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周年祭：那最后的夜晚

“我祝福你到尘世去修伟大的功行。”——《卡拉马佐夫兄弟》

雨越发密了，在这校园的半空编织出一帘浓厚的雨幕来，浇得行人的心情愈加惆怅。

我匆匆朝宿舍走去——尚有些行李没打点清楚，得抓紧时间才是。不久前，学校下达正式的通知，要求应届生们在六月十三日之前必须全部搬离，眼下这截止日期已然逼近。

宿舍楼角、路边堆满了各类书籍和其他杂物。在冷酷的离校倒计时面前，人们自顾不暇，加快了丢弃的节奏。

这当儿，那张鲜红的录取通知书跃入视角，我只觉在那阴郁灰白、雨水横流的地面，它显得如此落寞。四年前的夏天，它从这里出发飞往千里之外，一定曾经抚慰过一个年轻人躁动的心，也激起过那个年轻人畅想未来的豪迈。四年后的今天，它安静地躺卧于此，在这雨幕中目送着众人迈向远方的背影。

宿舍中剩不了几个人了。我进来时，A室友还在努力的看书、学习，仿佛这关乎离别的一切同他毫无关系。我暗叹一声，出国的压力还是大多了。C室友依旧不在，估计还在图书馆。这位老兄囿于二次答辩，总算在这阵子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决绝和耐力，势要漂亮地打赢离校前的这最后一场战役。

我没有出声打扰A——他习惯戴着耳机，口中念念有词，笔下快马加鞭，状态沉得极深——轻手轻脚地搬起纸箱，穿过阒无一人的楼道，冒雨走到门口。如此，迄今为止的所有身家便都陈列在宿管站的大厅了。书是最多的，而后是衣服、杂物。对了，还有过去两三年积攒下来的厚厚一叠稿纸，那是我证明自己并未荒废时光的最佳证据，怎样都要随身携带。

自己的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我打电话给贾同学问需不需要帮忙。贾同学是隔壁专业的，他校招签的单位离我不远，因此我们在附近合租了一套房。一下子大几千的支出，虽说并非不可承受，却也让我们对即将开启的社会生活隐隐地生出一丝担忧。好在两人住在一起，遇到什么难事还能互相帮衬一点，不至于一个人单打独斗。现在想来，这应该是过去一年之中为数不多的，我不至于同大学生活彻底割裂联系的心理安慰了。

贾同学说，有同班同学帮忙，倒很快就能完事儿。挂下电话，我猛然发觉，东奔西跑忙碌了一天，竟然还没吃饭。因此走去食堂。

那时候，我并未意识到，这将是我在母校以学生的身份吃的最后一顿饭。因此心情并未有什么波澜，只是在饭厅中偶遇另一好友，两人照例坐下来边吃边聊，聊到毕业后的生活，聊到微薄得可怜的实习工资，聊到各奔前程的同学，聊到藏于仿若这雨幕之后的、影影绰绰的所谓“未来”。

撑伞行过的人们对于在食堂后门的这场告别不付注意。两个举手投足间多了些凝重的青年人在交换着他们对于彼此的最后祝福。“那么，江湖再见了。”——却不知能否再次相见，畅叙幽情，笑谈人生。

“我祝福你到尘世去修伟大的功行。”我注视着友人没入大雨深处的背影，心头默念着《卡拉马佐夫兄弟》长老赠送阿廖沙的温情话语。

一个小时后，我同A室友握手道别。终究没能见到C室友；但我忘不了他在毕业聚餐中那句豪迈的许诺——“往后到重庆，火锅我包了！”

十分钟后，面包车拉着两个伤感而迷茫的年轻人奔驰在南京城的霓虹长夜中。雨势稍减，月出星空，耀亮人间。真他妈美。

完。

边走边写的，

西铭

作者西铭，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一个温和的理性乐观派，坐标南京，说着自己的话，写着自己的文，走着自己的路。