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故事历史有意思一直写到老的故事

长信随风少年远

2019-05-19  本文已影响5人  易麟天
长信随风少年远

(一)

讲一个很遥远很遥远的故事,愿天下间所有的等待都不被辜负。

(二)

南朝的秋风敲打着窗沿,摇曳的烛光忽明忽暗。

谢氏看着摇曳的烛光,眸中闪出光暗交织的一幕幕画面。

遥远的北方只有鸿雁归来,悲吟的声音搅乱了黄昏。

不见信笺,不闻音讯,丈夫离家有六年之久。

飘零的日子定然艰难,谢氏日日挂念,食不能安,夜不能寐。

子女一天天长大,曾经天天哭诉,苦寻父迹,如今也情缘淡漠,不再提起。

倒是小儿子今日碎嘴,将外人说他父亲已死的谣传带回家中,她怒不可遏,一时冲动,狠狠打了他一顿。

好不容易将儿子哄乖睡下,看着儿子眼角尚未擦干的泪痕,她心如刀绞,却又恐慌不已。

若不是她的恭懿哥哥已丧命异土,不然怎会整整六年之间,都了无音讯。

黄昏迟暮,晃神之间天色渐昏沉,却不知两个孩子又跑哪嬉闹去了,实在是不让人省心。

但想来,这些年幸得还有子女陪着,不然她孤身一人,该如何在这荒唐人世活下去。

“贤儿啊,绍儿……天黑了,快回家吧……”

谢氏缓慢的站了起来,一步一步的挪动身子,倚在门上高声的呼喊起儿女的名字来,她的声音有些嘶哑,谁能想象这喑哑的声音竟是一个三十不到的年轻女子发出的,只是岁月实在是将她折磨的太过于不堪,她皮肤粗糙,容颜憔悴,一头长发简单的捆在一起,枯黄而凌乱。

小院之中暮色昏沉,黑色的古树安静的伫立着,挡住了早发的月光。

整个院子安静地听不到半点声音,谢氏等了一会儿,听不到子女的回应,竟怔怔地出起神来。

(三)

如太多美好的故事一般,少年们偶然相遇,意气风发一见倾心,郎才女貌时节正好。

那时的王肃家世显赫,父兄几人皆在仕为官,他是太子詹事,随侍东宫,前途大好。

谢氏的父亲是当时的吏部尚书,她是谢家千金,独爱诗书与长琴。

十四岁那年他们初遇,少年王肃踩着木屐穿着宽袍心不在焉的走在建康城外的郊野,而她坐在马车之中,只是想掀开车帘看一看春景,却意外的对上了少年那冰冷的眸。

那时的谢氏尚有其温柔如水的名字,只是嫁于王肃之后,再无人叫起,似乎最后连她自己也忘却了。

她从未后悔过嫁给王肃,她清楚的知道,十四岁那年那个少年猝不及防的闯入,然后永远的住在了她的心中。

事实证明他们是命中注定的一对,从提亲到成婚,一切都如水到渠成般顺利。

结婚那天父亲和王肃的父亲王奂相谈甚欢,母亲和她的婆婆手拉着手看着他们笑到流泪,那天晚上月色明媚,春色撩人。

她和王肃相敬如宾,形影不离,他们在烛光下共看一本书,在火炉边同饮一壶酒。南朝秋雨连绵,她便坐在堂内抚琴,王肃喝着酒安静的听着,听到兴起时也会大笑着站起来赋诗,那样她便停了下来,仔细的倾听,默记,或者是取出纸笔,替丈夫篆抄下来。

早上她早早地起床,吩咐丫鬟去煮他最爱的莲子粥,煮粥的莲子必然要新鲜,为此每天下午她都亲自举着纸伞去到湖边,自己找商贩挑选。

同样,丈夫每天下朝归来,若是看到街边贩卖稀罕玩意,定然要给她买上许多,得知妻子喜好鱼汤,他托自己的朋友每日采购,快马运来,而后亲自下厨,为其烹煮。

那时的他们生活富足,终日无忧无虑,二人一有闲暇便去外边玩耍,几年来也是玩便了南齐大大小小诸多地方。

谢氏给王肃生了三个孩子,两男一女,男孩们如王肃一般聪明,女孩则承袭了母亲的美貌,眉眼盈盈,笑起来煞是好看。

他们曾以为会这样一直幸福下去,曾以为能一起将儿女们抚养长大,曾以为他们永远都不会分离,曾以为彼此相爱,能克服世间的太多艰难。

命运多舛,适用于每一个人,沉浸在甜蜜生活中的谢氏怎知,未过多久,王肃一家便遭遇灭族厄难。

王肃父亲只因忤逆圣上旨意,引得武帝勃然大怒,父亲被当场格杀,王肃的五个哥哥也被下令捕杀,朝廷同样打算秘密逮捕王肃,王家一夕之间气数全尽,家破人亡。

也许上天不忍让他们的小儿子早早失去父亲,噩运降下的那个晚上,王肃恰巧在东宫当值,第一时间截获了密令。

有知情人有意庇护,王肃假扮成僧侣,连夜逃离了建康,才算侥幸逃过一劫。

只是南齐再无他的容身之地,他四处逃窜,惶惶度日,不知该躲到何处。

噩耗来的突然,走之前他甚至没有机会与妻儿告别,离家前还说让他们等自己吃早餐,天亮了,他却早已在百里之外。

皇室很快就会传出他抗旨叛逃的事情,他怎样倒是无所谓,却不知他的妻儿,会不会有所牵连。

而如今一别,更不知何时能够再见,只怕是命运执意要让这一段爱情凋零,纵然心中痛苦万分,可若是他回头,迎接他的便只有万劫不复。

但愿帝王尚存半分仁心,祸不及妻族,而他救亡不知得多少岁月,才能重新与妻儿相聚。

建康的月色依旧皎洁柔美,只是多了一户破碎家庭,却在这乱世的洪流之中,显得多么的微不足道。

(四)

天子盛怒,人人自危。

王肃重罪叛逃,通缉令一大早便贴便了建康城的大街小巷,另有快马传书,七日之内,缉捕诏令必下达南朝各州郡之中,否则信使当问罪诛杀,背负长匣的小吏全然不敢怠慢,白马绝尘而去,却是带着重重罗网,欲将王肃绞杀于世。

谢氏作为王肃妻子,自然也难逃厄难,得父亲及诸多父亲故友在朝堂之上冒死求情,她和三个孩子才算是逃过一劫。

那时的谢氏带着孩子躲在建康城外的一处枯井之中,父亲早已做好了鱼死网破的决定,让她们万万藏好,若事情有所缓和,自然会有人去接他们出来,若事情恶化,他就算拼了这条老命,也要护他们母子周全。

父亲早已年迈,实在是不该如此舍命,父爱深沉,谢氏愧疚万分,也曾想过自己了却残生,以免父亲遭受自己牵连,只是看到几个饥寒交迫,胆战心惊的孩子,心中又多了几分不忍,无奈之下,她只能一边安抚孩子,一边静待佳音。

也许是父亲福报未绝,她们侥幸从劫难中喘息过来,一家人缩在建安城南的一处小院子中苟且偷生,看着暮黎交织,守着花开花落。

等待丈夫归来是她活着的唯一念想,更多时候,她绝望而孤独,心如死灰,她深知君权的可怕之处,只要丈夫的罪名存留一日,她们夫妻便一日不能相见。

更何况江湖之中存有万般凶恶,丈夫只身逃亡,他一介儒生,如何能化险为夷。

忽念起曾与丈夫相约,要将儿子养育成似嵇康一般伟大的人,要让女儿漂亮风光的出嫁,三个孩子都是那么的可爱而无辜,谢氏实在是不忍弃他们而去。

厄难徒生,虽苟且谋得偷生,然总有牵连,父亲因为朝堂之上公然与帝威相抗,终不再得皇帝宠爱,他的职位被悄然调度,似升实降,再无实权,难施政治才干,他每日愤愤归家,又看得女儿憔悴模样,于心不忍,总是唏嘘长叹,终是罹患重病,卧床不起。

半年之后,疼爱她的父亲与世长辞,谢氏一家独留孤儿寡母,难以维持生计,哥哥一家只因她是罪臣之妻,唯恐避之不及,谢氏带着三个孩子,过着贫苦而艰难的日子,若不是害怕突然搬家会错失与丈夫相见的机会,她早就想离开这天子脚下的是非之地。

南朝的女子习惯了温润如水的生活,更何况她一个富家千金,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普通人家的生活是怎么样的,她纤细修长的手指只适合跳动在琴弦妙韵之中,如今她却不得不和普通的农妇一般,挑水做饭,缝补衣裳,每天早上和市集的屠夫砍价,只为给孩子们做上一碗稀薄的肉粥。

幸得父亲生前极其疼爱她,给她留下了一份数额不小的钱财,可她身无所长,又无半分田地,她深知这笔钱早晚会有用完的时候,只能从生活开支中省之又省,省下钱来,供子女读书。

她深知丈夫临危时,女子的苦楚,故而她对待子女不曾厚此薄彼,还有意教导女儿当如男儿一般顶天立地。

看着子女们一天天长大,她的心情也没有以往的那么沉重,日子总归还有一点点盼头,她是王肃的妻子,不管怎样,她都应该把他们共同的子女抚养长大,这样,才不算辜负丈夫的期许。

(五)

夜色渐深,不见儿女归来,谢氏亦从出神状态中醒转过来,却不知已然出神了多长时间。

说也奇怪,平日里儿女就算再怎么淘气,也早该归来,莫不是今天,他们遇到了什么危险。

想到这里她心头惶恐,她步伐慌乱地出了院门,却刚好在院门处撞到了乱跑的小儿子,他慌慌乱乱的扑进了谢氏怀中,谢氏连忙抓住了他的衣襟,他才不至于摔倒在地。

“娘亲,娘亲,父亲……父亲他有消息了。”

小儿子的声音急促而模糊,谢氏却是一下就听得清清楚楚,她有些不敢确定,喃喃说了一句真的吗,心脏却是开始扑通扑通的跳了起来,像一个初堕爱河的小女孩,气息也变得紊乱了起来。

“真的,阿沁叔叔告诉我的。”

小孩子耳聪目明,听得清楚母亲的自语,他抬手指向前面,谢氏循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了白袍男子牵着两个孩子走来。

阿沁是王肃从前的好友,王肃当年能够安全的离开建康,没少得他的帮助,故而他也算家中的大恩人,谢氏之前一直拜托他打听丈夫的消息,如今他连夜来到这里,定然是探得丈夫的消息了。

六年了,就算她不敢憧憬他带来的会是好消息,可总也比了无音讯要强上百倍吧。

“嫂子,嫂子,大哥他,他还活着。”

白袍男子见谢氏已经看到了他,也是加快了脚步,他脸上的欣喜之色迫不及待的溢了出来,谢氏看到他脸上的笑容,心中悬着的那块大石总算是落了下来。

“活着就好,活着就好,”谢氏不停的重复着这句话,她感觉自己的心脏似是快跳出胸腔一般,对啊,活着多好,只要活着,她们就还有团聚的机会呐。

阿沁带来的消息令人喜悦万分,出使北魏的使者与阿沁私交甚好,在北魏宫城之中,他见到了王肃,偷偷的回来告诉了阿沁,原来王肃他不仅还活着,还得北魏孝文帝赏识,成了皇帝近臣,如今他仕途正甚,已然不同往日了。

听得这一消息,谢氏激动的翻来覆去,如何也睡不着觉,她思来想去,最终还是叫醒了三个孩子,吩咐他们收拾东西,离开建康,一路北上,去与他们的父亲相聚。

孩子们听了自然是欣喜万分,二话不说便答应了母亲,孩子单纯的内心又怎会想到,这一行千里,处处皆是凶险。

(六)

建康到洛阳,两座不同的城市,却也是两个不同的国家,且不说南齐戒备森严的边境线他们要如何偷跑出去,何况这世道混乱,战乱横生,他们孤儿寡母奔行于这慌乱世间,根本不知道会遭遇何种凶险。

当谢氏终于踏入洛邑的土地时,她好像忘了,一路遭遇过些什么。

来时尚且秋淡,如今已至寒冬。

她没有钱给孩子们置办棉衣,三个孩子身上破破烂烂的袄,乃是她从路上的死人身上扒下来的。

她好像已经半个月多没洗头梳妆了,如今的她衣着单薄而残破,纷雪飞扬,她的脚趾露出鞋外,感觉不到寒冷,孩子们面黄肌瘦,已然数日未曾吃饱过,小儿子刚生过一场大病,她各户乞讨,却甚至难寻一碗粗麦稀饭。

烧的意识模糊的孩子,深夜里还一遍一遍叫着父亲,他们的想念,积累了漫长岁月,而希望似乎就在前方,他们幼小的身体活活依靠信念支撑到了现在。

可一路上最为辛苦的,却还是她这个曾经吟歌抚琴,朝侍晚奉的千金小姐。

荆州城外,乱兵成群,他们挥动着刀兵厮杀,血祸横生,谢氏带着孩子们躲在城外的一棵大榕树上,浓密的枝叶挡住了他们的身形,却挡不住那如同修罗死域般的杀伐现场,她拼命地蒙着孩子们的眼睛,自己却被吓得好几天说不出话来。

某座古刹之中,喝醉酒的兵痞趁着夜色闯入,意欲谋财害命,甚至还想轻薄于她,她护子心切,不知哪来的力量,与兵痞扭打到了一起,最终失手将刀刃捅进其腹中,他生死不明,她只能带着孩子连夜逃窜。

现在看来,这一切像极了一场梦,谢氏害怕什么时候梦醒了,又回到了那个清冷的小院之中,又要守着下落不明的丈夫,照顾尚且年幼的孩子,在仓惶与悲痛之中了却残生。

可经历的一切又实在太过于刻骨铭心,无数次,她感到钻心的痛苦和绝望,无数次,她想要放弃想要逃离,可一想到丈夫那和煦如风的笑容,一想到他们一家能够圆满团聚在一起,她便能感觉到,那残破的身躯之中似是又充满了力量,这种力量,这种执念,足够她面对未来更多的凶险。

可好像……她已经熬过了最艰苦的那段日子,如今洛邑的阳光自有一股暖意,照在人身上暖暖的,心也是暖暖的。

过了洛邑,便到洛阳了呢,想来她与丈夫,已然不足二十里距离,至多后日,她便可能见到王肃了呢……

(七)

踏入洛阳,洛阳城中,虽繁花谢尽,却热闹依旧,年节将至,户户繁忙,人们游走四处,开始紧张的置办年货,谢氏牵着孩子走在洛阳街上,看着这一副热闹景象,心中情绪也受之感染,脸上不由露出喜色,步子也变得轻快起来。

街头有人叫卖,热腾腾的洛阳烧饼,经不住孩子闹腾,谢氏带着孩子们走到烧饼摊前,如今相聚有望,她也不必要再克克扣扣的省钱,虽然她身上所剩的钱粮已然不多,可在此高兴的早上,给孩子们买三个烧饼暖暖肚子自然不成问题。

卖饼的小贩接过银子,干练的给他们包起烧饼来,孩子们看到好吃的,心头喜悦,眼睛瞪得直直的,想来他们已然许久不曾有这么轻松而欣喜了,对于孩子们来说,有吃的可能要比他们接下来能见到父亲,更值得喜悦。

可谢氏却不一样,她只觉得脚下的土地软绵绵的,天上的太阳也暖洋洋的,一切看起来都柔软的不算真切。

就在此时,人群之中,突生纷扰之声,谢氏转头看去,正有一人骑着高头大马疾驰而来,他穿过人流,横冲直撞,人们却似乎并没有因为他的无礼而感到恼怒,反而是自发的为其让出一条道来,他们停在路边看着那人奔驰而过,口中议论纷纷,面上却带着喜色。

马速飞快,谢氏仓皇之中看清了那人的脸,她怔在了原地。

“夫人是否也觉得,当今的驸马爷飒爽英姿,气度不凡啊。”

那卖烧饼的突然与她搭起话来,谢氏僵硬的转过头去,对上了一张笑容灿烂的脸。

谈及那人,就连小贩的心中也是极其欢喜,看来他的政治抱负终于实现了呢,驸马爷,当真是飞黄腾达了呢。

谢氏苦笑,心中情绪复杂。

“走吧,孩子们。”

她未曾回应小贩的攀谈,拉起孩子,欲继续赶路。

洛阳城的太阳攀入了高天之中,气温徒然升高了几分,谢氏如同行尸走肉的走着,步履缓慢,孩子们忙着啃食烧饼,未曾注意到母亲的异常,他们四个人走在洛阳的主街道上,行人熙熙攘攘,他们逆流而过,不知该去何方。

该当欣喜?

她终于见到了那个心心念念日思夜想的人,他还活着,甚至说活得如意精彩。

该当绝望?

他成了耀华蔽日的驸马,从她身边匆匆而过,已然认不出衣着破烂,憔悴苍老的糟糠之妻。

路人笑着穿行而过,有人绝望,有人极度悲伤。

她停了下来,世界突然一片黑暗。

(八)

她从深邃的深渊中挣扎着醒来,淡淡的焚香香味钻入鼻息之中。

眼睛睁开,天花板上印有一个大大的佛字,还有三张焦急惊慌的脸。

“娘亲,娘亲,你终于醒了。”

孩子们凑了上来,三张小脸上挂着阑干泪痕。

谢氏坐了起来,身上是柔软的锦被。

“这里是……”

“娘亲,你知道吗,刚才在路边走着的时候你突然晕倒了,幸好路过的尼姑阿姨救了你,你把我们吓坏了,娘亲,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身体可还有哪不舒服?”

这种场合也就只有大儿子还镇定一些,能够告诉她刚才经历了什么。谢氏扭头看了看周围,干净的屋子里布局简单,当为庵寺禅房,看来他们真的是被高人所救。

“我没事了,娘亲刚才只是太困了,睡了一觉,现在好多了。”

谢氏宽慰孩子,无人知晓,她刚才经历了钻心的痛楚。

听闻谢氏苏醒,庵寺之中有人来探,给他们准备了清斋,孩子们簇拥着谢氏用了些餐食,谢氏坐在火炉边,觉得自己冰冷的身体也渐渐回暖起来。

可是当她完全清醒,等待着她的现实,她就不得不去面对。

她千里寻夫,终至洛阳,却知晓王肃已然迎娶当朝公主。

想来丈夫一身才华,有此际遇自为正常,又奈何寄人篱下,有些事情大抵无可奈何。

她像是突然想通了,暂时在这个寺庙里住了下来,可他们无地容身,终不能日日叨扰人家清修。千里之途已然走过,只怕是再无回头之路。

谢氏左思右想,还是决定寄出书信,联系王肃,说明来意,最起码安顿好孩子们。

她找比丘尼讨来纸笔,书信一封,寄至驸马府中。

而后左顾右盼,苦等回书。

无人知晓,这封信在驸马府中,掀起了怎样的波澜。

北魏女子地位极高,何况人家乃一国公主。

谢氏想了无数种可能,心中却最终只剩下绝望。

未等回书,她心中已然有了结果。

她无数遍开导儿女,若有一日分离,当自立自强,勤于学习,做个像父亲一样顶天立地的男人。

可是儿女们只是哭,他们幼小的心灵想象不到这当中的复杂因素。不知道为什么会和母亲分开,也绝不愿和母亲分开。

谢氏苦笑,夜里痛哭,原来她连生死都可以放下,却独独舍不下子女,忘不掉回忆。

(九)

回书终至。

王肃依旧不曾露面,回书乃是公主所写,简单的四句:“针是贯线物,目中恒纴丝。得帛缝新去,何能衲故时?”,足以让谢氏知难而退。

破镜重圆终归不再可能,谢氏也曾知书达理,深爱让她妥协。不忍再破坏他的生活。

故事最现实的结局,谢氏不曾辜负丈夫所托,替丈夫教好了儿女,并将他们于乱世之中交还给了王肃。

公主府差人来带孩子们走的时候,谢氏不曾流泪,孩子们挣扎着哭闹着离开,她转身便入了佛门,剃去多情丝,忘却深沉恋。

王肃终归还是负了她,也许是迫于现实,也许是妥协于理想。

历史留给王肃的多为正面评价,他是北魏名臣,政治作为颇丰,深受百姓爱戴。

王肃的孩子们也前途大好,女孩入宫做了皇妃,男孩继承了王肃的爵位和理想,投身治国大业。

可,这一生,他独独负了一人,最爱他的那个人。

(十)

一年之后,王肃重病,他背着所有人,拖着残躯,在谢氏住的庵庙外面流连许久,却终未曾踏入。

第二天,王肃抱憾离开人世,死前口中喃喃自语,无人听得真切,

尘埃掩埋一切,故事独剩唏嘘。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十一)

‖谢氏书信‖原文

妾以陋姿,获侍节栉。结缡之后,心协琴瑟。每从刺绣之余,间及诗歌之事,煮凤嘴以联吟,爇龙涎以吊古。当此之时,君怀金石之贞,妾慕松筠之节。虽菡萏之并蒂,比翼之双飞,未足方其情谊也。

顷缘谗隙之生,远适异国。犹忆临岐分袂,言与涕零;亲戚送者,皆为感叹。呜呼,岁月易迁,山川间隔;君留蓟北,妾在江南;鸿帛杳然,鱼书不至。言念及此,未尝不顾影徘徊,泣数行下也。迩年以来,益复情怀恍惚,镜台寂寞;披览往牒,见画眉之胜事,则膏沐无光;想举案之沐风,则珍馐不旨;阅未终篇,废书长想。春花空艳,秋月徒圆。子规时助其哀,寒蛩亦增其戚。秦嘉徐淑,岂伊异人。妾之薄命,一至于斯。

前者北使至南,问君爵列尚书,联姻帝室。夫尚书为喉舌之司,典领枢机,参赞庶务。银章紫绶,焜耀一时。况以萧史之才名,配弄玉之芳姿;或携手于花前,或弹琴于月下。回视牛衣对泣之曰,不啻人间天上。独可叹者,使宋宏高义,专美千秋。既有丝麻,遂弃菅蒯;糟糠之妻,白首饮恨;妾独何心,能不悲哉?

呜呼已矣,衰秋蒲柳,倍加憔悴。昔日缠绵,总成幻影。感连理之分枝,悼盛衰之变态。自兹而往,妾惟绣佛长斋,参稽三乘;借菩提之杨枝,洗铅华之繁艳。晨钟一叩,万境皆空。岂更盼潞鹕于水中,望鸳鸯于塘上乎。但念机上之丝,本为箔上之蚕;虽云得络,讵属无情?况修途困顿,达人所怜,不敢望窦滔之迎。庶少鉴若兰之志,得假片刻,以罄鄙怀。妾之愿也,惟君图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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