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忍地成长，成长的残忍——读《鹿苑长春》
一
这本书的译名非常有误导性。《鹿苑长春》这个名字会让人误以为这本书是有关养鹿，爱鹿，与鹿一起生活的一本书。不过看它的原名 The Yearling，直译过来的话，就是“一年”。讲述的是主角 Jody 十三岁这年发生的事情。小鹿flag在他这一年的生活中起到了很大的影响，但是通篇读下来，就会知道。这本书讲述的更是美国南方农民辛苦艰难的农耕生活，而不是什么浪漫宜人的田园牧歌。在这一年里面，Jody 的成长伴随着许许多多的死亡，正是这个世界上最为悲惨的事情，让 Jody 走出了童年，开始直面人生的艰辛与痛苦。
二
书中有关动物的死亡，有许许多多的描写。其中最重要的，当然就是 Jody 亲手抚养的小鹿 Flag 的死了。而将书名翻译成“鹿苑”，也绝对是因为它在本书中起到了升华主题的作用。
Flag 的出现并不早，本书过去了三分之一的时候，在15章新伙伴，这头小鹿才姗姗来迟。之后有关它的篇幅，就是 Jody 如何抚养这头小鹿，一直到小鹿被Jody亲手枪杀。至于小鹿 Flag 死亡的原因，也是一个必然。所有的动物，在书中的动物，都仅仅为人类服务的对象。当它们失去用处的时候，它们所面临的出路就只有死亡。
当 Jody 得知小鹿必须要处死的时候，他走投无路，去找巴克——他的一个大朋友——替他说情。随后，他和巴克的家人发生了这样的对话：
Jody 转过身，因绝望而落下泪来，“要是你有头吃光了玉米苗的一岁小鹿，而你又无法阻止它不再去吃秧苗。同时，你的爸爸还叫你开枪打死它，你会怎么办呢？”
巴克的家人一脸惊愕地望着他，福利斯特妈妈还“咯咯”笑了起来。
福利斯特老爹说：“怎么。当然是打死它啊。”
他知道自己没把事情说清。
他说：“加入那是头你很爱很爱的一岁小鹿，就像你们爱儿子那样爱呢？”
福利斯特老爹说：“爱不爱跟玉米有什么关系？你总不能养这个要吃庄稼的东西吧。”
小鹿 Flag 是很重要的伙伴，但是对于农民来说，对于 Jody 的家人来说，更重要的是农民。这种非常现实的，势利的，冷酷的排序，毫无疑问的揭示了农村生活的无情与残酷。在大自然面前，任何的怜悯都会给农民自己带来伤害。当 Jody 知道了这个真相之后，当他日后也会对这个问题发出“咯咯”笑声，认为这是个无稽之谈的问题的时候，他就是一个大人了。而当他亲手枪杀了 Flag 之后，他终于迈入了成人的队伍。
三
对于读者来说，小鹿的死当然是让人感动的。但是书中其他的动物，难道就是理所应当对该死么？
因为需要一个背包，Jody 就将捡到的白化浣熊，杀了剥皮；家里没有东西吃了，就上山打野味；需要钱了，就杀动物，剥皮来卖；野狼袭击自家的牲畜，就布置陷阱、进山围猎。在他们的眼中，这些动物不是动物，只是用品。没有必要赋予太多的感情，那是奢侈品，只有当富足的时候，才会偶尔释放。
不光是野生动物，即便是自己圈养的同样如此。小鹿 Flag 的死让人很激动，很感动。但是之前的一只动物，死了仅仅是人们嘴里的一个笑话。猎犬帕克因为不适合打猎，就拖出来一枪毙了。如果将这只可怜的狗作为主角，描述它想满足主人的要求而不能，最后只能被杀，一定也会感人至深。但遗憾的是，这本书不是它的主场，它只能存在于打趣里面。
另外一个比较极端的例子，则是狗熊“大脚印”。它从书本一开始就以一种“邪恶”的形象出现——偷窃农户的食物——猎杀这只野兽也成了一直蔓延在书中的脉络。从这头熊的角度出发，会有什么样的结论呢？也许会有作家给他写一部《熊图腾》吧。表现了生命力的顽强，生存技能的完备，与斗争时候的勇气。总之，会有种种的写法。
四
这本书将动物视为刍狗，其实对于人类自身同样也很残酷。
Jody 将小鹿杀死，就意味着他的童年的终结，开始步入了成年人的世界。按照尼尔·波兹曼的说法，童年本身就是一种被建构起来的东西。在这本书中也是显露无疑。一方面，是 Jody 在刚刚步入青春期的时候，就需要帮着家里耕地犁田插秧收割围猎杀生；但在另一方面，他却始终被认为一个孩子，被人用不一样的态度对待。甚至它抚养小鹿这件事情，也是他作为儿童的一个特权。这种成人和儿童交叉的阶段，在当代社会，是不会存在的。大多数人的童年都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就是掌握识文断字的能力。但是在内战刚刚结束的美国，在佛罗里达的农垦区，识字显然不是一种很重要的能力，所以 Jody 的生活中就丝毫没有关于学习的描写。只有简单的几句带过而已。
他的生活也许就只是重复父辈的经历而已。在书中最后，他重新回归了家庭，认同了父亲的决定，并对父亲承诺，深挖一口好井。这一切都彰示了 Jody 与成人世界的合二为一。但是仅仅这样，并不能体现出成人世界的残酷。实际上，作者通过巧妙的象征，为 Jody 进入成人社会安排了一个非常冷酷的情节。
这个情节，就是 Jody 亲手枪杀小鹿 Flag 。当然，在表面上看，这个是 Jody 告别童年的宣告。但是考虑到小鹿的由来，就会知道暗藏的另一重含义。这头小鹿的母亲，是被 Jody 的父亲杀害；而杀害这头母鹿的目的，是利用他的内脏吸取父亲体内的蛇毒。从母鹿的角度出发，父亲与小鹿的生命，都是这头母鹿所赋予的，都是母鹿的“孩子”。所以， Jody 枪杀小鹿，也是一种弑父。只有将父亲这个他的成年世界的唯一成年男性击败之后，他在精神上才会真正成人，成为他们家庭最为重要的劳动力，成为家庭中的主人。而他的体弱多病的父亲，就只能承认 Jody 的这种地位。
不过需要注意的是， Jody 即便是在射杀小鹿之后，他还是拒绝占据父亲的地位。他希望效仿奥利佛·赫托，北上波士顿，一起出海。而需要注意的是，与奥利佛出海的，并非他的父亲，而是他的母亲。这就意味着 Jody 离家出走的行为，是对父权社会的一种强烈的反叛。但是遗憾的是， Jody 并没有去到波士顿，也就没找到奥利佛，不得已就只能回家，重新认同父亲为他安排的道路。 Jody 成为了家里的主人，但是也不得已必须屈服于父亲的设计。千百年来的农业生活，成千上万的农民，也都是这么过来的。
五
无论那个时代，农民的生活都是非常艰苦的。他们只能冷漠的对待自然，冷静的对待自己，才能够在苛刻的现实中生存下来。这一年，对于Jody而言，仅仅是冷酷生活的开端，他今后面对的痛苦和危机，才刚刚开启了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