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市，汤溪的礼教
利市，对汤溪人来说是再熟悉不过了。长辈给晚辈一个红包，长辈会说这是一点“利市”，那意思就是对晚辈成长的一片祝愿；亲朋中有遇上祸事的，日后对方来家做客就需要“利市”，那是表达对其今后能够过上平安日子的一种祈愿；人与人之间产生某些倒运的事端，给对方造成某种损害也需要“利市”，那是表示自己赔礼道歉的一份诚心……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那么，什么是“利市”？所谓“利市”，也叫“利是”，又称“利事”，是取其大吉大利、好运连连之意。
“利市”一词早在《易经》中便有记载，带有本少利多的意思。元代《俗谚考》亦提及“为了吉兆，要向主家讨个利市”的说法，由此可见，利市亦有好运的意义。根据《易杂注》所载：“营商利市，营达利事”，生意人派的叫利市，取其有利于做任何事情的意思。而各地也多有“利是”的说法，但各地的“利是”其实单单多是“红包”的代名词。汤溪的“利市”就不同了，它往往与一个人的生老病死相始终，也与生活中的一切喜怒哀乐相关联。可以这么说，汤溪利市，关涉人的一生，是汤溪的礼教。
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人之常情。在汤溪人看来，一个人从“出生”到“衰老”、“生病”、“死亡”的过程中，出生后要经历成家立业的漫长过程，而衰老、生病、死亡则是个一连串的快速过程。
在这些过程中，就出现了汤溪的礼教了。而汤溪的许多礼教，就是通过“利市”来实现的。
人一旦“出生”后，长辈的“利市”就伴随着人的成长，这就是爱幼；而人一旦到了“衰老”、“生病”直至“死亡”，做晚辈也应当尽孝，这就是尊老。所以，在整个过程中就是体现了这种尊老爱幼的传统礼教美德。主要表现在：
一、汤溪人出生礼数繁琐。
一是催生。孩子从怀孕至分娩前二十来天，娘家就要择吉日送催生礼。在汤溪地界流传“初一儿、十五囡”的谚语，想要个外甥，就要选择初一最“利市”的这天去“催生”。礼物有“粽子、红鸡蛋、七样果子、红糖、核桃、出窝衣（小棉袄、小毛衫、尿布、尿裤、尿带等）”，由父母或兄弟送去。
二是三朝。女人分娩后，家里上下就忙开了，到了三朝，家中先祭祖，后到娘家去报生。接到报生后，娘家要送婴儿一年四季所用的衣裤、兜蓬、尿布、座车、摇篮等。富有人家有送银项圈、银手镯，甚至是金质的。
三是开荤。产后二十天许，娘家要给产妇开荤，开荤就是可以吃荤腥的食物了。在汤溪一带，民间有这样一种说法，产妇从生下孩子起就只能吃煮烂了的稀饭加红糖，俗称“产母粥”。唯有等过了这一阶段，娘家给产妇开了荤，婆家才能买肉宰鸡给产妇吃。所以，开荤当天，娘家要送去新鲜的猪肉、猪心肺、海带、红花菜和娘家精心挑选的白米等有利于产妇食用的食品。这样营养跟上去了，娘水就不断了。
四是满月。到了满月，娘家还要送去馒头，麻糍和孩子穿的鞋子、袜子、帽子，以及整套的夹袄、罩衫、肚兜等。值得一提的是，另外还要送一直长相好看的活母鸡，当作孩子的“亲娘”，俗称“长生鸡”。这只鸡是不可以随便宰杀的，只能卖掉或者任其老死。
五是生日。早年，汤溪一带外甥二十岁以前穿的衣服均由外婆家承担的。相应地十岁、二十岁的生日是必须要有的，而其中十六岁的生日尤为隆重，因为十六岁表明已经是成人了，其实就是“成人礼”了。礼仪有四样点心（馒头、米馃、包子、搾糕）和衣服、鞋子、袜子、帽子、长生鸡等。
总之，汤溪人这些“出生”的礼数，其实都是“利市”。
二、汤溪人成家立业的礼数也颇为繁杂。
先说结婚成家。
一是提亲。早年男女结婚遵循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古训。在媒人的撮合下，若是男女双方父母均无异议，这门亲事就算有眉目了。
二是定亲。就是请算命先生选个黄道吉日送“八字贴”去，填上双方的生辰八字，看看合不合，去女方合“八字”，男方要送上“八字钿”的。
三是订婚。如果“八字”合的话，就可以订婚了。男方要奉上崭新的毛笔两支，墨两块，并附上红包。毛笔、墨和红包是由女方送给择吉日的先生的。这些物品用两条花包袱扎好，每条包袱里放进两斤糕饼，七样果子，七个红鸡蛋，还有松柏之类的吉祥物，由两位媒人提去。另外再由几个人挑着礼品：鲜猪蹄两只，黄酒四坛，四样点心四百或八百不等。这样，就算是正式订婚了。订婚至亲要接来喝订婚酒的，喝订婚酒不需要红包，为了图个开心，当然也起到见证作用。日后如果有悔婚的话，那这户人家就被人视为不守信用了。
四是结婚。结婚，一定要有利市嫲嫲，汤溪的利市嫲嫲是很有讲究的，是要儿女双全的，只有女儿的那是不能做利市嫲嫲的。结婚这天，男方到女方家去接亲，每到一个时间节点上，媒人就会叫人燃放鞭炮来提醒，当中的许许多多的细节方面就全仗利市嫲嫲来安排了。直到闹完洞房，新人已然上床了，利市嫲嫲才算退场了。
在汤溪结婚成家，归结起来，每个环节的“利市”都必不可少！
再说立业。农耕时代的汤溪人有两种立业方式：
一是成家立业。汤溪人的成家，兄弟多的就先后有两道程序，一道是结婚后儿女成家，一道是分家后各自成家
汤溪有句俗话：“儿大分家，树大开杈”，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一般情况下，父母让一家兄弟都成家后，于是就把娘舅接过来，让兄弟坐在一起商量分家。这时父母的年事已渐高，就把家庭的重担分给他们兄弟各自来承担了，父母呢，到这个时候也可以安度余年了。
分家也一样要择吉日，兄弟分家各自起火烧饭这天，娘家是要送礼物过来的，灶头上的一应器具，包括钵盆碗罐，甚至筷子都得挑上；餐桌上鸡鸭鱼肉，包括点心瓜子茶，还有烧好的饭都得装上，这些“利市”娘家是少不了的，这一天父母或兄弟把这些礼物都要挑过去，俗称“担分家饭”。吃了分家饭，兄弟就各自成家立业了。
二是安居乐业。在农耕时代，一辈子能建造一幢房子那是件很了不起的事情了。所以，造房子是格外重视的。程序也相当繁杂：首先选基，要请风水先生来看看房子的朝向在哪里好？那要“利市”红包给风水先生的；接着动工，动工同样要择吉日，一样需要“利市”红包的，而且动工这一天泥匠师傅的“利市”红包也少不了；紧接着开门口，这是事关今后家庭兴旺发达的大事情，“利市”红包当然少不了；然后呢，木工师傅也接着跟进了，开工这天仍然需要“利市”红包；再到了上梁，那是必须要择吉日的，“利市”红包自然不消说的，到了上梁的时辰，一头端坐着泥匠师傅，一头端坐着木工师傅，准备就绪后，鞭炮四起，两个师傅在梁上分散水果、花生、糖、馒头和粽子，还有小额的钱币，而分散下来的这些物品都是娘家挑来的“利市”礼品。上梁那天，房子盖好了，主人家一般要置办酒席，一是感谢师傅和帮工，那时帮工是不付工钱的，大家礼尚往来，互相帮衬一下，所以上梁喝喜酒是必须邀请的，这天堂上的正中端坐的就是泥匠师傅和木工师傅，娘舅只能坐其侧；二是感谢亲朋好友，因为亲朋好友往往在人力、物力和财力上予以支持的，而亲朋好友赴宴是需要置备“利市”礼物（往往是红包）的。最后就是乔迁之喜了，这天的酒席，娘舅是端坐堂上正中的，当然娘家今日送上的这份“利市”，那可是一份丰厚的礼品，包括堂上挂的对联匾额，按时燃放的烟花鞭炮，还有必要的乔迁用具，等等。
应该说，到此为止，长辈们为儿女已经尽了自己的义务了。当然，日常生活中些许的“利市”还是会经常碰到的。比如孩子上学的第一天，父母的“利市”就是煮鸡蛋给孩子吃，那是有寓意的，煮一个，表示定心蛋；煮两个，希望孩子考试获100分。孩子遇上晦气的事情，还有意外之不测，外婆家往往需要“利市”。一般的“利市”就是红包，红包里往往插上松或柏，寓意为清清洁洁；稍好的“利市”就是红包和七个鸡蛋，红包多少可以根据亲疏关系而定，也可以视家庭经济实来量力而行，鸡蛋最好染红，还可以放一小片的红纸上面；最好的“利市”是红包、七个鸡蛋和万年青。至亲的长辈呢，每每正月拜年，也都要“利市”红包给晚辈，以及还有平时需要付出的“利市”。
此外，汤溪人的“利市”，还与生活中的一切喜怒哀乐相关联。生活中，有些事情如果因为是人家造成的，又可能会引发某些不利的，也可以去“讨利市”的，至于“利市”的多少，那要看造成后果的程度而定，比如随意吐痰，不小心飞到了人家的脸上去了，或者到茶水不小心倒在人家身上去了，等等，都是要“利市”的。
所以，可以这样说，“利市”是伴随这汤溪人成长的。那么成长后呢，当然要做出回报的。当长辈衰老、生病和死亡的时候，晚辈则要尽力赡养、精心料理和倾情孝道。平时根据自己的经济实力，还可以不时地给些许钱物让长辈去花销。
知恩图报，礼尚往来，义务权利，在汤溪人看来都可以在“利市”里体现出来。
尽管日常生活中的汤溪人，在姑蔑国遗存下来的口语中，“哈么”、“哈盅”等等是汤溪人固有的开口腔，但外界人猛一听，语气强硬，似乎一开口就大有争吵之势，其实真正的汤溪人是，朴拙而能守规，鲁莽却不失范，而这一切都缘于有汤溪“利市”这种礼教来伴随着人的一生。
（本文发表2016年第四季度《社会科学论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