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生
六点多,太阳还挂在西天,像个软软的蛋黄,一不留神就滑向地平线下,旁边的乌云也染上了深深浅浅的红。
和妻子散步,见东边的菜地里,邻居挥着铁锹,将泥土铲到花生的禾苗当中,本来整齐清秀的花生苗弄得像一只只翻毛鸡的翅膀。妻子扔下我,径直从空的土地上跑过去看个究竟,身后留下两行歪歪斜斜的小洞。
想想清明回家,曾见过一地地的青苗,也快结果了吧,就像在昨天,仿佛一个人从少年“忽”地变成两鬓斑白中年人,时光就这么静静而又快速从身边穿过,做了一个梦似的。
老家的花生是小粒花生,曾经是沿江一带很有名气的土特产,现在被“老洲山药”,“老洲土鸡”,“老洲媒鸭”挤出前三的排名了。我心里常常为之不平,像自己的恋人被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说她的坏话一样,总想着为它正名。
程家墩适合种花生的土地不多,产量不高,扒花生用不了几天,分到每家每户的时候还沾着沙土。母亲是个性格倔犟的人,她见不得自己的孩子眼馋,嘴馋去盯别人家孩子的碗,尽管分到的花生得晒干留到年底,卖一部分换点钱,还要留一点做年货,送人情,但还是要烀一点让我们尝尝鲜的,像蚕豆,玉米棒(我们叫六谷垂子)上市时也是要烀点一样。放学回家看见锅屋里的土灶上,锅盖盖的严严密密的,四周还捂着毛巾抹布,那缕缕热气夹着淡淡的花生味从锅盖的缝隙中钻出来,诱得我的鼻子一耸一耸的,手便忍不住伸过去揭开沾满热水珠的锅盖,一股热气从我的眼前散尽才发现花生其实是不多的,稀零的散落在多半是山芋的上面,那红皮的山芋被热气闷得涨破了皮。吃晚饭的时候,上面的花生早被我们吃光了,剩下的都是山芋了,记得当时父亲的胃不好,吃了山芋总是打嗝,那呕气的声音一声比一声悠长。
礼拜天的时候我们就背着个空书包,手里拎着个四齿的小钉耙,用老家的话叫“小抓子”,几个孩子一道去三,四里远的先进,合意那四个队的地里去“捞(nao平音)花生。”五四年长江破大圩的时候,圩口涌进的水成扇形正对着这四个相邻的村庄及周围大片的土地,洪水退却后,大量的江沙沉淀下来覆盖住以前肥沃的土地。虽然经过土壤改良依旧只能种植一些旱季作物。尤其是花生,是托人办事,送人情待客最好的物品。那些收获过的花生地里,我们或跪,或蹲,或坐像个淘金者将翻了两次的土地再翻过一次,眼睛随着手中的铁耙移动,每看到一粒花生便是一次惊喜。还有雷雨过后,去地里捡花生那是收获最大,最省力的一种方式。
虽然“捞”的不多,大多数还是水籽,二波浪子(没有长好的瘪花生),但能为家里做点事增加点收成是儿时每个孩子的愿望。
烀花生远没有炒花生的味道来的那么浓烈,那么欺负人的嗅觉。剥开烀成浅灰色的花生壳,睡在里面的花生米粒粉红色的,像张保养好的粉嫩的脸色,吃到嘴里糯糯的略带点甜,但真的称不上什么美味,尤其是在现在人的味蕾已被形形色色的食品磨搓过,失去了原始良知的时候。
这朴实的味道是一种粘合剂,将远方的家和我日渐苍老的心粘连在一起,拉也拉不开,分也分不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