘箕子为帝后，对卫家人赏赐很厚，但绝不允许他们进京，完全与刘箕子隔离开来，与权力中枢绝缘。公元3年的时候，吕宽案暴发，王莽借机将卫家诛族，卫姬毕竟是皇上的老娘，留得一命（详见拙文《王莽再次对亲儿子举起铡刀》）。如今，刘箕子已经五年多没见到老娘了，他对王莽的仇恨我们可以想像。

十二月，王莽借着腊日向刘箕子进献椒酒，不过，里面加了点儿毒药，刘箕子喝了之后，生了重病，在床上痛苦哀号。王莽立即写下策书，向天神祈求，愿意代替皇帝去死。然后，把策书收藏在金柜里，放在前殿，并且叮嘱知情的大臣不许泄露。本月，刘箕子逝世。大赦天下。王莽下令六百石以上的官员，一律服丧三年。又奏报太皇太后王政君，尊成帝刘骜（王老太儿子）为统宗，平帝刘箕子为元宗。为刘箕子戴上成人冠帽，葬在康陵（陕西省咸阳市北七公里）。

【何必生于帝王家？】

柏杨先生注：周武王有病，周公写下祷文，愿代替武王去死，把祷文藏到金线织成的书柜之中，并写“金滕”一文，叙述这件事的始末经过。后来有人陷害周公，武王在金柜中发现这些文件，误会才告冰解。这件事十分古怪，依传统习惯，必须把祷文焚烧，才能上达天庭，锁到书柜之中，除了存心要让人发觉外，别无他用。武王何至如此之呆？王莽却企图用这个小动作，欺骗天下，邪恶的人总是认为别人都是呆瓜。

衣赐履说：王莽叮嘱知情的大臣不许泄露，其实就是说，你们赶紧拿着大喇叭四处去宣传！倘使真的想保密，怎么会有“知情的大臣”？呵呵。

刘箕子是否为王莽毒死的，众说纷纭。《汉书》上没有正面说是王莽下的手，但是在讲前宰相翟方进的儿子翟义造反的时候，由翟义指控王莽毒死了刘箕子（翟义造反事，我们即将讲到）。我扫了一些争论，发现，但凡认为王莽不是个东西的人，基本上都认为这事儿是莽哥干的；那些想为王莽翻案的、认为他是一个初衷良好的“改革家”的，都说不是莽哥干的。这个问题，我们也不争论，总之，不管是不是王莽下的手，即使刘箕子长大成人，他俩之间也必然有一场对决，总得死一个，而刘箕子势单力孤，几无胜算。就如汉献帝刘协之于曹丕，魏元帝曹央之于司马炎。

这个时候，太皇太后王老太的老公、元帝刘奭的后代已全部死干净了，但刘奭的老爹宣帝刘病已的曾孙（和刘箕子平辈）还有不少，封王的有五个，列侯有四十八个。王莽捻着胡子琢磨，这帮家伙都已经长大成人，弄一个过来当皇帝，到时候谁说了算啊！于是，宣布兄弟不能相互作后嗣。然后，把刘病已的玄孙（孙子的孙子）全都召到长安，逐一审核。

衣赐履说：当初，周勃之辈诛灭了吕氏，然后把代王刘恒接到长安，是为文帝，大汉迎来了文景之治。可是，刘恒是高祖的儿子诶，他是惠帝刘盈的亲弟弟，是前后少帝的亲叔，王莽凭什么说兄弟不能作后嗣？无他，只不过，此时莽哥脸大，他说的就是真理，没人敢争辩罢了。

本月（十二月），前辉光（北长安）谢嚣上奏说，武功（陕西省武功县）县令孟通清理水井的时候，挖出一块白石头，上圆下方，石头上有红色的文字“告安汉公莽为皇帝”。符命的兴起，从此开始了。

【神秘的符命有改变历史的力量】

衣赐履说：“告安汉公莽为皇帝”，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王莽喜欢改名，不见把匈奴单于的名子都给改了吗？这个前辉光就是前辉光郡的长官，在公元4年的时候，王莽把长安重新分割，设置前辉光郡、后丞烈郡，前者管理长安南部诸县，后者管理长安北部诸县。到后面，王莽改名的东西实在太多，大家慢慢等吧。

王莽让公卿把谢嚣的上奏告诉王老太。王老太说，这不是扯淡吗！这种欺骗天下的事怎么能干！

太保王舜（王莽堂弟，也是王老太的侄子）说，姑啊，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了，你想阻止，恐怕也阻止不了诶。再说，我莽哥岂敢有别的企图？他只不过是想加重权威、镇服天下罢了。

王老太叹了口气，只好同意。

衣赐履说：这里，王莽搞出这块石头来，一方面看群臣的反应，另一方面就是要看王老太的反应。王老太虽然心里不同意，但还是没有阻止王莽，给王莽下一步称帝，增加了很大的信心。

王舜等人请求王老太下诏说：

孝平皇帝（刘箕子）驾崩，没有子嗣，已经命令主管部门征召孝宣皇帝（刘病已）玄孙二十三人到京，选择合适的作为孝平皇帝的后嗣。玄孙们年龄都很小，需要德行高洁的君子来辅佐。安汉公王莽辅佐朝政已经三代，就是当代的周公。现在前辉光谢嚣和武功县令孟通上报丹书白石的符命，我仔细琢磨，所谓“安汉公莽为皇帝”的含义，应该指的是代行皇帝的职权。现命令安汉公登上皇位，代行职权，仿照周公的旧例，有关部门迅速研究制定相关礼仪，然后上报。

不久，群臣上书说：

太皇太后圣明！我们请求安汉公坐上皇帝的宝座，穿戴皇帝的衣帽，面向南方，接受文武官员的朝拜，处理政事。车驾进出，都要戒严。臣、民面对他，必须自称为“臣”“妾”，跟面对天子一样。祭祀的时候，司仪称他为“假皇帝”，老百姓和臣子称他为“摄皇帝”，安汉公自称为“予”（跟真皇帝自称“朕”略有不同）。讨论决定朝廷大事，发号施令，不称“诏”，称为“制”，这样才是顺从了上天的旨意，才能辅佐好汉家的皇帝，弘扬礼法。但朝见太皇太后、帝太后（刘箕子妻，王莽女儿）时，仍用臣属的礼节。在他的官署、家宅、封国、采邑，可以独立地实行政治教化，按照诸侯礼仪的成例办。

王老太批准。

衣赐履说：看到这里，我们才明白霍光与王莽的不同。霍光虽然把持朝政，但身份是大将军大司马，是臣子，皇帝的座位上坐的是昭帝刘弗陵。而王莽则不同，上朝的时候，他坐在皇帝的座位上，他穿戴皇帝的衣帽，他接受文武官员的朝拜……除了还要向王老太和王皇后自称“臣”外，他基本上已经成为皇帝了。

假皇帝和摄皇帝，都是代理皇帝的意思。

而据说他的行为“同周公故事”，不禁让我有些怀疑，倘若周公是一个相对谦和的人，他就不会坐到周成王的宝座上；倘若他坐到了成王的宝座上，他就不大可能把天下交还给成王。只言片语的历史，给野心家们无限发挥的空间，想怎么涂抹，就怎么涂抹，或者，干脆撕掉，重新画他一遍。

公元6年，三月一日，册立刘病已玄孙刘婴为皇太子，称号叫作“孺子”（柏杨先生注：儒家认为，当初周公辅佐周成王时，谣言指控周公将有对孺子不利的行动，结果周公忠心耿耿。王莽在此使用，表示他的一贯）。刘婴是广戚侯刘显的儿子，年仅二岁。王莽声称，卜卦的结果，刘婴即位最吉利，所以才册立。尊王皇后为皇太后。

【没找到合适的图片，立为皇太子时两岁】

衣赐履说：王皇后就是王莽的女儿，本年十五岁，成为太后，也是中国历史上最年轻的太后之一。

老刘家也不完全都是挼蛋，四月，安众侯刘崇跟封国宰相张绍商量说，王莽一定会危害刘家，天下人反对他，竟没有人敢首先起事，这是我们皇族的耻辱，我率领同族的人倡首，全国必定响应。

张绍等跟随者共一百多人进攻宛县（南阳郡郡政府所在县，河南省南阳市），没有攻进去就失败了。

衣赐履说：这次反抗行动如同儿戏一般。

张绍的堂弟张竦和刘崇的远房叔叔刘嘉，前往朝廷自首，王莽赦免了他们，没有加罪。张竦代刘嘉撰写奏章，歌颂王莽美德，痛斥刘崇有罪，声称：

我愿意给皇族带头，亲自到南阳郡（河南省南阳市），拆了刘崇的宫室，挖成大坑，灌进污水，像古代的制度一样（柏杨先生注：上古时代，封国国君叛变，被诛杀后，就用水把他的家宅淹没，使成为一潭污水，参考《礼记·檀弓》）。另外，应该毁掉刘崇的家庙，把祭器之类的东西分赐给诸侯，用来作永远的鉴戒！（柏杨先生注：周武王灭商之后，拆毁商朝的祖庙，把拆下来的祭器之类，分别赏赐给各封国国君，在于彻底铲除死亡幽灵跟活着的后裔交通，免得受到煽动，起来反抗）。

王莽非常高兴，封刘嘉为率礼侯，刘嘉的七个儿子都封为关内侯。后来又封张竦为淑德侯。长安人为这件事编成俗语说：

要想封，去找张柏松（张竦）；拚命斗，不如巧上奏。

从此形成一个传统，只要是谋反的人，就把他们的房屋毁掉，弄成污池。

训练有素的群臣抓住时机上奏，说，刘崇等人敢于造反，就是因为王莽的权力还太小，应当继续提高他的权力地位，才能镇服全国。

五月十七日，王老太下诏说，王莽在朝见她的时候，不必再自称“臣”，改为自称“假皇帝”。

十二月，群臣上奏说，请把安汉公在皇宫中的处所称为摄省，官署称为摄殿，住宅称为摄宫。奏章被批准了。

衣赐履说：公元6年，除了前面还多了一个“假”字，莽哥与“真”皇帝已没有差别。但如果不把这个“假”字去掉，莽哥也就不成其为莽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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