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里的黑猫和莺2
4
四月一行人告别了鱼太白他们,踏上了去蒲公英风洞的旅程,莺和黑猫愈发的沉默起来。四月努力去调节气氛,但没什么用。她用笛音问黑猫知不知道住在蒲公英风洞的人是谁,而这次要找的东西是什么。
黑猫说:“是个石雕,他的眼睛看不见了,所以我们要把这颗珍珠给他,他就会给我们魔笛的消息。”
四月点点头,又问还有多远才到蒲公英风洞。
“没多远了,看见那边的石林了吗,就在那儿。”黑猫指指不远处的一片大石林。
四月又问莺,想不想唱歌。莺沉默了许久,终是点点头。
四月说歌曲的基调让莺来定,先让他把歌词唱一遍,之后两人再和。
“脚下路坎坷,生命行走其上,来不及摘下那朵玫瑰,就已被刺伤。前方路遥远,希望跋涉其上,来不及触碰那颗星辰,就已被陨落。身后路黑暗,灵魂遗落其上,来不及照亮那片深渊,就已被吞噬。
“我想问,如此的旅程,是否还要走下去,是否还能走下去。
“如果我是地狱,张开双手拥抱了你,务必砍断我的双腿,把它们拋进深渊。如果我是魔鬼,露出獠牙伤害了你,务必挖去我的双眼,把它们扔进深渊。如果我是深渊,长出眼睛凝视了你,务必果断转身离开,让深渊死于深渊。”
这是唱给四月听的,一种赎罪式的歌曲。
“但我希望我是雪山之巅的花,给过你的只是一种幻象,没有伤害,转身后遗忘,转身后谅解,转身后各不相干。转身后,旅程重启。
莺唱到这里,眼前闪过与黑猫相伴的那些岁月,暗河里流动着的不全是黑色冰冷的水,那里有鱼也有星光点点。他的思绪很混乱,歌曲也变得混乱。
“互为地狱的我和你,你在我的地狱洒下星光,我在你的地狱种植了玫瑰。互为罪人的我和你,你在我伤口放上一只彩蝶,我在你伤口刻画一株腊梅。互为监牢的我和你,你在我牢房扎根,我在你牢房厮守。
“你不请自来的出现,我的生命正和死亡拉扯,你递给我一朵花,说给你。你有备而来的出现,我的灵魂正与魔鬼沆瀣,你给我一汪清水,说喝吧。你运筹帷幄的出现,我的脚步正行走在地狱,你给我一把钥匙,说开吧。门开了吗?后面是另一个地狱还是什么?”
黑暗又漫长的一首歌,四月停下笛声,莺跟着停了下来。四月说,外婆教给我一首很好听的歌,我吹给你们听吧。
莺点点头,黑猫说好。四月要吹的这首歌它以前听过很多次,那时候他还小,是个天真而又蠢兮兮的少年,心中的梦想正如这首歌的旋律那样轻盈,自由,美好。快乐也是简单而纯粹的,他喜欢那句“青春和幻想的缠绵,编织出天边的云霞和彩虹”。于是它轻轻唱起来:
“我,陷在柔软里,是梦。我,陷在甜蜜里,是快乐。梦和快乐的纠缠,酿出童话里的色彩和斑斓。我,飞扬在时光里,是青春。我,遨游在海洋里,是幻想。青春和幻想的缠绵,编织出天边的云霞和彩虹。
“我从春天走到冬天,唱了一路的歌,在尽头处遇见善良的自己,春又开始了。我从山脚爬上山顶,看了一路的风景,在云端里碰见未知的自己,另一座山来了。
“我躺在青鸟的背上,我趴在飞鱼的背上,一直向前,妈妈说,一直向前。”
黑猫唱完,说:“到了,蒲公英风洞。”
黑猫带着四月和莺穿过几块高耸的石头,来到一块巨石前。巨石没有很高,但有很多平面结构。其中一处最大的平台上,有一个能容三人并排而入的洞,黑猫他们要找的地方就是那儿。
莺爬上平台,伸手拉四月,黑猫随在最后。这块平台上不是光秃秃的一块,上面长满了青草和藤蔓,甚至还有几簇不大的灌木丛。洞口处盛开着一朵朵金黄色的蒲公英,在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无比活泼而有生机。
黑猫走向洞口,对身后二人说:“这些蒲公英是石雕最喜爱的花,小心不要踩坏她们。”
黑猫说完,拿爪子在洞口的石壁上拍打了三下,说:“石先生,你好。”
“你好,黑猫。是黑猫吧。”一个带着玉石质感的声音在洞口处响起,“这是你的朋友们吧。”
四月仔细看看洞口两边的石壁,终于在右边方向发现一个人面人身雕像。五官立体,只有那眼睛处凹陷出两个黑黑的洞。
黑猫介绍了四月和莺,又对他们说:“这是石少陵,蒲公英风洞的主人。”
三人互相问候后,石少陵问起黑猫的来意。黑猫直截了当的说:“我们是来找魔笛的,你能帮我们提供线索。”
“魔笛?”石少陵有些疑惑,仿佛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一样,“我不知道什么魔笛呀,听都没听过,是不是你们搞错了?”
“如果传说是真的,那我们就没弄错。你大概是遗忘了,如果你愿意,我们有个礼物给你,它或许能让你记起有关魔笛的一些事。”
"是啊,我是忘记了许多东西。眼睛的黑暗更让我的世界少了些色彩,幸运的是,我还有流影的陪伴。哦,对了,忘了给你们介绍我的妻子,她叫流影。"
四月打量四周,没有找到除他们之外的其他人影。黑猫向前迈了几步,在一株娇小的蒲公英面前停下来,说:"流影,你好,愿意认识一下我的朋友们吗?"
蒲公英微微上下摆动自己的花瓣,石少陵说:"流影不太喜欢交朋友,但遇上她十分喜欢的,她会让我传达她的心意。流影说,她很喜欢你们,如果你们也愿意,她想和你们做朋友。"
四月用笛声表达了自己对流影的喜爱,和乐于做朋友的心意。莺却沉默起来,自他爬上这个平台后,他的脸色就异常惨白起来,身体也微不可察的颤抖起来。他隐在洞口的阴影里,仿佛要把自己变成黑暗的一部分。
黑猫说:"莺今天有些不舒服,不过,他应该是很想和你们交朋友的。"
石少陵宽容一笑道:"我理解的。这里有个石墩,莺,你可以坐在这里。"
四月看见石少陵石雕的脚边果真有一个石墩,上面还落了好些蒲公英花瓣。她转头看莺,莺摇摇头,看起来有种摇摇欲坠的错觉。四月走到他身边,轻轻拉住他的手,虽然她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让莺这样,她只想传递一些力量给他。
她忽又想到,莺先前说去微凉湖有事,但去了也没见他做过什么。现在又不声不响的来到蒲公英风洞,跟黑猫是朋友关系,但自他们相遇后,两人之间怪怪的,仿佛是隔了幽冥深渊的两个人遥遥相望一样。
四月不想去深思,更不愿去猜疑她的这两个朋友,她只希望,无论黑猫和莺之间有什么阻挡,他们都能跨越,握手相知。
"黑猫,你刚刚说你有个礼物给我呢,是不是?"
"是的,一个礼物,一个不知道是福是祸的礼物。"黑猫的声音听起来平淡,里面的情绪却汹涌。
"给我吧,这些年,送我礼物的生灵还真不少,但全是关于福气的。祸事的礼物我还没收到过呢。"
黑猫扭头看四月,四月会意,走向石少陵,把一颗发光的珍珠嵌进石少陵右边的眼窝里。黑猫又一次说:"它可能会带给你伤害和无尽的悲伤,你还愿意吗?现在如果后悔还来的及。"
"没什么可后悔的,是吧,流影。"
话刚落音,从他的右眼处传来水浪的声音,紧接着一道柔和的光芒充斥了整个洞穴。洞壁上有不成形的掠影闪过,四月睁大眼睛想要捕捉到那些画面。
不多一会儿,画面在石壁上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影像变得越来越清晰。四月看懂了,看懂了一个被命运捉弄的悲惨故事。
一个黑夜,一对相爱的男女在女方父母的坚决反对下决定私奔。一个孩子也在同样的黑夜里狂奔,他手上握着一把枪,身后似乎有洪水猛兽在追赶他。男女和孩子从不同的方向,逃往同一个地方,蒲公英风洞。
孩子先一步到达,他躲在洞里瑟瑟发抖,是惊吓过度的表现。那对男女越来越逼近洞口,一步两步,大口的喘息着,爬上岩石,喘息声在浓密的黑暗里尤显得粗重,就像是猛兽的喘息。
男女爬上平台,碰到了灌木丛,发出簌簌的声音。孩子在黑暗的洞里握紧了枪,枪栓已拉开,手指在扳机上颤抖。
脚步声就在近在咫尺的洞口处响起,同时响起的还有一声枪响和女人的尖叫声。男人倒了下去,气息微弱的叫女人快跑。孩子在洞里咬破了自己的嘴唇,枪已经掉到地上,他也瘫软在地上。
女人摸着男人冒血的左胸口,一口气没上来,倒在了男人身上。一只黑猫突然出现在画面里,它看着眼前的惨剧,僵硬成了一具死尸一般。
随着黎明醒过来的有孩子和女人,孩子先醒,他爬出洞口,看见地上躺着的男女,苍白的脸上噌噌冒出几颗豆大的冷汗。那男人的眼睁着,浅蓝色的眸,深情而又不甘的看着什么。女人趴伏在男子身上,一头青丝遮掩了她的头。
孩子跌跌撞撞跑出画面。
不久之后,女人睁开她染血的黑色眼睛,摸了摸自己的小腹,看看血泊里的男人,合上男人的眼,又摸摸小腹。她徒手在平台上的泥土里掘了一个洞,把男人的尸体安放在里面。呆坐了半天,用土把男人掩埋了,走出了画面。
光影消失,画面隐没,四月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悲伤,那种悲伤仿佛是从过去流淌而来,从某个与她血脉相连的至亲那里流向她的心灵。她觉得脸颊有些冰冷,抬手一摸,满脸的泪水。
一阵风过,几瓣蒲公英花瓣落到她的脚边,一片特别轻柔的随风拂过她的脸颊。
石少陵的右眼不再是黑洞洞的,那分明是一只淡蓝色的眸子。泪水从那眸子中滚落,朦胧中,他看清眼前少女的模样,那颗唯一能动的眸子闪出惊颤的光芒。
“四月,你是四月,你的名字叫四月......”他呢喃着,汹涌澎湃的情绪差点让他有了血肉之躯的错觉。“流影,她的名字叫四月,那么像,就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流影,你还记得自己的模样吗?她就是你的样子,流影。”
石少陵用他玉石质感的声音哭出来,叮叮泠泠的,显出无尽的痛苦和快乐。
“流影,黑猫送给一只眼睛,我看见了痛苦,更看见了快乐和幸福。流影,你的花瓣真漂亮。”石少陵又哭又笑,他毫无表情的石雕脸上湿漉漉的。那朵娇小的蒲公英不知是因为风的缘故还是什么其它原因,她浑身抖动着。
她忘记了很多事,只知道眼前的石雕是她的挚爱。她隐约知道自己是忘了许多事,甚至是特别重要的事。现在,全都记起来了。
最重要也是最让她剜心的一件就是,十一年前,她曾抛下一个只有一岁的孩子,她和石少陵的孩子。她那个时候,真的觉得自己已经快活不下去了。
“对不起!”莺突然开口了,他的嗓音沙哑,不复之前的绝美。
“你是那个孩子?”石少陵的心稍稍平复了一些。
“嗯,我......”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人类的语言看似丰富,其实面对命运时贫乏的要命。
四月的脑海里已经串联起了一个算是完整的故事,故事的主人公是命运,他一手导演出三家人的悲剧。三家悲剧互为因果,环环相扣。也让故事的悲剧不因罪恶而起,只是恰巧而已。
“孩子,我已经放下了,面对这样的事,谁都没有能力去预知和改变,也请你放下吧。流影,你说是不是。”
一切都安静下来,石少陵用他那只刚得到的眼睛看着四月,应该是在描画四月的样子。
四月突然吹起竹笛来,黑猫眼中即刻涌出泪水来,他哽咽的翻译道:“爸爸妈妈,不对我说些什么吗?”
她的这一声提问一被黑猫翻译出来,在场所有人都泪崩了。莺自从十二年前开始,他就不曾落过泪,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眼泪的滋味。
“爸爸妈妈,不用你们说什么,我理解的。我这样问你们,只是找个说话的契机。我现在很幸福,也觉得温暖。我想说的是,在这里遇见你和妈妈真好。”
四月在黑猫的翻译声里,走到蒲公英面前,俯身吻了吻花瓣,又走到石雕前,紧紧的拥抱了石少陵。
“谢谢你,我的孩子,我的四月。妈妈说,她爱你,我也爱你。”石少陵哭的完全没个男人样,只是一个悲伤又幸福的父亲。
莺走向黑猫,抱起它,在它脑袋上轻轻抚摸着。四月吹起一首曲子。
“荒山,渡口,我与你相遇,只一舟一楫,我们共渡吧。荒城,古宅,我与你相遇,只一灯一火,我们共取暖吧。红尘,生命,我与你相遇,只一天一地,我们共飞翔吧。”
是首简短美好的曲子,黑猫把曲的意蕴用词概括出来。
“关于魔笛,流影说,她知道是在一个叫莺的人手里。”石少陵说完,大家不约而同看向莺。
莺一脸疑惑,又忽地展开双眉,他说:“是的,在我这里。但现在我没带在身上,等我去和我爸妈道个别,再把魔笛拿给你,可以吗四月。”
四月点点头,一脸的快乐神情。
5
城堡里,火炉旁,一个孩子趴在老人腿上听故事。
“后来怎样了?莺的父母就是微凉湖的人鱼和桔梗,对吧。”孩子问。
“是的,他去和父母和解,道了别。”老人回答。
孩子很疑惑:“和解?为什么?”
“他的母亲抛下他,选择了死亡,让他觉得母亲是不爱自己的。更何况,他往后的日子简直像活在地狱一般。”
孩子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又问:“故事的最后结局是什么呢,四月找到魔笛了吗?还有,黑猫就是那个在湖边引来老虎的少年吧。”
老人不紧不慢的答道:“嗯,黑猫是那会兽语的少年,他承受不住他的罪恶感,竟化身成猫,陪伴在莺的身边。四月找到她的魔笛了,那就是莺。莺道别父母后,也化身成夜莺,一只真正的夜莺,和黑猫,陪在四月身边。”
“那外婆呢,她是黑猫的母亲吗?”
“是啊,她是黑猫的母亲呢。”
“可为什么不是黑猫恢复人身呢,如果他恢复了人身,那样结局不是更美好吗?”
“故事是这样写的啊,童话嘛,大概人的踪迹越少,幸福就越多吧。”
“哦。”
“故事的结尾还有一首歌,它是这样唱的:星河之外的天空,黑暗涌动着,一座城堡漂浮其上。窗口散落点点微火,一个孩子在歌唱,给我一只斑斓蝶,让我飞翔,让我轻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