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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是一座最好的城(番外篇)八

2016-09-22  本文已影响37人  勒尤

早先的时候,伊城的公墓就在西大桥再往南的那片地方。

那里已经是伊城的远郊了,三十年前,那里少有人去。而去那里的人,都再也不会回来。

比如,我的奶奶。

生了病的奶奶,和依然健康的我们之间,隔着一座小而陈旧的伊城医院。

去世了的奶奶,和依然活着的我们之间,隔着一段再也无法相认的轮回。

奶奶去世的那天下午,伊城天气沉闷燠热,没有风。她被我们用小平车推着走过皮市场附近时,那里也没有平常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的皮贩子。

不过,没什么关系了,因为奶奶被我们用被子从头到脚都遮住了,她看不到别人,别人也看不到她。

即便不遮被子,奶奶也看不到什么了,她早已经陷入昏睡之中。

或许,她的魂早已经从伊城医院回到伊城西北角那处平房院落了吧。

那天晚上,没了呼吸的奶奶被安置在院子东南角搭起的灵棚里。

不多一会儿,就下起了雨。

雨越下越大,仿佛天被戳开了无数的窟窿,院子里的水眼看就要漫进灵棚里了。

我们用一只黑铁水瓢把漫到灵棚边缘的雨水不停地舀起,往远处扬去。

这只黑铁瓢,也是爷爷和奶奶搬离老家时带上来的,有些年头了。

老家带上来的小平车,把昏迷的奶奶从伊城医院载回了家。

老家带上来的黑铁瓢,我们用它舀去奶奶灵棚前的积水。

而这些东西,当初我怎么看它们都觉得是多余,甚至想着有一天把它们偷偷扔掉。

奶奶被安葬到了伊城最早的那片公墓墓地里。

走过西大桥,就可以看见那片墓地了,周围是一些杨树,里面全是沙蒿、杨柴一类的植物。

奶奶墓地的西边儿,是一道深深的渠,大概有四、五米深吧。里面有水流,平日清澈,娓娓流过。到了秋汛时节,大股浑浊的水会刷下来。

母亲当初担心时间长了,水流不断侵蚀,会一直漫延到奶奶墓边。

可是,伊城当时再找不出什么合适的墓地了。偶尔有一些地势比较好的地方,都在远郊的乡村,道路遥远,扫墓不便。更主要的是,那种墓地的价钱太贵,都要从当地农民的手里买,没什么正规手续,全凭买卖双方的口头协议,类似于几十年之后的小产权房。早于奶奶几年去世的姥爷,就是葬在远郊的这样一块墓地。

奶奶下葬的那天,天晴了。

墓地里掘出来的土,带着雨后泥土特有的湿香味道。

摇着铜铃铛,嘴里念念有词的刘平事让抬棺的杠工揭开棺木的盖子,这是让大家再最后看一眼逝者的容颜。

奶奶和刚断气的时候一样沉默,平静地躺在那里,作好了和大家永远告别的准备。倒是围着她的人们在棺盖揭开的刹那仿佛被她的平静击中了一样,猝不及防地嚎哭起来。

在这样沉重的氛围中,我没有流泪,我惭愧地低下头,仿佛做错了什么一样。

......

此后二十多年间,伊城开始了一年胜过一年的大开发和大建设。

姥爷所在的那块小产权墓地,北边儿的一个乡镇被整体迁移,建成了新的市府所在地。南边儿的海子乡也被撤并,搬迁,那里建起了公园、宾馆、饭店,再后来,成了旅游景点。

姥爷的墓地迁走之后,空出来的地方,据我的目测,建起了办公楼。

参加工作十年后,我搬进了那栋办公楼。

爷爷在奶奶去世十来年后,也去世了,与奶奶合葬在一起。

等爷爷下葬的时候,墓地西边儿的那道深深的沟渠,已经被泥沙漫平,没有了当年的痕迹。

唯一没变的,是墓地周围的那些杨树,起风时,依旧发出和当年一样的萧萧呜鸣。

......

又十年之后,葬着爷爷奶奶的这块墓地,也因为城市建设需要搬迁了。

的确,他们也是该换个地方了。墓地周围先是修起了公路,后来又修起了铁路。墓地的面积越来越小,葬进去的人却越来越多,有人的墓碑朝南,有人的向西,还有的人坟前荒草漫天,整个公墓就像一大片杂乱无序的棚户区。

爷爷奶奶迁坟那天,是另一个姓边的平事主持整个程序,因为将要新迁的地方,是经他的手买的。

二十来年的时光,侵蚀掉了许多东西,包括逝去多年的爷爷奶奶的骸骨。

掘墓开棺的时刻,我努力看,却什么也看不到。只是看到人们掬出一捧没有了颜色的衣物,郑重其事地烧了一会儿,又郑重其事地将这抔灰烬从伊城的东南方向,换到远远的西南方向,重新掩埋。

我们对着这抔灰烬下跪,烧纸,磕头。

我们对着这抔空空如也下跪,烧纸,磕头。

至于爷爷奶奶究竟去了哪里,大概永远也没有答案了吧。

爷爷生前爱种树。在他迁坟后的第二年清明节,当我们去扫墓时,发现他坟头插着的引魂幡,绽出了绿色的新叶,长成了一棵柳树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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