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夜02

2020-11-10  本文已影响0人  yanznay

景朝最繁华的地方当属帝都丰京。

旧时曾有名仕绘作了一副丹青名卷,画作栩栩如生,正是丰京子民在暮春时节赶赴集会的盛况。

而那时的景朝春风得意,国力强盛,全无当下内忧外患的颓势。

阿芙从未到过丰京,这座繁华而昌盛的都城只活在她所听过的逸闻里。

入了城,她一路随内侍官坐在马车内,尚未能亲眼看看这座规模宏大的国都,落地时,人已站在了巨大的红门之外。再往前走,便是深宫禁地。

内侍官没让她在门外等太久,约莫半柱香的功夫,前来接引的换成了一名年纪稍轻的小倌。

他也不过十岁一、二的年纪,长得尚没有阿芙高,虽低着头却挺直了背杆,总忍不住好奇地偷偷瞧几眼阿芙。

阿芙当然发觉了他的小动作,她嘴角弯弯,不动声色。

她一路跟着小倌往里走,过往的宫人和侍卫的目光都忍不住在她身上多逗留一阵子。

她的衣着与宫婢相差甚远,一身丹红长裙,窄袖软靴,乌亮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陌生的宫城,裙摆随她脚步飞扬在背。

在这满眼茫茫素净的皇宫里,阿芙这一抹红影无疑成了当日最耀眼的风景。

阿芙行步至一间大门豁开的宫殿外,小倌让她在外站好,随后快步走入大殿。

阿芙原本听到里头有断续的交谈声,可在小倌进去不久后,那些声响戛然而止。

很快地,有人出来传她进去。

阿芙有些犹疑。这偌大的宫门虽然敞开着,几名规规矩矩的内侍官守在门外,大殿之下还有两列整装的林卫军。可不知为何,她觉得皇宫阴森可怕。

小倌见她久久不动,连忙低声提醒道:“小娘子快些走,官家在候着你呐。”

阿芙回神,有些紧张地瞧了他一眼,随后提步踏入了殿内。

这应是皇帝平日下朝后与大臣私下议事的地方,此时殿内安静,阿芙瞧见在大殿内侧仍站了几名穿着官服的朝臣。

在大殿之中,正坐了一名穿着龙袍的中年男人,他面容冷肃,瞧着阿芙慢慢走到大殿中央。

他定定地望着她,语气冷淡地问道,“进殿者何人?”

“回官家,进殿者乃小池坞后人。”

座上的人没说话,一言不发地看着站在殿内背脊挺拔的阿芙。

内侍官眼尖,立即提起嗓子道:“好没规矩的小娘子,见了官家还不下跪行礼!”

阿芙一愣,即刻察觉自己失仪,便顺势行了叩礼,又说:“民女阿芙,向官家行礼。”

她的动作局促而慌张,惹得在场宫人纷纷掩嘴低笑,内侍官抓着机会又想刁难,可不料皇帝却摆了摆手。

“免了吧,你久居江湖不懂朝礼,不知者不怪。”他让阿芙起身,随后,又遣走了那些无足轻重的宫婢。

阿芙不知自己是否该抬头,可她总觉着皇帝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她想了想,斗着胆开口便问:“官家因何事诏我入京?”

皇帝有些意外,他言辞一滞,随后道:“并非要事。”他顿了顿,面无表情地望下大殿,“先前所赐金牌,你须即刻交还于朕。你的双亲当年战死,其中另有内情。”

***

阿芙从皇城出来后,已是日暮西山之时。

天边的红云像是她心中的那团火,烧得又旺又快,可无论怎样翻腾,却敌不过将倾的夜幕,敌不过这将覆的阴雨。

皇帝的那番话盘亘在她脑中,久久挥散不去,她无法抽身理清这一切前因后果,唯有那一句狠厉的指责,重重地烙在她的心间——

“通敌叛国,构陷双亲。”

她辩解,皇帝却不理,一道加一道的责罚降下,压着她跪倒在皇权之下。

阿芙回想起皇宫之辱,心中猛然一颤,她望着天边渐渐被吞没的那道虹光,行尸走肉般在城内前行。

奉命送她出城的小倌跟在身后,支支吾吾也不敢多言语。

眼看城门便在不远,守城将士懒洋洋地靠着城墙,百无聊赖地打量着每一个过路人。

阿芙停下步子,回身向小倌欠了欠身,道:“小公公,就此留步吧,我这便出城了,你可安心回去交差。”

年幼的小倌呆愣愣地望着阿芙,随即交手弯腰,也回了一礼。

阿芙对他一笑,转身欲走。

小倌本就腼腆,他见阿芙一笑,白净的脸更是染上一丝红晕。他默了片刻,忽然诚恳地说道:“小娘子,你多保重,还…还请节哀。”

阿芙稍稍一愣,又轻笑道:“多谢,你也多保重。”

言罢,她转身便走。

离城门越近,阿芙的心情却越发轻松。她发觉自己是只投林鸟,丰京却是一片荒芜,她盘旋却无从落地,好似随时会被剥去羽毛,再也离不开这阴霾。

再几步,她便能如意出城。

可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打马声自城外官道猛然冲入丰京。

守城的将士即刻乱了阵脚,手足无措地遥看着来人,他们好一会儿回过神来,又惊惶地开始驱散出城百姓。

“躲开,快躲开!北镇抚司的军爷回城,你还要不要命了?”

三两名将士左右拉扯,手脚麻利地想给那群策马驰骋的锦衣郎让出一条宽敞的路。

阿芙原本平落的心却猛地揪起。她攥着长衫,目光顺着灯火往外抛去。

马背上的男人穿着青黑罩甲,背脊挺拔似一柄长剑,他一马当先,提缰闯进灯火里,他侧脸的线条深而锋利,就是远远一瞧也觉他面貌俊美。

在那个瞬间,丰京城的东南角似乎都静了下来。

他按刀勒马,入城后缓缓稳下,傲然俯视着守门将士。

青年生来有不怒自威的魄力,他离众人已有一段距离,若不细看,甚至连他的面目也再瞧不真切。

可就是这样的远,那令人胆寒的威慑却蔓延到了这一方角落。

他瞧了眼神色慌乱的将士,沉声问道:“城门可有异常?”

那将士忙低下头,快声道:“回镇抚使,今夜并无异常,最后一批出城的百姓都在此了。”

他满意地点点头,又道:“好,让他们走吧。”

青年拉过马缰,才欲离开。

越过重重人影,他的目光落在阿芙身上,少女那双眼眸里似星辰的璀璨,与他相识的那位故人并无分别。

是她……

青年的面目背着火光,无人察觉他一闪而过的惊愕,随行的旗官还未得以发问,他已然翻身下马。

守门将士率先迎了上去,神色满是担虑地迟疑道:“爷,有、有何不妥?”

他未理睬,往前走了一步。

四周围的百姓噤声不言,全都低垂下头,生怕触怒了这位身着锦衣的大人物。

而唯独阿芙不动。

她离城门仅三步之遥,原本攥紧的手早已舒展,她迎着丰京城的灯火,容色娇美无比,在那刻与夜色交晖。

青年朝这边走来,疾步中,一名手持火把的将士被他甩在身后,火光刹那便照亮了他半张脸。

他那一步最后还是没有落下。

他那张脸只在一闪而灭的光明里露出一角,随后,青年背过身,毫不犹豫地几步飞跃,挺身上马。

阿芙心里有一阵无名火,“噌”地冒了起来。

她听见他说:“你们切莫大意。”

阿芙闻言冷笑,头也不回地决然往城洞走去。

身后传来将士的呼喝:“关——城——门——”

那束亮光渐渐在面前收拢,身边的丰京子民鱼贯而出,在黑暗中,这些人与阿芙擦肩而去。

她猛然顿住步子,有些迟疑地回过身子。

心中又是一阵涟漪。

在通透的火光下,青年一人一骑,拉缰停马,那把光寒威严的绣春刀横在腰间,就这样定望过来,整个人湛然若神。

阿芙终是瞧清楚了他的面目,大名鼎鼎的北司裴炎,仍是这般萧疏轩朗。

他们的目光越过渐渐闭合的城门,终于牵引在了一起。

那条细长的光落在阿芙脸上,裴炎却分明瞧见少女眸中渐渐淡去的神采。视线逐渐拉扯成一条又细又长的缝隙,犹如无人可见的绳索,在漫长的年岁里,绑住了二人的步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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