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缘修道半缘君(一·爱不重不生娑婆(14))
“黄尘清水三山下,更变千年如走马。 ”
——《梦天 》
初五 立春
按照寺里老师父开的草药方子,一日三次地给寒云喂下去,又昏昏沉沉地睡了两日,这两日寒云半梦半醒,时常呓语,说的最多的只有四个字:“杓兰,浇水。”清风看着院里仍被寒云那棉袍护着的花儿,思索片刻后,便挑着木桶来到灵宝泉,前几日的寒风与大雪通通被立春后的阳光一扫而空,打完水后时辰尚早,这老和尚许是懒病又发作了,也不急着回去,就倚着那大石头向后靠去,天空一尘不染,日头也不过分强烈,没来由叫人忆起从前。
清风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一个女子的笑容,这女孩儿年纪尚轻,约摸十八九岁,此时正站在一片油菜花田里,春风和煦又撩人,拂起她的发丝,掠过她姣好的容颜,她温柔地绕开脚下的油菜花,向他缓缓走来,待走近了,绽开一个更加灿烂的笑容,“师兄,你看这油菜花美不美?”清风看得呆了,低下头满面通红地说:“其实……你比花儿更好看。”说罢他抬起头,眼前的油菜花已消失不见,他环顾四周,惊讶地发现自己竟在一处悬崖之上,“师兄,救我!师兄,救我……”清风焦急地想要找到声音的主人,一回头却是满脸泪痕的女子,她腹部隆起,孤身站在秋风中,瘦小的身形在宽大的披风里愈显单薄,“师兄,对不起,对不起,可是孩子是无辜的……”清风一阵气急攻心,“我门中弟子立誓要除尽天下妖魔,你明知他是妖族,竟依然不顾师门教诲助他逃脱我们的追捕,还怀了孽种,你!”“师兄,师兄,一切都是我的错,如今他重伤在身奄奄一息,已经活不了多久了,求你念在我们一同长大的份上,放过我的孩子吧……”清风看着眼前的人哭得梨花带雨,心痛得说不上话,他点了点头,伸出手去扶她起来,指尖却感觉到火烤般的疼痛,他猛地抬起头,只见火光冲天,他想冲进去救人,却寸步难行,眼睁睁看着师门一夜之间化为乌有,当一切声音都在耳边消失,清风跪在一片废墟前,周围是死一般的寂静。
“你……是你给我下的软筋散?”
“是。”
“为什么?里面的人可都是你的兄弟姐妹,更有将你抚养长大的师父,为什么!”
女子静静跪在他的身后,冷冷的声音传来,分辨不出她的表情,"事已至此,多少解释都于事无补,是我轻信于人,使得师门覆灭,一切的罪我来赎。只是今日一别,今生恐再无相见之时,师兄,万望珍重。”
“映雪,你要去哪?那孩子呢?”
“映雪!司徒映雪!”
直到身后再无任何声音传来,清风终于瘫坐在地放声痛哭,终是沧海桑田,世事翻覆,不复少年时。
风声掠过树枝,惊醒了清风,他伸手摸去,脸上竟全是泪痕,自师门覆灭,他终日借酒浇愁浑浑噩噩了半月后,机缘巧合地遇见了信如方丈,受他点化来到了灵山寺,这一待,就是二十年,红尘一梦,如今竟已过了半生。清风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张丝帕,帕子上的字迹已变得陈旧,但二十年前那个冬至,直到今日依然在他的回忆里清晰可见,方丈从包裹着新生儿的一堆棉布里拿出这方丝帕时,上面鲜血写就的两行字迹还未来得及干,他追至山脚却空无一人,只有婴儿无助的哭声传来,那便是彼时的寒云。
“乞愿佛门庇佑此子一生平安,我当于忘川河畔,世世忏悔,司徒映雪,拜别欧阳清风。”清风把丝帕紧紧攥在手里,那是此生最后一次,有人呼唤他的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